第73章 前尘既忘 李灵溪得知江玦失忆,在院里淋了一整夜的雨。正因如此,江玦同步感受到悲痛,结霜的睫毛颤了好几次,似乎在努力睁眼。 天亮了,李灵溪拖着烧到滚烫的身体回烟罗山,服下忱是备的药,倒头睡了三天三夜。 江玦终究没能醒来。 又过二月有余,李灵溪无端端地腹痛,忱是诊脉后说是小产落下的病根,需要静养,万不可受凉。 江离看她冷汗如瀑,着急道:“李灵溪,你忍一忍,阿是说药马上就好。” 忱是匆忙端药来,险些被慌不择路的百里越绊倒。 “走路看路。”忱是说。 百里越道一声“抱歉”,随后立即爬起来快走,跪在李灵溪榻前说:“圣主,西州线报,江玦醒了。” 云水门上下欣喜若狂,山道里久久回荡着一句:“大师兄醒了!” 兰苑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师弟妹们个个伸长脖子,想亲眼确认江玦还活着。 程飞雪设下结界挡在门前,清嗓子道:“玦儿初醒,不宜受叨扰,今日除了阿妙谁也不能进兰苑,明朝晨会玦儿自会出席,与你们见面。” 舒照转身扬手,稳重道:“都散了。” 云水少年们乖巧地掩了声息,像一群哑巴似的,默默离开兰苑。 寒玉床上,江玦握着自己空虚的双手,聚不起一点灵流。 清一扶起他,对苏无涯说:“江玦不能再睡这床了。” 程飞雪直接抱起江玦,放到铺了黑羊羔皮的楠木榻上,用几层貂裘包裹住他。 过半柱香时间,江玦渐渐缓过来,难以理解自己府内为何没有丝毫灵力,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程飞雪宽慰他:“玦儿别急,你昏睡太久,别太快说话。” 繆妙握紧他的手:“师兄,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 身无灵力的感受如此陌生,江玦费劲地开口,嘶哑着嗓子问:“我的内丹,灵力,去哪……” 室内几人怔怔地看着江玦,脸上都是悲哀神色,江玦预感到可怕的事实,转脸看向苏无涯。 “师父,内丹……” 繆妙流泪了。 师兄,原来你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内丹,可那日剖心换李灵溪一命的时候,你为何这么决绝,不见半点难舍。 繆妙在心里问自己,倘若重来一次,江玦还会这样做么。多半还是会的,只不过现在他忘了沈烟烟而已。 程飞雪握着江玦的手,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讲给江玦听。 “三年前魔修劫取镇国金乌,你为了守护深境和天下万民,自愿剖出内丹,也就是天桑琴心,代替金乌镇守深境。如今整个修界奉你为英雄,只是……” 江玦怅然道:“只是我成了废人了。” 木清呈温言劝道:“结丹之人是少数,总不能说千千万万的人们都是废人,更何况阿玦是阿玦。” 江玦缺失一整年的记忆,不清楚碧檀仙子为什么在这里,也来不及细问。他努力回想与深境有关的场景,竟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那劫取金乌的魔修呢!” 几人心内暗暗惊骇,不知江玦是顺着程飞雪的话往下想,还是天然地对这个魔修很关心。 苏无涯确认江玦忘了李灵溪,心下略宽,平静道:“死了。” 江玦皱眉,“为什么不把金乌夺回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的“遗言”不让。 程飞雪半真半假道:“金乌移位神力大减,已不能再镇住深境。” 江玦再问:“我的内丹是天桑琴心,这是什么,我为何从没听说过!” 清一痛心疾首,话语里透着别样深沉的感情:“你一出生便带了心疾,你的母亲为了救你,盗神农族的圣物放在你的心里,正因如此,你才会与金乌相克。随着你入仙道修行,结出木系内丹,天桑便与内丹生长在一起,分不开了。” 江玦原以为,自己是天生与金乌相克的。清一这番话却表明,母亲为了救他才导致他与金乌相克。当年的张皇后在亲自抚育幼儿和救他性命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二皇子可以活,只不过不能以二皇子之名。 内丹与天桑本来不是浑然一体,但它们生长牵连,分不开了。 繆妙怕他多思伤神,赶忙说:“师兄,刚刚醒来不宜劳神,先别急着问这些,我日后慢慢讲给你听。” 江玦隐约觉得自己心里的空缺不仅是因为失去内丹,他还失去了记忆,这段记忆有他不想忘的东西。 “我……” 真的没有内丹,与凡人无异了。 这让江玦怎么接受从今往后他当如何自处,如何做莫玄剑仙的徒弟,如何做云水门的表率,如何斩妖除魔、庇护一方。他甚至连长住天桑都很难做到,因为山上太冷了,他没有灵力聚暖。 程飞雪怜惜道:“玦儿永远是云水大弟子,你虽没了内丹,但还有武功,会剑术和画符,照样是我们云水门最好的弟子。” 苏无涯从乾坤袖里取出一把金色符纸,对江玦说:“这是为师用三年时间研制出的渡生符纸,存了为师的灵力,可以转化为其他符。” 符纸珍贵,苏无涯一股脑全给了江玦,也不过二十张而已。 江玦愣了一会儿,两行泪水突然从面颊滑落,像无声流淌的沄水,寂寂无言,但断续不绝。 程飞雪示意清一和木清呈退出兰苑,留他们师徒三人相处。 