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琛书闻言浑身一震,倏地抬起头来,膝行几步跪到了金煌真人脚边,红着眼睛激动道:“师父,师父……多谢师父成全,多谢师父成全!” 金煌真人目光复杂,将他拂开,站起身来,背过身走出几步,才沉声道:“只是你我师徒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你走吧。” 周琛书面上刚露出的如释重负之色顿时僵在脸上,如遭雷击,整个人跪在那儿呆住了。 屋中穆山衡、盛樰盈和叔宝三人也都面露惊色。尤其叔宝,本来撇着嘴巴半躺着,一下子坐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他虽说是老这么说,可心里倒真没想过师父真会把三师兄逐出门去。他可是知道,师父一向是最看中三师兄的,就连那日回来听说三师兄悔婚之事,第一反应想的也仍是去思过崖捞他。叔宝年龄虽小,可心里明白得很,知道他们四个弟子里属三师兄天赋最好,年纪轻轻就闯出名头来,最给师父长脸。心里还暗暗地想过,日后自己也要像三师兄那样出息,好叫师父高兴。 洞中一时一片寂静,直到周琛书反应过来,哽咽着喊道:“师父……” 他慌张地爬过去,拜在金煌真人脚下,连连重重磕了数个头,嘴里连声求道:“师父,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别赶弟子走!师父您怎么罚我都行,求您别赶弟子走!” 金煌真人闭了闭眼睛,实是不想看他这样子,在周琛书伸手来拽自己袍角时终于忍不住,猛地将他一脚踢开,暴喝一声:“滚起来!大丈夫行走世间,怎能如此窝囊!我真是白教你一场,你给我滚起来!” 宁和站在门边,一时只觉得连脑中都震得嗡嗡作响。心中难得有些不着边际地想道:真人须发都已白了,长须长发的看着倒也有几分飘飘仙气,可一骂起人来,却是如此……如此的中气十足。 地上的周琛书都被他吼蒙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在那儿诺诺不敢再开口。 金煌真人看着他,冷冷道:“我方才已问过你,是否果真执意如此,你是如何回的?周琛书啊周琛书,这二十年来你竟一点长进也没有,行事分毫不想后果。” “我问你,你毁婚约在先,后又置门派百年筹谋之计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你该如何向掌门交代?你师父我又该如何向门中交代?于公,你有负师门教诲,于私,你辱及掌门脸面。你若知悔改,与熹追同去夺那宝珠,我还尚能在外为你斡旋一二。然如今你之所作所为,我如何能留你?又有何脸面留你?” “师父……”周琛书说不出话来,只得哀哀唤道:“师父……” 他本就有伤在身,此刻心绪起伏之下更是面白如纸,摇摇欲倒。 旁边立着的穆山衡与盛樰盈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根柱子。只有叔宝到底年纪还小,左看看右看看,到底不忍,忍不住开口道:“师父,三师兄他……” 话还没说完,金煌真人阴沉一眼扫来,顿时将他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开口了。 倒是身为大师兄的穆山衡在沉吟良久之后,忽道了句:“周师弟,其实你还有一路可走。” 一屋子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他身上。周琛书猛地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嘶哑:“还请大师兄指教。” 就听穆山衡道:“你可去爬那登仙梯,若爬上去了,你那枚青云令也就不用了,正可交还门中。师弟你说,岂不两全其美?” 周琛书闻言愣住了。 叔宝听了,哎呀一声,摇头道:“这算什么法子,登仙梯千年来就没一个人能上去,三师兄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大师兄,你这算是什么法子呀!” 穆山衡挑了挑眉,微笑着道:“我也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旁边的盛樰盈这时也笑了,说:“你别说,师兄所言,确也是条路呢。我看周师弟天资不凡,没准就成了呢。你说呢,周师弟?” 周琛书被问到,立在原地,目光中满是挣扎,面上神情也几番变化,最后开口道:“我倒不惧前去一试,可我,可我若是没能爬上去呢?千年来都没人能通过,我何德何能例外……我若失败了,到时青云鸟也已走,我岂不是、岂不是就再也无法上去了……那沈、那她怎么办呢?”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穆山衡唔了声,道:“那怎么办呢?师兄我也想不出了呀。” 叔宝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抱着手臂的二师姐,恍然觉出,好像大师兄与二师姐,都对三师兄不太满意? 洞中再次陷入沉寂。片刻后,只听一道温和声音说道:“既如此,便由我去吧。” 满洞之人的目光顿时朝声音来处转去,就见宁和神色平静地站在那儿,面对着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道:“便由我去试一试那登仙梯,若侥幸能上去,我便去寻贵派祁姑娘,助她夺得宝珠。至于周兄……” 她看向周琛书,目光有些复杂,又像是叹了口气:“周兄,你便自去为沈姑娘寻那造化丹吧。” 周琛书神色震动,张口结舌,半晌讷讷道:“宁妹,你……” “你去?可你还是个凡——便现在不是了,你也才刚修行不过几日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叔宝登时叫了起来:“这如何能成?