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溪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追,身上突然一紧,被捆仙索缠了个结结实实。她低头看檐下,裴允一手夹照明符,一手拽捆仙索。木清呈站在他身后,显然已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行罢,一时半刻走不掉了,李灵溪在心里唉声叹气。 — 顾园暖阁外,李灵溪被裴允的捆仙索绑着。暖阁内,碧色灵流纷飞环绕。 烈焰掌威力很强,破坏了忘尘符的法力。江玦昏睡很久,缺失一年的记忆汹涌而来,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划过。 洛都天街,浅池金凤悠然飘落,他抬头仰望,便是为之了断修为的惊鸿一瞥。益州秋冬多阴雨,沈烟烟说不喜人多吵闹,讨厌下雨,却陪他去了许多吵闹的地方,为他描画伞面。 李灵溪换了张面孔,易容幻术可谓出神入化。繆妙他们不认得,江玦却知道阿嫣就是李灵溪,也是他的沈烟烟。只要他苏醒后还能记起这个梦,记得…… 下一瞬,江玦周身剧烈疼痛,尤其是后脑和心脏处,似有铁锥扎进肉里。床榻上,他宛如一条被剖肠开肚的鱼,最后一点力气用来弹起身体,呕出一大口血后重重地倒了回去。 随即,眼前又是一片白茫。 “师兄!” 繆妙和燕辞秋同声惊呼,喊完这一声,繆妙终于忍不住落泪。 过了一盏茶功夫,江玦半醒过来,自觉头脑昏沉,胸口剧痛,仿佛跟大妖厮杀了一整夜,身上满是敞着血口的伤。 未睁眼时,他听见裴允说:“贼人会使烈焰掌。” 燕辞秋惊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有意压低声音对话,江玦听不清楚,拼命想睁开眼睛,可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不知过了多久,裴允和燕辞秋的声音消失了,江玦终于掀起沉重的眼皮。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绿梅插在细颈瓶里,散出幽幽清香。 望着雕刻虎狮的梁,江玦想,我方才做了个梦。那梦里有心中被挖空的白茫,有我一直寻找的记忆。 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一年并不重要。可他比谁都了解自己,露水姻缘绝无可能出现在他生命中。他一定认真了,只不过,他的认真没有结果。 他想重回梦里,于是紧紧闭上眼睛,希望再睡上一觉。迷糊间,他听见木清呈轻声进阁,橘泉杖凭空而起,施下疗愈灵流。 再掀眼帘起身时,木清呈脸上红霞比眉间朱砂还要艳。江玦感觉自己体内有妖力横冲直撞,根本无从控制。 “清呈,我体内……” 他想问木清呈这是怎么回事,可木清呈倏地转身,端了托盘来为他上药,柔声道:“别动,也别说话。” 这情形着实可疑,江玦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梦话,让木清呈产生误会。可他又有种直觉,即便问出口,木清呈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唯一愿意对他吐露一星半点事实的人是阿嫣,即便听起来只是为了敷衍。 上药得脱衣服,木清呈刚伸手,江玦就阻止:“让阿允或辞秋来。” 木清呈愣了一瞬,似是不理解他为何“阴晴不定”。 正好其余三人进来了,繆妙凑到床前问:“师兄可感觉好些了!” 江玦哑声道:“还好。” 裴允问:“阿玦,袭击你的凶犯是谁,你有没有看清楚!” “他用黑袍蒙着面,实在无法辨识。” “我也没认出来,他使的是烈焰掌,却带了似有若无的魔气。” 江玦低头看留下烈焰掌印的皮肤,“此事不宜声张。” 裴允颔首,“我们预备去一趟少阳门,找桑掌门了解情况,然后返回韶都。” 燕辞秋气愤道:“开春就要办群英会了。到底是哪个内奸在做这种败坏我凤箫门声誉的事,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江玦没看见阿嫣,问:“阿嫣呢!” 繆妙和燕辞秋欲言又止,还是裴允说:“在外边。” 江玦松了紧绷的心弦,“我还以为她又不告而别了。” 木清呈直言不讳道:“阿玦,我们怀疑阿嫣与盗宝杀人案有关。此前,修界从未听说过阿嫣这号人物,即便她低调行事,如萧凡一般不拜山门,那也不会半点名气也没有。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却能为你寻来这么多稀世灵宝,可见她……若不是深藏不露,就是走了捷径。” 江玦本就没血色的脸更白了,“怎会有这样的怀疑。” 木清呈说:“我们按照计划将顾园藏有玄冥羽的消息放出去,设陷阱捉贼。阿嫣无缘无故出现在顾园,假玄冥羽刚被盗,她就被陷阱网住。且有少阳弟子指控,她曾偷盗结香妖丹,这桩桩件件,足以说明她与伤你的黑衣人是同伙。” 一窗之隔的外廊,李灵溪听见木清呈的推理,心中赞叹,确实是无懈可击的逻辑。 随后,她听到江玦说:“不可妄下定论。” 木清呈急切道:“阿玦——” “我一直知道阿嫣的动向,”江玦语调平直,却语出惊人,“她在顾园蹲守了一日两夜,没有移动过。若她想盗窃玄冥羽,不必等那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再动。也许,她和我们一样想捉贼而已。” “你,你如何得知她在哪里!” “索引符。况且,黑衣人出现时,我和她在一起。” 木清呈情绪有些激动,“你怎知她不是贼人派来绊住你的,他们一个行窃,一个转移视线罢了!” 江玦面露苦色,“她不是。” 繆妙见状连忙说:“好了,师兄刚醒,千万不可劳神伤心。” 木清呈霎时住嘴,转而道:“我去看药煎好没有。” 李灵溪听完墙角,心中酸楚不已。她宁可江玦别那么信任她,越是信任,她就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毕竟抢金乌是真的,偷结香妖丹也是真的。 真刀真枪杀不死她,但江玦的偏心可以。 捆仙索困不住她,但江玦可以。
