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岫云听了,面上笑容淡了淡,道:“你说的,是那金虚派的女娃和……一尾黑蛟?” 宁和心中顿时暗惊,忙道:“正是。” 庄岫云绕过桌子,将写好的诗文晾到窗下,说:“他们自是走他们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 宁和思考着这话,又问:“那不知我这两位同伴,现在何处?” 庄岫云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想去找他们?” 宁和点头:“正是。” 庄岫云皱起眉头,不解道:“你找他们作甚?” 宁和莫名道:“我三人同行而来,自然也要一同出去为好。” 庄岫云道:“你要出去?” 他声音低沉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不悦:“你出去作甚?待在这里,我这处景好物美,你有何处不满意?” 宁和听他意思,简直有些张口结舌:“庄兄这里自是千好万好,可我怎能留在此处?” “为何不可?”庄岫云说,“你在此处尽可修行。我这青云顶里灵气之丰当世罕有,无论你要功法丹药、宝器灵物,亦或奇珍异宝美食珍馐,我皆可给你。你们来此,不就是为这个?” 宁和沉默片刻,道:“前辈好意,和心领 了。只是和此番实为与金虚派有约在先,助其往器道七层取一玲珑宝珠而来。还望前辈见谅。” 宁和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第二层的竹楼,第四层的客栈老板娘,能独独将自己拉来此处,修为深不可测,加之他方才所说那番话,答案在此刻已呼之欲出:这庄岫云,恐怕就是此间主人,千年前成仙的那位青云山之主,青云子。 这时,宁和也终于想起自己缘何觉得此人声音耳熟。若是语气再轻快几分,可不就与自己登仙梯时所遇那位青衣人一模一样? 仙人既然千年前就已飞升,却不知留在此处的、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与先前的陈长青等人一样,一道“灵”,又或是别的什么仙家手段? 听宁和改口称前辈,像是知她心中所想,庄岫云道:“我非青云子。”
第七十一章 宁和怔了怔, 就听他接着道:“我只是庄岫云。” 庄岫云目光定定望着她:“你当真不愿留在我这儿?我方才与你所说,并非玩笑之语。我虽不是青云子,可他所留洞府, 确在我手中, 一应物什, 也可随意取用。” “庄兄美意,和自心领了。”宁和苦笑一声, 摇头道:“然,无功不受禄。庄兄大才,人品出众,和自是愿与庄兄相伴而居,只是这青云顶百年才得一开,和若留下,岂非百年才能得一出?不可,和于这世上还有几多挂念,万万也不可。” 说着,她叹道:“仙境虽好,尤念人间啊!” 庄岫云沉默了片刻, 又问:“你有何挂念?” 宁和说:“我长自岐山县下一小村,名为滩下。和不才, 原在此县设有一家书院。院中有弟子门人百来, 亲友三五。先前遭逢意外, 未能留下只言片语便到了此处,我心中记挂着,待报完救命之恩, 便要回去看看。” 庄岫云说:“你有一座书院。” 他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光,对宁和说:“江远也想要建一间书院。” 宁和笑道:“那我与江远兄, 倒是不谋而合。” “当日我与他一同赴考,他中了举人。”庄岫云神情温和了一点,“举人也可为官,我们商议,日后告老致仕,就一同在家乡建一家书院。” 宁和微微侧目。大名鼎鼎的诗仙人庄岫云,事迹自然广为流传。都知道他是前朝第七榜状元,年纪轻轻三元及第,名传天下。只要是读书人,没有没听说过的。宁和年轻些的时候,还暗自曾在心里羡慕过。 她自然能听得出庄岫云的言外之意,只说中了举人,便就是省试落第了。二人同考,一人名列榜首,一人名落孙山。宁和心中不由佩服起江远兄心胸之开阔,还能与庄兄相约告老。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不说老死不相往来,心中想来多少也会有所芥蒂。 “二位兄长交情甚笃,叫人羡慕。” 宁和说这话时,心头是当真向往不已。到她这个年纪,又是女子身份,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其实早已不再想了。只愿若有一二知己,彼此心意相通志趣相投,能相伴到老,便当真是神仙也不换了。 庄岫云听她这么说,微微笑了,道:“我与江远,乃此生知己。” 看见宁和眼里的羡慕如此真切,他好像很高兴,来了兴致,与她说起往事:“我少时,家中为我寻访名师。得知有鸿儒隐居江南,便将我送去先生家中。当地有一教书先生,时与我那先生比邻而居。江远,便是那教书先生二子。我二人结识,年纪相仿,便成了朋友。” 他微笑着道:“后来,我问先生能不能将江远也收下。先生说,江远秉性甚好,然才气稍欠缺些,只能做他半个弟子。我当时听了很不高兴,但江远好像乐意得很。自此,我二人便成了同门兄弟。几年后学成了,一同去赴考。” 宁和听得脸上也含了笑意。年少相识,交情甚笃,庄兄虽只说起寥寥数语,但她却已然能想象出那时的庄兄与陈兄相处情形。 