你莫不是寒洞住久了,将脑袋也冻住了罢!” 宁和听得这话,不但不怒,反而被逗得笑了一下,看向他:“这倒确有可能,是该寻机出去晒晒。” 叔宝瞪她一眼,急道:“你当我是在与你顽笑不成,那么多修为高深之人去试过都不成,你一个才入门几天的,如何能行?” 宁和微微摇头,还未开口,就听一阵“哒哒”脚步之声,抬眼一看,却见是那位身着黄裙的金煌真人二弟子,盛樰盈。 宁和看着她,目露疑惑。就见盛樰盈将头一歪, 神情比她还要疑惑,朝她问道:“宁姑娘,就我所知,此事与你说来似乎无甚关系,你却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来淌这滩浑水呢?” “姑娘有惑,和自当解答。”宁和温和道,“这其一,是周兄于我昔日有恩,真人更是救我性命,恩重如山,此行既能解周兄之急,那宝珠又于真人有用,故和言愿往一试。其二,我曾于《青云山简录》中读过登仙梯相关所载,书中虽说此梯少有人能登上,却未提伤亡之数。想必即便失败,也不至危及性命。而此梯于所登者既不限来处,也不限能为,故据此我推测,所考应当不以登者修为深浅为定。和这几日心中有惑,这登仙梯,便不为他人,为己,也是欲要试上一试的。” 宁和说完,盛樰盈听了,沉思片刻,忽来了句:“你若做我师妹,倒是不错。” 宁和:“………” 宁和面露茫然,不知她是缘何忽然说出这么句话来的。 那边周琛书挣扎良久,还是开口了:“……宁妹,此行危险,万不可叫你如此冒险,还是、还是由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宁和看了他片刻,道:“可周兄,你又有何法可想呢?” “……”周琛书无话可答。他怔怔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眸光清澈如水,里头既无质询也无疑问,只有一种干净而剔透的了然。 这份了然让他自惭形秽。 这一刻,周琛书忽然想起了件本以为已被自己遗忘了的小事来。 那是二十年前,他与十六岁的宁和一同赴州城赶考。在过平县青松岭时,遇上了一队山匪。周琛书记得那时的自己十分慌乱,六神无主,一心只想着能不能得苍天庇佑,得以逃脱。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旁宁和朝车夫问道:“老丈,可有刀棍?” 周琛书当时都愣住了。 他记得,少时的自己身边有许多朋友,宁和是其中最小的,当初他见她生得白净可喜,便常带她一处玩。而他们一群人中,宁和一直是最书卷、最文弱的一个,从不会与他们同做些出格之举。私下里大家还笑过她,说她:“到底是个小娘!” 周琛书当时听了这话没说什么,甚至心里也还隐隐有几分认同之感。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宁和,其实一直是他们所有人中遇事最稳,最敢提剑的那一个。 见周琛书恍然不语,穆山衡微微皱起眉头,斟酌着出声劝道:“宁姑娘,你虽有此心,可到底只入门不过几日,是否不妥……” 金煌真人原本静静地立在门边,神情漠然,对几位弟子所言皆不置一词,此时却忽然抚须像是笑了笑,开口说道:“哦?老道倒觉得,若是她去,倒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更能成事。” 这话一出,叫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金煌真人转过身来,却也不作解释,只面对着宁和,对她道:“老道问你,你可是真要替你那周兄爬那登仙梯?” 宁和拱手,镇重道:“确是如此,还望真人成全。” “若是你没能登上去呢?”金煌真人问。 宁和坦然道:“尽力而为,便不成,也无愧于心。” “好。”金煌真人说,“那你便去罢!”
第二十八章 是夜, 漫山虫鸣阵阵。傍晚前刚下过一场小雨,天上阴云未散,星月暗淡。暮色深浓, 风中传来湿润泥土的气息。 宁和独自立在寒洞不远处的背坡上, 手中拎着壶酒, 遥遥望向天上月亮。月亮隐没在一片黑色的云中,只能望见一圈淡淡白影。 不知过了多久, 宁和微微侧身,轻声道:“周兄既已来了,又何必踟蹰不前呢。” 话音一落,稍顷,就见不远处树丛动了动,一阵沙沙脚步声中,一身蓝袍的周琛书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脸上也收拾妥当,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外,已不见白日时的狼狈模样。 周琛书一瘸一拐地走近,停在宁和面前, 目光躲闪,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道:“宁妹……” 宁和打量他一番, 温声道:“周兄, 你这腿, 可是伤着骨头了?无事便少走些路罢,需得好生将养才是。” “宁妹……”听得她关怀之言,周琛书眼眶倏地红了:“宁妹, 是为兄对不住你!” 宁和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兄, 不必如此,我白日也说了,并不全是为你。” 周琛书摇了摇头,想说话,张口却已是哽咽。大概他自己也觉有些丢人,忙转开脑袋,将脸埋入掌中,半晌才深吸口气,瓮声瓮气地道:“……宁妹,今日蒙你相助,我周琛书感激不尽。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之处,为兄定任凭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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