第84章 物归原主 从很久以前李灵溪就知道,心软是生存大忌。可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想,至少这一次要与江玦好好告别再走。 现实果然痛击了她。 下半夜,顾园里又响起阵阵脚步声。李灵溪转眼一瞧,圆拱门外的人着绣银紫袍,束龙纹抹额坠紫珠,竟然是萧凡。 两名少阳弟子指道:“萧大哥看,那夜盗走结香妖丹的人就是她!” 李灵溪本来安安分分地在禁步结界里打坐,一看见萧凡就立刻跳了起来,要破结界逃走。 然而萧凡说:“这是哪位仙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那少阳弟子傻了,比划道:“萧大哥,你见过她,就在结香失窃那天晚上。” 萧凡惋惜似的摇头,“不是她,我与那女贼交过手,不会认错。” 此言一出,繆妙和燕辞秋喜上眉梢,少阳人和木清呈却高兴不起来。 李灵溪与萧凡目光交汇,后者轻松笑着,仿佛真没见过她的面。 有萧凡作证,裴允的捆仙索总算松了。李灵溪被顾园侍者恭恭敬敬请进暖阁偏房,斟茶倒水,像贵宾一般对待。 待人都去歇下,李灵溪坐在萧凡对面问:“说罢,你想要什么!” 萧凡说:“少阳掌门知道你是为了江玦才盗取结香妖丹,掌门说了,这妖丹就当送给江玦了。” 当日发觉妖丹失窃时,桑柔大发雷霆,要求集全派之力,务必捉拿盗贼,夺回妖丹。但过了不久,桑柔召来萧凡问:“结香妖丹失窃是否与江玦有关!” 萧凡坦诚道:“修界各仙门藏有的木灵宝,属我少阳门结香妖丹最知名,恰是江玦需要木灵宝救命之时,妖丹失窃了。不论那盗贼是为了拿灵宝换钱,还是单纯想救人,我认为,都与江玦脱不了关系。” 桑柔又凝神想了很久,叹气道:“如此,即便查明真相,我们也不能把妖丹要回来了。” 其实要回来也不难,云水门最知廉耻、讲道理,若让他们发现少阳门的镇山之宝在江玦体内,肯定会剖出来还给少阳门,哪怕这样做会让江玦再次陷入危险。 萧凡道:“掌门,事已至此,少阳门不宜大张旗鼓地追讨结香妖丹。我们只需寻找机会,私下对云水门透露真相,表明少阳门宽宏大量,不欲讨回妖丹。让云水门欠下这份天大的人情,日后也许用得上。” 桑柔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默许萧凡的提议。 李灵溪听完萧凡那句话,无意间摸了一下落星沉的剑柄。 萧凡了然道:“原来是你取得了落星沉,姑娘果然与江玦关系匪浅。” 李灵溪很是警惕:“你既然不追讨结香妖丹了,还来这里作什么!” 萧凡神采飞扬地笑:“我不来,谁给你解围啊妖丹是送给云水门江玦的,却不是送给姑娘你的,你拿我龙山的东西做人情,不也还是贼吗!” 李灵溪起身欲走,萧凡拔刀拦她,“不过,我瞧姑娘是有情有义之人,想和你交个朋友。在下少阳门萧凡,敢问姑娘芳名!” “散修阿嫣,”李灵溪拨开他的照夜紫,“我不缺朋友,请你让路。” 萧凡低声念“阿嫣”,眼睫微压问:“哪一个字!” “从女嫣。” “噢,从女嫣。” 李灵溪看萧凡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个“嫣”字,似在回忆些什么。 末了,他又问:“你和江玦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他盗宝说来,近日广陵频发的盗宝案不会也与你有关罢!” “无关。” “所以你只偷了结香这一件灵宝,对吗!” 不待李灵溪回答,房门忽然被人拉开,门外站着身形高挑的白衣仙君。 江玦脸色很差,见了萧凡还是先行礼问好:“萧兄,别来无恙。” 萧凡说:“江兄,别来无恙。我本该亲自去天桑贺你历劫归来,可惜少阳门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江玦客气道:“阿妙同我说,你把珍藏的龙涎草给了我,是我应该亲自登门道谢才对。” “不必,”萧凡对着他笑,“龙涎草又不值什么钱,倒是阿嫣姑娘给你的结香妖丹,才是珍贵无比的稀罕物。” 江玦看向李灵溪,李灵溪心虚要逃,经过江玦身边时,被他一把拎住后领带了回来。李灵溪还未出声抗议,江玦又很快松手,仿佛要为他那虚无缥缈的沈娘子守身。 萧凡说:“桑掌门不欲追究结香妖丹的下落,我少阳门上下,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结香妖丹在江兄这里。桑掌门说,就当送给江兄了。” 江玦瞧着李灵溪,又转脸回去看萧凡,李灵溪觉得他已经在心里怨自己了。 不出所料,他说:“既然是盗来的东西,我不能要。萧兄请放心,待我身体康健,会即刻请师父帮我把结香取出来,物归原主。” 李灵溪急道:“那妖丹都被我碾碎了,你要恢复原样是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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