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栀浑身一颤,微微侧首望去,只见故去多年的阿爷和蔼笑着,手里拿着大把鱼食。 “咱们来这蔚蓝之域已有半月,是时候回去了。” 阿爷拢了拢渔网,确认没有漏洞后,又回身摸了摸秦栀的脑袋。 “怎么了青青,今日可是最后一天在这海岛叉鱼咯,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家了,”他又试了试秦栀额头温度,“也没发烧呀,怎么忽然呆了” 秦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扎进阿爷怀里痛哭起来。 阿爷从前是个十分迂腐守旧的人,一辈子都为了遵从祖训而活,将父亲也教养成了个老顽固,却在秦栀出生后,将从前那些重男轻女的观念通通抛诸脑后。 他僵硬的神色在看见秦栀粉嫩白皙的小脸时,彻底绷不住了,向来严肃下撇的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偏生小秦栀不怕他,还伸手揪他的衣领。 “爷……阿爷!” 会说话的那日,阿爷痛饮三大碗,拍着桌子说要去神仙那里给秦栀求个好名字。 可秦栀扯着他裤脚,把手里的栀子花递给他,“花花,花花,给阿爷。” 他说:“青青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有了她,秦家才添了福气!” 他说:“谁都不准骂青青,帝城的姑娘谁不入学堂读书,怎么青青就读不得了穷怎么了只要青青想读,那就给她读!” 他说:“青青,你能修炼、能成为灵师,阿爷很欣慰,可是……可是阿爷舍不得你走。” …… 阿爷带着阿父深入蔚蓝之域,拼了命才得到两颗鲛珠,一颗给了李琮,求他收秦栀为徒,一颗留给秦栀,待她日后有了难处,还能用这宝物应急。 渔村里能给的,也不过这些了。 夜里秦栀把玩着鲛珠不愿睡去,皎洁如月的珠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炽烈的光,阿娘为她摇扇,抚着她鬓角道:“青青,日后上了仙山,一定要多回来看看,你阿爷他……” 秦栀循着她的话问道:“阿爷怎么了” 她阿娘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烛火太烈,可她只是合上眼帘摇了摇头,“没事,快睡吧。” 她不知道,阿爷出海捞珠时被鲛人发觉,伤了膝盖,此后再不能起身了。 …… 怎的又想起那段记忆了 阿爷轻拍着秦栀后背,又轻轻推开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跟阿爷说说……是不是秦柏欺负你,不让你同我说难怪这几日你都闷闷不乐的……” 风浪来了,吹得二人身子有些摇晃,秦栀望着眼前的苍老的阿爷,她忍不住伸手去搀他。 “阿爷还没老,不必扶我,不必扶我!” 可秦栀眼睛一酸,眼泪啪啪滴落。 她的阿爷啊,那个可靠慈祥的阿爷,那个有些过分可爱老头子,死在了一个雷雨之夜。 尖刀砍在他身上,他膝盖有伤跑不得,抱着恶徒的脚大喊着。 “青青快跑!跑!——” 她带着鲛珠逃离险境,她不甘心,凭何都是雷,她就不能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天雷击中了她,鲛珠破碎,其内蕴含着丰沛的生命力,护住了秦栀的一条命,意外让她在天雷之下剔除杂质,仅留下了雷属性的力量。 …… 她深深望着阿爷,内心挣扎,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她知道这是幻觉,可她心甘情愿沉沦于此,直到他阿爷将饭团塞到她掌心。 温声道:“青青,你长大了,阿爷太久太久没有看到你了,心里真的很想你,阿爷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你一面。” 秦栀怔住,瞳孔猛缩。 “算算日子,还有半年青青就该十六了,青青的笄礼是什么样的呢,又会有何人会为我的青青簪发” 秦栀哽咽得说不上话来,只紧紧攥着阿爷的手,那触摸的感觉分明就与从前一般无二,他不是幻觉,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阿爷就像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青青,阿爷好想和你再多说几句话,好想再带你出海捕鱼,阿爷好想好想能陪你一点点长大……可是啊青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纵使阿爷再舍不得,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岸边,将她推上小船,解开绳子任由风浪将秦栀带向远方。 “青青,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做你想做的事,阿爷……再看你最后一眼。” 他依依不舍,岸边忽然间多了好几道人影。 板正的阿父摸着胡子朝她点了点头,似是对她如今的作为很是赞赏。 温柔的阿娘用帕子擦着眼泪,又怕秦栀看不见自己,连忙将帕子放下。 那个不靠谱的阿兄此时抱着双臂冲秦栀努了努嘴,道:“青青,别再来了,下一次可没人送你了!” 在生与死的边界上,秦栀的小船飘了许久许久。 她睁开模糊泪眼,四周静默,黑衣人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烟尘气味,她捂住口鼻往前走了几步,手腕倏忽间被人捉住。 “青青,你终于醒了……” 白曜满头大汗,眼瞳放大,似是身子不适般脚步都有些虚浮。 “小白你还好吗”秦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发觉他小腹中了一刀,此刻正往外汩汩渗血。 她将白曜胳膊架在脖颈上去寻安全的地方,只听他喘着气说:“方才你被幻术击中陷入昏迷,江枫把歹徒尽数引走了,我们该向扶桑山求援。” 秦栀摸向腰侧,却摸了个空。 “不好,信号烟忘带了!” 白曜伸手扶着墙壁,推开秦栀,“快去山上喊人,别管我了,我还死不了……绝不能让歹徒继续伤害乌奇镇的百姓!” 秦栀点了点头,将身上伤药与法器尽数给了白曜,这才马不停蹄往扶桑山而去。 —— 兰西巷内。 刀锋划破长空,直击那身藏黑暗的来客。 皮肉破裂声响起,江枫难以置信地垂头望去,只见一道弯弯曲曲的刀伤自他脖颈而起,几乎开膛破肚。 这一击竟与他自己的最强一击“半月斩”一模一样。 甚至伤人的力度也与他方才使出来的一般无二,竟像是反弹一般祸及己身! 江枫捂着脖颈跪在地上,半月弯刀支撑着他的身子勉强抬头看清来者,他双眼一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脚步踉跄,他喉间难以发出声响,止不住地往外溢血。 而那人步步靠近,苍冷的声音于江枫耳边响起。 “是你自己找死。” 他居高临下望着残破不堪的江枫,掌心是尚未褪去的神圣金光印记,江枫下意识便要耗尽浑身气力予他致命一击,却在重重幻影当中看清了那唯一扣动心弦的物件。 苍凉苦笑声里,似是命运的巨轮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将他碾进了岁月的尘埃中,再也爬不起身来。 他不甘心地挣扎了许久,末了,他脱力跪在地上,似是释然自己临近死亡的事实,他伸手摸出胸口藏了多时的许愿纸条,苦涩笑了笑。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他还没来得及参加青青的笄礼。 袖子里藏了许久的耳坠还没好意思送出手。 院子里的栀子树今日还没有浇水。 还没把深藏心底的心事说给她听。 还没以道侣的身份执起她的手,告诉她。 “青青,我心悦你。” 只是以后谁能护着她,谁能给她折沾着晨露的栀子花 茶馆的故事谁陪她听,夜里的星子谁陪她数 走马灯的一幕幕旧日景象里,爱意难以遏制地自他眼中流出,竟浑然都是遗憾。 无论如何,答应她的事,今后都再也没办法做到了。 青青,青青…… 他望着扶桑山的方向,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第52章 陷害 春秋非我,晚夜何长。 不知怎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寂寥漫长。 遴选前十相继死去,致命伤皆是自己的招数,因而很有可能会和十六年前的江枫一样,最终被判定为自尽,这个结果无论是何峰主位都难以接受。 当初只是江枫一人,只有宋锦与秦栀痛苦不已,这一次所有新进内门弟子全灭,而对方显然是冲着扶桑山来的,无论如何都理应一致对外。 可宋锦一口咬定,一定是商岚与天道院魔修勾结,先松懈护山大阵,再用森罗万象杀死弟子。 秦栀从回忆中苏醒,她走到宋锦身前,道:“森罗万象只能复制一次对手技能,可当年江枫故去时,他耳边还有一道伤。” 秦栀从胸口摸出玉虎铃,“这是我送给他的法器,是我亲手所制,如若当初是商岚杀了江枫,那这玉虎铃的伤又是何人所致呢” 宋锦想到天道院的卷轴,忽然眸子一凛,“是天道院的置换术!一定是他以置换术配合森罗万象杀了江枫!” 商岚有些怒极反笑,上前一步毫不示弱瞪着他,“我是该说宋峰主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你什么意思” “我早便说过,森罗万象以我之力使彼之技,若是我杀人,为何没留下森罗虎的内力痕迹” 秦栀也说了句:“玉虎铃乃是暗器,若连续使用置换术,对方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发觉并反弹给江枫的更何况,你搜集到的卷轴亦表明,置换术对一人只能使用一次。” 宋锦沉默良久,有些不甘,“那还能是谁护山大阵又作何解释” 便在此时杂役来传话,说商应泽急召长老阁议事,三人赶到时,发现正中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栀望见后目光一凝,有些担忧地与商岚对视一眼。 不为别的,只因那人正是商岚的弟子、秦栀的师兄颜戈。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不是说他将内力给了秦栀,如今在闭关修炼吗 商应泽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森罗塔弟子颜戈向我请罪,罪名是——私自解开护山大阵,以至于扶桑山损失惨重。” 言罢众人皆是目色惊愕,商岚当即站起身来说道:“不可能,颜戈从未参与过护山大阵的支撑事务,他根本不知护山大阵的咒法!” 纵使他站在颜戈身边为他发声,后者都未曾看他一眼。 秦栀握紧了拳头,据系统所言,颜戈为人好战,却属实是个好人,宿主十分喜爱他,因此占据秦栀躯壳后便接近他、与他成为挚友。 后来宿主急需内力,颜戈散尽家财寻来转灵术,救下她一条命。 难道他便是那时与天道院扯上了关系 可颜戈从前与江枫是极好的兄弟,互为对方珍视的对手,颜戈怎会向害死江枫的天道院俯首称臣 秦栀当即提了句:“颜戈,你可知,江枫是天道院所杀,为何还要帮他们做掩饰……是不是他们胁迫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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