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沉默着,把随身带的雪白方帕递了过去。 落木萧萧,西风吹起江玦的云水发带,与身旁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繆妙醒来时,透过窗子看到树下有一对男女正并肩而立,沈烟烟的手掌滴血,江玦递了自己的雪帕给她。 那双人影说不出的和谐,繆妙心口被尖锐石子堵住似的,既憋闷又疼痛。半晌,江玦和李灵溪并肩往回走,她才收回了目光。 傍晚,秋风瑟瑟。 姒容牵挂补结界的事,将要向他们道别。 不宽敞的室内聚了六人,李灵溪独自坐在床上,与姒容面对面,心跳缓慢而沉重。 繆妙脸色不太好,一反常态地坐到燕辞秋身旁,离江玦远远的。 燕辞秋也没心情挤兑她了,狐疑问道:“沈烟烟,你当真是长生弟子!” 李灵溪面颊白得像纸,她双手抱臂,抿了抿干涩的唇说:“是。” 燕辞秋又问:“那赵王府的魔修是你什么人!” 李灵溪祸水东引道:“魔宗圣子路平原,也是操纵驺虞戕害洛都百姓、意图谋夺金乌之人。” 燕辞秋恼怒不已,“原来是他!这人在我凤箫门地界作恶多年了,杀修士抢法器,还养怨灵害人。我和他交手过一次,但他那时戴着银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我认不得他的脸。” 裴允说:“那日在洛都东市遇到的可疑人和他身形一致。” “长生门竟还有活口……”燕辞秋语毕发觉这话不太礼貌,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师门全都惨遭杀害了。” 繆妙无语扶额,心说他这补还不如不找,更冒昧了。 姒容虽然被逐出师门,说到底也是长生遗脉,故人全在那场魔火中丧生,这话说得无异于专往她心里扎刀子。 江玦见李灵溪缩着肩膀,屈指要作驱寒结界。李灵溪抬手阻止,体贴道:“灵力深厚也不是这般浪费的。” 话毕却不客气地摘下江玦的披风,披到自己身上。 姒容说:“长生印固然不假,但沈姑娘当众使用过魔气,就这样回归修界难免会遭人猜忌。不如,以捉拿路平原为凭据,证明沈姑娘虽身入魔道,却从未主动作恶。待他日事成,再去神农岛举行净魔仪式。” 李灵溪盘算着要借江玦行事,这么一说,兴许她还能利用修界势力杀了路平原为慕风报仇,立刻就答应了。 姒容又说:“魔修多往怨气重的地方走,我近日观得天象,西北同州方向有阴云不散。” 李灵溪想起一事,说道:“我在东宫时偶然听太子提起,今年同州的税收不到往年一半,可同州未报天灾虫害。” 燕辞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怨气重不重,去看看就知道了。” 繆妙正看着李灵溪身上那件织金披风发愣,就听师兄的声音突兀响起:“我同去。” 火光跳跃,映着少女俏丽美好的面容,可惜她愁眉不展。 江玦没和繆妙商量,直言:“阿妙若不愿同去,便先回云水向师父复命罢。” 繆妙当然不会先回家,她说:“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燕辞秋翻了个白眼。 姒容将药包递给裴允,“赤翎结界受损,我要尽快修复,就不与你们同行了,阿允记得随时与我联系。” 裴允闻言有些落寞,“知道了,师尊。” 李灵溪垂眸看着地面,把失落仔细掩藏了去。 夜色渐浓,篝火烧到尽头。 李灵溪起身,把披风还给江玦,说要休息了。江玦嗅到自己的衣裳上沾了淡淡的白兰香,又想起那日受赠的芍药花。 芍药是沈烟烟的,对于代他人保管的东西,江玦会更上心些,以求原物归还时一如既往。所以他把芍药将养起来,在木系灵力养护下,那花儿开得芳菲蓬勃,倒比初见时更显生机了。 李灵溪回房后没多久,院中篝火燃烧殆尽。 厢房挨着后山,冷硬床榻倚着束腰窗。李灵溪坐在榻上,木然看向窗外,慕风的雪青发带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魔修好斗,试练会上失手杀伤人都是常事。罗青冥正在闭关,慕风之死难以向魔宗讨说法,李灵溪只能自己报仇。 若明年夏天试炼会之前拿不到金乌,路平原会再一次打败她,到时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李灵溪的指尖逐渐用力,抓紧了窗台边缘。 窗外远天,乌云遮盖月亮,拧出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陈年的屋顶瓦片上。 李灵溪指尖凝光,轻轻抛向屋顶,老旧瓦片很快松动坠落。冷雨穿过开了口子的屋瓦滴在床榻,被褥被淋湿了,李灵溪光脚向外走去。 地面很凉,李灵溪走得很慢。 长夜难眠的不止李灵溪一人,江玦卧在塌上听雨,合眸就是沈烟烟那双蒙着水雾的桃花眼。 有人推门而入,江玦听到开门的动静坐了起来。 屋舍内黯淡无光,但修士大多习得夜视之法,江玦透过夜幕看清了衣衫单薄的沈烟烟。 “沈烟烟,怎么了。” 李灵溪长发披肩,面露委屈。螺白长裙下一双光裸的玉足带点湿意,竟是不着一履,光着脚踩水走来的。 “我住的厢房漏雨,”李灵溪提起裙尾说,“正睡着呢,身上就被雨淋湿了。” 江玦下榻快步走,“我去修补。” 越过李灵溪身侧时,江玦被她轻轻勾住腰带,随后怀里多了具温软的身体。 李灵溪双手揽抱江玦的腰,可怜道:“江仙君,我好像,又毒发了。” 