江玦反握繆妙的手,眼睛却是看向苏无涯问:“师父,我为什么会剖丹,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有是有,繆妙心想,把李灵溪杀了夺回金乌就行,可是你不让,你不让啊! 苏无涯神情自若说:“确是别无他法,委屈你了。” 江玦又愣了会儿,轻轻摇头,“既是为了保住深境,徒儿没什么委屈的。但愿妖气没有外溢,苍生不曾遭受妖患。” 繆妙终于忍不住了,伏在师兄膝上大哭起来,像要把三年来受的苦全都哭尽。 江玦心疼不已,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慰:“阿妙,没事了,我这不是已经醒了以后我没有灵力,还要仰仗你多多护着我。” 结果繆妙哭得更大声了。江玦并不知晓,自从去洛都以后,这样温情的只属于他们兄妹的时刻,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我会保护你,”繆妙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蛋,郑重其事地说,“我一定一定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再骗你害你。” 此言仿佛意有所指。 江玦为她揩去眼泪,暂时没问。 苏无涯交代了几句自疗功法,嘱咐繆妙好生“告诉”江玦,这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便先行离去了。 照师父和掌门吩咐,繆妙从魔修擅闯深境说起,隐去李灵溪与江玦的情愫,将关键事件讲了一遍。 江玦最后醒来,是清一大师去昆仑山采得回魂草才成功的。当然,还有一位名为阿嫣的散修,自称江玦对她有救命之恩,三年不间断地寄灵宝来,为江玦稳了三魂。 “我不记得我曾救过一位名叫阿嫣的散修。” “那有什么稀奇师兄从小到大救过的人太多了,阿嫣不过是其中一个。你记得西州的苏二娘么,肯定不记得了罢,她也是一个。” 听着这些陌生的人名,江玦只觉得头疼。繆妙还在絮絮叨叨,讲完了深境为什么崩塌,师兄为什么失去内丹,又开始讲伯阳谷铁尸,姒容沉睡的原因,以及自己和辞秋走南闯北的见闻。 江玦难得笑起来,“你称燕少主为辞秋!” 繆妙脸上浮起红晕,“我,他也为师兄找到很多木系灵宝,他人不坏嘛,我也不好天天叫他大名。” 江玦暗忖,三年确实太久,连阿妙和辞秋的关系都能变好,外边的世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妙说累了就歇歇,”江玦温柔笑着,“日子还长,有什么忘了说的,可以以后再告诉我。” 繆妙听见这话又要哭了,江玦说:“阿妙别哭,长了这三岁,该稳重些了。” 繆妙推开他的手,赌气道:“我才不要稳重,有师兄在,我一生一世都是小师妹好不好!” 江玦莞尔,“那当然好。” 繆妙泪眼婆娑,重新伏回江玦的膝上,“云水人不违诺,一言为定。” 江玦把手轻轻放在她发顶,“一言为定。” 安抚好繆妙后,江玦想见一见清一大师,然而进来的是碧檀仙子。 木清呈将药篮搁在床头:“清一大师已经下山了,我也是来同阿玦道别的。” 繆妙道:“清一大师总是忙忙碌碌,也许,他又为姒容前辈去采回魂草了罢木姐姐,你是要回神农岛了吗!” 江玦说:“我还未来得及谢清一大师,碧檀仙子,我也要多谢你。” 说罢想起身行礼,木清呈阻止了他,“医者本职罢了,不必多礼,阿玦还是唤我清呈罢。我这一次回宗,只去十日,十日后我仍回云水城为阿玦修复心脉,这也是清一大师走之前委托给我的事项。” 清一来去无踪,江玦想多问几句关于天桑琴心的事,也问不到了。 木清呈道“告辞”,繆妙便陪她走出兰苑,让乔山月来送她下山,复又独自回到兰苑,鼓捣起药丹盒子。 江玦半靠床上,唤道:“阿妙。” 繆妙回头:“嗯!” 江玦问:“在失去的这一段记忆里,我与碧檀仙子可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繆妙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江玦依稀感觉,木清呈身上的檀香气很熟悉,该是陪伴了自己很久的气味。 繆妙又说:“在那一年里你们确实没什么交集,但后来三年,是木姐姐一直守护师兄的缚魂结界,直到师兄醒来。” 江玦若有所思,“那么,她也算我的救命恩人了。” 繆妙笑了,“救命恩人太多了,师父、掌门、清一大师、木姐姐、阿嫣、裴师兄和辞秋,甚至少阳门的萧凡也送过你龙涎草呢。” 江玦问:“这些人你可都用纸笔记下来了记下来,我日后才好还恩。” “我没记,辞秋记了,几月几日从何处收得灵宝,全都记着了。他可是凤箫少主,记账有一手。” “看来不止阿妙,辞秋也长大了。” 繆妙垂眸敛睫,淡笑道:“是啊。”
第74章 恍如隔世 按程飞雪的吩咐,江玦当日不能见风,不能踏出兰苑一步。 兰苑有东西两侧厢房,东为卧室,西为茶室,最大的中堂反而用作书厅,堆满各色书籍。江玦昏睡这三年,苏无涯将寒玉床摆在书厅,如今已经撤回扶光殿了。 黄昏时分,飞雪敲着窗,江玦自己下榻走动。 像从前被禁足一样,他出不去,舒照拎着饭篮送饭进来,欢天喜地道:“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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