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周围挤满人,还当这船已满了,没想到原来还待揽客。 那黄发小子乐呵呵,撇开一圈人钻出来:“他们可没钱坐船,就是在这儿看着,烦人得很。不像您,客人,我一瞧您这样的,就是咱们的客人。” 他手上很不客气,见一个推搡一个,有两个渔民躲闪不及,险些摔下石台去。 宁和微微皱眉。 “这边请,这边请,客人。”黄发小子说,抬手招了招:“小五小六!” 船上有两个人应了一声,放下来三五根人宽的木板,斜搭在石台上。 “请,请。”黄发小子对宁和弯着腰,一边殷勤地说:“我叫阿二,您有事,叫我一声我就来。” 宁和左右环视一眼,走上了那木板。宁皎一声不吭地跟上。 他身上背了一个带盖的木篓,里头没装什么东西,只是用作掩人耳目之用。若两人出远门,身上一点儿行李也不见,总觉有些怪异。 那叫阿二的小子口舌很是伶俐,一路对宁和说个不停,想让她要一间“船舱”。 “好木头隔起来,不叫您与其他客人睡作一舱,里头两张铺,还有小桌油灯,有窗,可好哩!” 宁和略作沉吟。 她身上是没钱的,那在日书院中被救走,两袖空空,身上连个钱袋都未剩下。 不过有二只用剩了的玉瓶儿,里头丹药先前在青云顶中就吃尽了,但那瓶是好玉,又经了不知多少年灵气蕴养,水光润滑,大约能抵些银钱。 她问:“我等欲往鱼乌,不知船舱作价几何?” 阿二笑眉笑眼,比了三个指头:“金银都收,银三十两,金三两,食水另算。” 宁和眉头一动。这个价格,属实算昂贵了。 按照大赵的物价,一两银能换米一石,已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银三十两,起一间大屋也不在话下。 她又问:“可以物易?” 这自然是可以的,宁和先前还瞧见有渔民交了几篓风干的海货上船。 阿二看了她一眼,笑容不变:“这自然也是可以的。不知客人要拿什么物件?有的小的不在行,兴许要拿去叫船当家瞧瞧。” 宁和就准备把那玉瓶拿出来,这时一直默不吭声走在后面的宁皎忽然上前一步。 他摊开手:“这个。” 宁和看去,就见他掌心抓了五枚……蚌珠?颗颗有指腹大,圆润光洁,成色看着是极好。 宁和一愣,阿二眼睛则是一亮:“这个好!客人,您这珠子够抵船钱!” 他伸出手去,两手捧着,宁皎就翻过掌心,把几颗珠子倒进他手里。 阿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打量几息,然后一下便把手掌合拢,冲宁和二人笑道:“够了,够了,您这几日船上的吃食也够得!” 他一溜烟跑了,叫了个小个子男孩儿过来领宁和他们去船舱。 “我叫阿十七。”那男孩儿说,身上只穿着一条围裙似的布褡,整个人还不到宁和的腰高。 船舱里,宁和打量一圈,在一边榻上坐了下来。 十分窄小,进门要弯腰,进来两张榻对放着,中间一张半臂宽的桌子,桌角上挂了盏油灯。不过倒的确开了扇小窗,等到航行海上时,也算能透气。 船舱逼仄,气味也不算好闻。宁皎一进来就拧着眉头,他的人形太高,站在这里头连脖子也无法伸直。 看宁和坐下,他也走到另一边坐下。木篓搁在地上,“哗啦”一阵响。 宁和惊讶,那篓中不是没装东西么?她就伸手拎过来看了看,入手还挺沉。 掀盖一瞧,里头满满当当装了一篓子……贝壳? 尖的圆的扁的,色泽鲜艳,各种模样的都有。再底下,还埋着许多白花花的蚌珠,豆子似的堆了半篓。 宁和无言地抬头。宁皎说:“水里捡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生得好看。” “那你便背回去吧。”宁和笑着道,“等回了大赵,制成些摆件放在屋中,闲暇时也可赏玩一二。” 宁皎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和息东岛至鱼乌,船在海上行了有大半月之久。 宁皎不爱待在船舱,有时大约也不在船上,宁和自然不会去拘束他。船上处处是人,不便练剑,她每日除去在船舱里打坐,便是立在船头看看风景。 这一回,她想,这海上风光可算是看了个够啊。 黄头发的阿二常来找宁和说话,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想多和宁和说说大赵话。他说他们这一次船人都是鱼乌国人,而他因为会说大赵官话,才被船当家看上,选上船来做了个跟船的。 阿二说,这船上除了船当家,九个水手,剩下的就是他们这十七个跟船的,名字从阿一到阿十七,都是船当家招来的半大小子,平时干些招徕客人、煮饭洒扫的活。 他还偷偷告诉宁和,这次船当家听说和息岛有鱼怪引水来淹,毁了许多村落,才打着主意急匆匆把船开过来,想在那些被吓破了胆想离岛的人身上发笔财。要放在平常,船票是远没有这样贵的。 除了阿二外,来得最多的是阿十七。那小孩是来送水送饭的,早晚都能见他抱着两只大木桶,往来于各个船舱间。 