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是,他们没有以后了。 江玦沉眠的第一年冬天,李灵溪开始训练魔兵,并将李氏枪法教给心腹。 开春,南海出现海妖,掀翻了数十艘船,吞吃渔民。李灵溪念着海妖丹对姒容有益,携百里越出海,把海妖杀了,取妖丹寄去凤箫门。 天暖了些,李灵溪搜到路平原的行踪,率魔修去北随追捕他。也是这时,江玦感知到李灵溪有危险,游离的三魂试图入体。 随着修为提高,李灵溪几乎战无不胜,受伤概率越来越小,江玦的三魂也就越来越浅淡。 程飞雪急得团团转,苏无涯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日渐消瘦。 这年夏天,李灵溪与忱是深入随地,杀了风狸,捡了一堆灵宝,但就是没找到路平原。 很快又是一年中秋,李灵溪易容成阿嫣,独自回华阳县逛大街。这回没人认出她,她怡然自得,又买了一盏小月灯,提着回竹院。 是夜,江玦看见竹林上方,白纱拢着圆月亮,天女飞过撒银辉。紫砂壶被人用作装芍药的碗,半截竹筒里也盛开着花。寝屋内,熏香缠绕美人膝,美人露出修长一双腿,在单薄的被褥间磨蹭、纠缠,最后绷紧了脚背低叹一声:“江玦。” 云水门上下都知道,大师兄天生爱整洁,净衣和去污诀每日至少做一次。他昏睡后,自然无法自己完成这些,于是任务交给了吴真负责。 中秋第二天早晨,吴真照例来给大师兄净污秽。他一靠近江玦,便发现空气中有淡淡的腥膻味。作为一个阳刚少年,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然而只是转瞬一念,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晦气,大师兄身上怎会有那种气味吴真跺了一脚,想着,定是我昨夜桂花酒喝多了,出现幻觉。 不消多时清理完毕,吴真满意地看着江玦的睡颜,慨叹:“我们大师兄是天桑雪,云水月,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怎容魔气玷污。大师兄啊,你快醒来罢,再不醒,阿妙师姐就要跟燕少主跑了。” 吴真人如其名,天真无邪。 此时的华阳竹院,李灵溪一觉醒来,身上宛如被人从头到脚揉捻过一遍,既舒爽又酸痛。若不是身上毫无痕迹,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江玦的人魂回来了。 既是神交,那大抵也是不会留下吻痕的罢。 晨光照进寝屋时,李灵溪留下小月灯,离开华阳县。 两个月后,云水城收到上百件木灵宝,从仙草到妖丹一应具有。李灵溪没有再留阿嫣名号,但云水人知道,那就是阿嫣仙子寄来的。 可惜,不论多少灵宝融进去,江玦的身体还是没有反应。 冬日来临,初雪降至,繆妙代行大弟子职责,第二次在寻香会上摘得雪兰。同先前一样,这枚雪兰也进了江玦体内,故而,云水城已经没有雪兰心储备。 腊月里,李灵溪去看同州雪,顺手把偶遇的噬魂兽杀了,救出几个还算完整的魂魄,用司魂符驱赶他们去找自己的身体。有的尸体已经被家人下葬了,李灵溪私自挖坟开棺,差点被那家人当疯子殴打。 她左躲右闪,气闷地指着半空说:“这是不是你阿爷,你女儿,你……反正我把他们的三魂捏在一起带回来了,你爱要不要。” 说完这句,她更像疯子了。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用怨灵阵起尸,让尸体自己掀开棺材板出来找三魂相聚。 尸首完整,三魂也完整,所以融合起来不算困难。 李灵溪不免想到江玦,他是心脉全毁才难以回魂返生的。思绪到此,李灵溪只觉每个人都面目可憎,同州雪丑陋不堪。 被救村民的家人上一刻觉得她是圣女临凡,下一瞬见她脸色阴沉,好似恶鬼刚从地府爬出来,顿时吓坏了。 她再没有心思赏雪,用魔讯召唤忱是,两人一道御剑南下,去南方温暖山林寻找木灵宝。 一找两个月,又到夭桃灼灼的春日。 李灵溪站在吊脚楼上,望着远处的玉苍山,心头一阵痛楚。 忱是说:“玉苍是长生门故地,即便曾受天雷盏侵蚀,也会遗存些许灵气。圣主为何执意不上山,也许,那山上还有灵源滋养的宝物。” 李灵溪说:“被魔气沾染过,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不想用在他身上。” 忱是欲言又止,李灵溪明白她的顾虑,“忱是,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寻找灵宝是为了谁。若你觉得自己认错主,大可放心离去,我不阻拦。” 忱是摇头,“不是的,圣主,我与阿越从来没想过要走,我们只是担心圣主。” 李灵溪眺望北方,“没什么可担心的,有反叛就镇压,有不服的就杀了,历任烟罗圣主不都是这样做的吗若有一天我输了,那我便交出烟罗符,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此残生。在那之前,我做完该做的事,就够了。” 忱是沉默下去,再没应答。 南疆的夏天分外炎热,李灵溪北归烟罗,过不了十日,又独自离宗游荡,去了大明山一带。 夏至这晚,李灵溪捉一袋萤火虫,放在结界里默默观赏,唇边不觉带上浅浅笑意。 木清呈看见江玦昏迷以来的第一个笑,也许,那称不上笑,只不过唇角微微上挑而已。 你梦到了什么 木清呈很想问他,很想知道。但萧凡不在这里,即使他在,他也决计不肯让外人看江玦的神仙壶。 江玦与沈烟烟的过往,是这世间最引人遐想的美好。木清呈原只是旁观,后来被触动,再后来开始羡慕。 她与江玦一样,被当做掌门继承人培养。她的师尊滕兰也是她的养母,滕兰要她发过誓,此生断情绝欲,不入情网,做一个独身掌门。 