也想起自己了曾在县学里读书的日子,那时因为有周兄带着,虽然没能像庄兄这样能有一知己之交,却也算是一段难忘时光。到后来她自己开了书院,每日看着那些满脸稚气少年人在院中三五成群地玩笑打闹,有时自己也像回到了旧时岁月一般。 她不由问:“后来呢?” “后来。”庄岫云说,“后来我留官京城。又托父兄经营,为江远寻了处丰饶之地任县令。” 那已是甚为不错了。宁和暗自点头,举人出身,就官多是从县丞做起,还得自己前去经营。能从县令做起,还是丰饶之所的县令,也只能像这样朝中有人方能做到了。 想到此处,宁和心中忽然好奇起来:依庄兄此言,他之父兄在朝为官,且官位想来不小。 但宁和略作回忆,却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印象。这便不太合常理,诗仙人之名如此之盛,若其父兄曾为前朝重臣,为何自己却从未在书中找到过只言片字提及此事? 她还在思考其中缘故,等着庄兄继续往下说。但庄岫云却不再开口了。 宁和等了片刻,不由诧异抬眼去看。就见庄岫云坐在那儿,神色忽然又冷了回去,那些笑意与回忆之色均不见了踪影。他又回到了宁和初进门时见到的那样,冷淡倦怠,不知想着什么,眼神甚至显得有些森寒。 这人喜怒好像呼啸来去的风卷一样,反复全无预兆。 宁和原因本心中好奇,还想出口问上几句,见状明智地咽了下去。 庄岫云不吭声后,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宁和自饮自酌,茶都喝完两杯了,不得不出言轻声提醒道:“庄兄?” 庄岫云动了动,张口却是旧话重提:“你留在此处,以你天之资,千年内定能飞升成仙。” 宁和沉默片刻,道:“庄兄,和已说过,尚有牵挂未了,实在不能留下……” 庄岫云打断她,沉声道:“你便再如何牵挂,凡人最长也不过百年寿数,既然终究要断,又何必在乎早晚?早日放下,也好潜心修行。” “………”宁和闻言,又沉默了一下,才道:“生老病死,天理伦常,人力不可违。但惜取眼前这一日一年,却是我可为之事。庄兄,实不相瞒,和如今虽已无亲眷在世,但还有一女儿唤名杏娘,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视若亲女。我那书院中有一些女子,应了我的邀请,在我院中做女夫子,在当世实为离经叛道之举。这世道于女子不易,我若一去不返,她们日后恐难承受世人悠悠之口……” 她眼中带着温情,将家乡那些牵挂的人们一一数出来:“我近日还收了一位弟子。他们于我不是亲眷,也胜似亲眷。” 庄岫云一直静静地听她讲,微侧着头,神情很专注。宁和明明只是在讲她自己的事,他却听得如此认真,便叫她不由得多说了一些。 宁和说起了岐山县,说起县学,说起滩下村人,说起岐山和山下的清水河,不知不觉,就说了小半个时辰。 庄岫云实在可以是个极好的听众。倾听时耐心专注,偶有对答,则文采斐然、妙语频出,每每叫宁和心悦诚服。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庄兄之才,诗仙人之号,当之无愧。 这竹林中似乎并无白昼黑夜之变化,也叫宁和几乎忘却了时间流逝。当她意识到也许已过去很久时,宁和忙将话头收起,赧然地对庄岫云拱拱手:“和一时忘情,絮絮叨叨,累庄兄见笑了。” 庄岫云摇了摇头,淡淡道:“听你话话这几炷香时间,倒是我这百年里,最有意思的一段。” 他眉头微凝,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片刻后,忽然转过头来对宁和道:“岐山,我是去过的。” “对。”宁和笑了,“你还曾作诗一篇,夸岐山形如龙尾。从此叫它新得了个别名,叫龙尾 山。” “当真?龙尾山,俗了点。”庄岫云也微微笑了,说:“那时年少,走到何处,总要写诗。不写诗,就好像不曾去过一般。” 宁和道:“你在县城里也作了诗,写‘金水河上金桥横’,那地方,如今就叫金桥道。” 这话原本只是凑趣之言,宁和自己也觉得,同这位诗仙人本人谈起他流传在外的诗作逸事,实在是件有趣之事。 但不知为何,话音未落,宁和就发现庄岫云一下又变了脸,不仅神色难看,竟然还忽然豁地站了起来,望着宁和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冷。 宁和不知庄岫云如今到底是何修为,但此刻,她只觉得一瞬间似乎有如万顷山岳覆身,连五脏六腑都被压闷痛不已。似乎下一刻,整个人就将被彻底碾作一团血沫。 宁和面色青白,勉强出声道:“庄兄?” 庄岫云身形顿了顿,宁和隐约看见他眼里有一抹浓郁青光闪烁,片刻后,那股压力终于消失了。 宁和终于得以喘息,扶着桌案咳嗽不已。再抬起头时,还未等看清面前情形,猛地就见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 宁和下意识抬手去挡,拿在手里后才发现,原来是根……枯枝?不过几寸长,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 “这?” 宁和抬眼去看庄岫云,却只看到个一袭青衣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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