这个小孩不像阿二那样会说大赵话,每日除了敲门和行礼,并不怎么出声。 没了人面鱼作怪,这时节的海面十分平静。船只顺利抵达了鱼乌国西岸的码头。 那阿二还特意跑来送了宁和二人下船。 鱼乌国虽小,然而毗邻大赵,城中还算繁华,尤其集市颇为热闹。许多来往的商人都会在这里歇脚,交易些货物。 宁和找了家当铺卖了那两只玉瓶。巴掌大的瓶儿,换了百来两银子,也算是有了些盘缠在身。 宁和立在集市里,有心想 去买匹马,又想起她二人如今都不再是凡人,买马反而误事,苦笑一声,转而找了家馄饨铺子,给自己和阿皎一人点了一碗馄饨。 鱼乌的馄饨做得不如岐山县里城东口的那家姓黄的老叟家好吃,汤是用鱼头熬的,有股腥味儿。好在宁和不是挑口的人,只皱一下眉,也就填了肚子。至于宁皎,只要是能吃的,他连生熟都不如何在意。 他们只在鱼乌境内停留了半日,便朝着大赵东去。 . “前方道口有家客店,你我且去。”宁和从剑上落下,立在山崖上朝前望了一阵,回头道,“歇上一歇,用些汤食,明日再行。” 却听宁皎说:“老师先去,我在林中寻些零碎饱腹,入夜再寻来。” 宁和叹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微微点了下头,先朝前头去了。 宁皎原身为蛟,食量自然较人而言大上许多。 他原本并不在意吃什么,但这些日以来也知晓了一个道理,就是在客店与街上吃,须得付钱;在林子里水里捉来吃,那便不须付钱。于是他从此就在野外“就食”。 宁和不知具体缘由,只当阿皎到底为兽,兴许有些捕猎之好,实为天性,自己也不当太拘着他。 于是她便独自去了前头那家客店。 那小店支在山道路口,按说荒郊野岭本该没什么人来,走近一看,却见那院里竟还停了几辆马车。大堂里隐隐人声阵阵,很有几分热闹。 这客店乃是一院一楼,高不过小二层,没有挂招牌,只在门口支了个茶字幡儿。宁和走近去,见那台阶门口蹲着个灰衣裳的小娃,不知男娃还是女娃,瞧见她便张嘴喊了声:“有客人!” 声音尖尖细细的,童儿音。 门帘里听见声音,很快走出一个人,也是个娃娃,不过大一轮,看得出是个俊俏男娃了。那男娃迎出来,一张圆脸红扑扑:“客人里头请,住店还是用饭?” 宁和声音和缓:“住店。” 她乍眼一看这一大一小两娃娃,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也说不清何处不同,便未多想,抬脚就走进门去。 “哎呀!”里头有人惊呼了一声,“怎来了这样一人!”
第九十九章 宁和刚掀了门帘, 听得这样一声,抬眼看去,见是个绿衣裳的年轻姑娘, 嘴巴张得大大的, 瞪着眼睛瞅她。 这女子……宁和心下觉得有些怪异。须知这世道寻常女儿家行走在外, 大多总是要矜持几分,鲜有像眼前这位一般, 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张嘴张得这样大、混能塞下两枚鸡子的。那张脸蛋原本称得上几分清秀,却作这般表情,倒显得有些狰狞了。 此间客店大堂里设有三五排木桌,七成已是坐满了,几个大小童儿走在其中端水上菜,一眼看去唯一一个瞧着年岁成了人的,竟就只有宁和跟前这位绿衣姑娘。 宁和走进店来,行至柜台边上,却见那姑娘还在原地呆呆傻傻地张着嘴巴盯着她看,不由拿手叩了一叩桌沿:“姑娘?” 领了宁和进来的那男娃跟在后头,喊了一声:“翠姑, 这是个女人,你快莫看了!” 那绿衣姑娘一下回神, 瞪了他一眼, 作势要捋袖子过来打他:“老娘晓得, 要你多话,滚外边守着去!” 男娃一溜烟跑了。 那绿衣姑娘喝走男娃,回过头看宁和, 这回嘴是合上了,一双眼却仍是定定地盯在她身上。 绿衣姑娘走到柜台后, 朝宁和露出个笑脸:“妾名翠姑,客人住店么?” 她行走起来身姿很是窈窕,一双眼睛狭长,眼珠亮晶晶,笑面盈盈动人。 宁和朝她微微颔首,说道:“两间房,最好相隔近些。” “客人叫什么名儿?” “宁和。” 一路风尘,左右如今不缺钱财,宁和便要了两间上房,也好休整一番。 那翠姑说:“可巧,正好也只两间上房啦,正是赶上了!” 宁和听了也就顺势问了一句:“此地并非在城中,却怎的如此紧俏,莫非有什么热闹可瞧么?” 翠姑笑道:“嘻,我们这店虽不在甚么城里,来客却总是不少的!要往鹤涫台去,这方圆几十里,可就只咱们这一间店哪!” 骤然听得此名,宁和顿时微愣,问道:“……鹤涫台?” “就是落金坡!”翠姑说,拿出柄小铜算盘在手里拨了拨,随口问道:“您可要用饭?妾身随后便叫个小子给您送上楼去。” 落金坡? 宁和暗自记下了这名字,摇了摇头。她要了饭食,只是就在这大堂里吃,想着如今自己人生地不熟,正可趁此打听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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