她从前以为,只有无欲无求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仙宗少主。但江玦告诉她,并非如此,又或者,江玦宁可不做这云水门少主,也要和沈烟烟在一起。 滕兰看管着姒容的神农结界,常常能见到裴允。前几日,滕兰对徒儿说:“江玦不足为修界范。” 因为裴允和江玦很像,滕兰认为裴允跟江玦学坏了。 木清呈回忆灵境里的场景,那种想取而代之的情感压在心底,没敢对师尊表露出来。 看着江玦罕见的微笑,木清呈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共情的瞬间,纯真者误认为是喜欢,甚至爱慕。 夏随着萤火之死落幕,桂香走街串巷,草绣球芳馥蓬勃,秋的金与红隔离在高山之北,南国四季常青。 中秋当日,李灵溪回到益州,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趁天还没黑,她赶去扶苏镇买蜜糖糍粑,做赏月糕点用。 可天不遂人愿,傍晚下雨了。 雨天,见不着月亮。李灵溪拎着小月灯回来,未到檐下,便察觉室内有生人。 来人灵力深厚,藏得很好。但李灵溪过于熟悉竹院,门口的芍药花被一片衣袂碰过,李灵溪都能发现。 比起乐观地想,是不是江玦回来了。李灵溪更倾向于悲观怀疑,莫不是路平原杀上门来了。 少顷,推拉门向左侧“唰”地滑去,门后出现一个着雪金袍的男人,却不是想见的江玦,也不是想杀的路平原。 苏无涯执羽扇,审视般与李灵溪对望。 李灵溪分明设了避雨结界,那雨倒像下在结界里,把她浇了个透。 苏无涯来这里做什么,杀她吗 李灵溪直面他不善的目光,先开口道:“苏长老,别来无恙,不知长老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竹院是江玦名下的竹院,她一张嘴就把自己当主人,苏无涯当客人,是十足的有恃无恐。 苏无涯没动武,李灵溪心下已惊讶了一次,然而苏无涯一开腔,李灵溪立即又惊讶一次。 他问:“孩子呢!” 雨势适时地大了起来,断弦珠子一样激起地面坑洼的水。李灵溪站在避雨结界里,听雨声砸落地面,耳边反而静得空寂。 现下是第三年的秋天,若那孩子平安生下来,也该两岁了。可李灵溪没有把她生下来,上哪找两岁的孩子。 见李灵溪不答,苏无涯两条眉毛拧起,斥问:“你难道要江玦的孩子和你一样长在烟罗山,做一个朝不保夕的魔修吗把孩子交给我,我会待他如亲生孙儿,亲自教养,让他做下一任云水大弟子。” 李灵溪蓦地眼眶发酸,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才勉强镇定。 “他没了,”李灵溪残忍道,“我从未打算生下他,他只是我打开深境之门的钥匙,仅此而已。” 苏无涯急火攻心,拔出九仞剑指着李灵溪,“你果然心狠手辣。玦儿要我保他妻儿一命,我保了,可我想护着的却不是你,而是玦儿的骨肉!早知如此,那日永安门外我就该一剑杀了你!好在今日也不迟,魔女,你受死罢!” 话落飞剑过来,是比舒照高了好几个层级的云水剑。 李灵溪放下月灯,召惊蛰出鞘。这一回,她把生平学过的剑法混杂起来用,希望能晃了苏无涯的眼睛。可她念着江玦,没真对苏无涯下死手,打得很被动,没多久就被九仞刺入胸口,血染琼华佩。 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李灵溪双手握住那柄鎏银剑身,对苏无涯笑了一笑:“莫玄长老,我听说云水人最重诺言,要是江玦醒来,发现我被你杀了,会作何反应呢!” 血沾到剑上,苏无涯不再往里捅,面上却还是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冰冷表情。 “他会说杀得好,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九仞剑突然收回,李灵溪心口剧痛,摇晃着跌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 “我说,江玦已经忘了这一切,忘了与你相遇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即使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苏无涯也还是要信守承诺,留你一命。” 李灵溪本能地握住琼华佩,又是那般鲜血淋漓的双手,让白玉都成了血玉。 既然魔女最近日子过得好,许久没受伤,那就给她找个受伤的理由。苏无涯目的达成,果断拂袖转身,御剑离开。 李灵溪仰倒在地,撤了避雨结界,任由冷冷秋雨打在自己脸上、胸前,冲刷着新鲜的伤口,带来万箭穿心般难以忍受的疼痛。 江玦忘了一切。 忘了好。 眼泪融入冷雨中,此时泪水是雨水,雨水也是泪水。温热鲜血染红她胸前的衣襟,也浸透了冰冷的白玉,她在极度困苦中忽略了一件显而易见的怪事。 苏无涯没有取走琼华佩。 回程路上,苏无涯小心翼翼地把九仞剑尖沾染的血收集起来,预备用作江玦的药引。虽然很不愿承认,但苏无涯知道,若感知李灵溪在流血,江玦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护着她。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江玦对李灵溪的执念。他还没回到兰苑,吴真就手舞足蹈地跑上前,颠三倒四道:“大师兄醒,大师兄眨眼睛,眼睛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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