魔女的指尖在江玦后颈游走,施下幻咒,江玦眼前一晃,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打横抱起李灵溪,几步走回床榻边,把李灵溪轻轻放下。 冰凉的双足被江玦握在手里,李灵溪以为他要更进一步,然而江玦只是扯来棉布给她擦脚,直到泥水都擦拭干净。 “江玦,”李灵溪唤他,“我怕痒。” 江玦捂着李灵溪发寒的双脚,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李灵溪想是司魂符起效了,江玦无暇分心,只能顺应直觉和本能行事。 “江玦啊,”李灵溪探手抚摸江玦的脸,得意地笑了,“你的本能也包括关心他人冷热么。” 江玦还是不回话。 李灵溪起身吻向他,捧着佯装的虔诚,他偏脸躲过。 “你收了我的飞花,”李灵溪蹭着江玦的唇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玦在李灵溪眼前掐了个诀,决然道:“我知道。” “你……” 李灵溪软倒在江玦身下,江玦拉起被子盖住她,或者,不如说是拿被子当绳索裹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芍药我还你了,是你不要。还有,同样的招数用多就不灵了。” 上回在长安宫,江玦尚且招架不住司魂符的操控。不想没过几天,他竟翻然改进,解咒时间缩短那么多。 李灵溪心生恼怒,暗自决定一定要升级司魂符。 另一边,江玦手一扬,凭空变出藤条织就的悬床,睡了上去。 “睡罢,待路平原之事了,我带你去列山宗找滕药师,这魔毒迟早能消。” 列山宗不仅治病救人,还兼修净魔法。净魔法阵能逼出魔核,将魔修体内的魔气净化,让他们重走正途。 李灵溪明白江玦的言外之意,忍不住挣扎,被褥却越收越紧。过会儿挣扎累了,她索性一动不动,享受起被包裹的温暖来。 江玦对她说:“好眠。” 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里注了催眠术,李灵溪不及防备,一松劲便坠入绵绵不尽的困乏。
第10章 怨气云集 翌日云散去,又是秋高气爽的朗朗晴天。 江玦早起修补漏雨的屋顶,请观里的小道士拿湿褥子去洗。 李灵溪从长廊那头走来,捧着一条缃叶长裙交到繆妙手上,微笑道:“这是我一早去采买的衫裙,穿着星云袍行走不便,繆仙子换身衣裳罢。” 她仿佛在践行那“成为洛都一名平凡女子”的宏愿,前夜银蝶弦飞出时的狠辣无情,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 繆妙一看,同行人都已换上轻简束腕的便服。裴允墨蓝袍加身,暗纹微微泛出精致的银色。燕辞秋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腰上挂的碧箫更显眼了。 在云水城,江玦只穿浅金云水纹雪袍,温雅如同天上月。今日他作玄衣素银簪打扮,是从未有过的深邃贵气。 繆妙看得呆住,更有家传璞玉被人占去的酸涩感,气恼地想:师兄果然还是穿浅色好看, 两刻钟后,客人向观主告辞,御剑前往同州。 李灵溪站在原地不动,燕辞秋回头问:“小女魔,你不会御剑!” 李灵溪坦率道:“我不会。” 横云裂稳稳当当地停在李灵溪靴前,江玦抓猫拿狗似的把李灵溪拎到剑上,缓缓升空。 江玦说:“你步法很准。” 李灵溪垂睫,难掩落寞道:“因为小时候师尊也是这样带我飞的,我是说长生门的师尊。” 江玦没有回话,默默把速度放慢了。 跟在他身后的织雨剑忽然抖了抖,剑上繆妙站立不稳,向一旁倒去。 燕辞秋闪身把繆妙捞了起来,嘲笑道:“啧,道心不稳啊。” 繆妙推开燕辞秋,连反驳都懒得。 横云裂可化大化小,既灵又稳,让江玦御剑带人最妥当。 繆妙觉得小女魔挨着师兄,也太近了些。师兄为她降速,也太照顾了些。可她不好出声,说了就像小心眼似的。 其实李灵溪有魔剑,名为惊蛰,但她不确定修界是否有人认得这把剑,因此一直不召用。 御剑行走速度极快,一行人不过午就到了同州地界。 江玦透过薄云看见大片干枯开裂的田地,忧虑不禁浮上心头。他急速下落,把李灵溪“吓得”立即抱紧他。 末了,李灵溪抬头幽怨地瞪了江玦一眼,仿佛在责怪他不够体贴。江玦垂眸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竟然分辩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而身前那近在咫尺的呼吸,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了。 不该这么近的,江玦落地就想后撤一步,未料沈烟烟先离开了原地。霎时,江玦怀里空落落的。 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无措,江玦怀疑昨夜的魔咒没解干净。 — 田垄上,年轻妇人默默垂泪。 裴允先行一礼,随后问:“这位娘子可是为同州旱情而哭不知同州土地为何干涸。” 那妇人见来者器宇不凡,怔了一怔,强烈预感到同州有救了,抽泣道:“同州终年少雨,农作仰赖灌溉。今年不知为何,流经同州的浠水突然断流了,我们无水浇灌土地,地里颗粒无收!” 江玦问李灵溪:“东宫可知同州水情!” 李灵溪说:“查不出缘由。” 燕辞秋嫌弃地嗤道:“庸碌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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