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皎冷淡地看她一眼,对宁和说:“全凭老师做主。” 宁和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王胡儿道:“如此,你今后便跟着我罢。” 王胡儿只是哭,哭个不停。 淮女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往身后的焦黑柳干上拍了拍。只这么轻轻一碰,那树干上的黑色外皮就簌簌掉下来一大块,露出其下脉络鲜红的内里。 淮女面不改色地将手伸了进去,指尖探入间“叽咕”之声不绝于耳。 宁和看着随着她的动作挤出的一大捧顺着枝干流下的黑红液体,眉心一跳。 淮女从树身中挖出来了一枚鸽卵大小的浑圆红石,轻轻一送,将它送至宁和眼前。 只见那石头生得表皮光洁,如珠似玉,内里一片纯净鲜红。 淮女说:“我将陈长青埋在脚下七十余载,虽自那日淮水涨沸后不见了尸骨,早年时却也无意间以根系将其血肉精魄攥取身中。如今打磨收敛,成了这红石一枚。你既认识他,我便将它送予你做个念想。” 宁和一怔,忙伸手将它摘下,捧在掌心。触手温热。 抬眼再看淮女,却发现她倚坐在那儿,已闭上了眼睛。再过片刻,整个人渐渐融作一汪黑水,没入了身后那截柳干之中。 王胡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姥姥!” 山风袭过,卷起满地黑灰。林木间仅剩的丝缕焰火也终于随之熄灭,只星星余烬在风中点点闪烁。 淮女说这漫天的火是她的怨恨,非她身死不能消弭。如今火尽了。 宁和站起身来,静静瞧了会儿那株只余枝干的黑柳。从那块破损的裂口处望见里头已经褪去了原本的艳红颜色,变作了外皮一般的焦黑,同一株真正的枯树再没了分别。 小半个时辰后,山间下起了一场密密的雨,彻底浇灭了林间的最后一丝火气。 雨丝连绵一夜,将每一寸黑色的土壤浸透。第二日清晨日出之时,已有零星的新绿草芽自一片黑土之中探出嫩尖。
第一百零三章 相州属水, 位于大赵版图东南,其州域近海,域内西高东低, 西面有小金岭, 群峰连绵;东面河网密布, 有相江穿州而过。 相州州城,便坐落在相江之畔。 只是凡人不知的是, 这相州之内,还藏有两座传说之中的仙家门派,一西一东,正是赫赫有名的青云四盟之中二派金虚、承鼎所在。金虚派在西,坐落在相州西部小金岭间;承鼎派在东,隐匿于相江下游茫茫相庭湖之中。 相州多水,气候宜人,百姓富庶,亦少战乱,自古便为出了名的膏腴之地。相州城,更是大赵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城。 宁和一行入城之时, 正逢上城中一年一度的“采三节”,满城人潮拥挤、擦肩摩踵, 险些挤皱身上衣袍。 城中客店几乎家家住满, 宁和一路问来, 费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偏僻处找到一间尚有空房的,却也是仅剩了一间最贵的,别的全没有了。 宁和叹了口气:“一间便一间吧。胡儿, 将我那箱笼搬上楼去。” 王胡儿应了一声,背着箱子上楼去了。走前还回过头, 满脸堆笑地朝宁和身后拱拱手:“嘿嘿,师兄,那我就上去了。” 宁皎抄手站在那儿,一脸漠然,并不怎么理他。 宁和看在眼里,又叹了口气,将房钱付了,回过身道:“阿皎可饿了?不若在此用过午饭。” 宁皎这才点了点头,说好。 二人于是选了处窗边矮桌坐下。 此时距他们回到大赵境内,已过去月余时日 。从番南进大赵,番南在西,而相州地处东南,一路过来需得先过青州,再往东横跨怀、益、通三州,几乎从大赵整片腹地横穿而过才能抵达。若以凡人脚程,少说也得走上半年。但换做宁和等修士,急赶之下数日便能奔至。 之所以走了这整整一月,还是宁和过青州时听一路遇客商所言,说青州小行山中有妖兽作乱,有山村阖村而殁,于是转道去了一趟,在那山里斩了一头虎妖。 当时宁和一番寻找,正撞见那虎妖趁夜袭人村庄,当即提剑上前与之相斗。 那虎妖本领虽远不及人面鱼、淮女等大妖,却身具一种神通,能化作飞沙遁逃,山林之中甚是难捉。宁和初时不防叫它跑了,只得一番苦追,这才耽搁了这许多时日。 至于那王胡儿,宁和既受了淮女所托,自然不会丢他不管,便一路将这头狐狸带着。王胡儿那客栈在那场大火里烧了个干净,无处可去,又害怕别的妖来寻自己的仇,自然也只能一路跟了来。 只是比起才刚能化人形不久、最初连说话也不怎么流利的宁皎,王胡儿这头公狐狸已经在这人世间混了不知有多少年,一身毛病实在不少,也不知都从哪里学来。才几日相处下来,宁和便发觉他虽不至于大奸大恶,可什么贪财好色、好逸恶劳、总爱占些小便宜之类的坏习性简直数不胜数。 宁和从前最是不喜这样的人,后来年纪渐长又当了教书先生,知道这世上人有百样各有成因,强求不来,脾性才逐渐宽和。 只是这王胡儿如今成日跟在她身边,宁和看他那油里油滑、坐没坐相的样子实在碍眼,有时难免说上两句。后来知道他能化人形已有百年了,居然连大字也不识得一个,索性从此教宁皎时,也叫他在一旁跟着学。 王胡儿最初学得面有苦色,硬坐了两天,又忽然变了副态度,只说宁和既然教他识字,便也是他的老师,还成日试着管宁皎叫师兄。即便宁皎从来也没应他过,他也乐此不疲。 宁和性情使然,不欲跟他计较,无奈之下也就随他去了。但宁皎却素来是个冷硬的,从前还是蟒时就没什么好脾气,一路只视这王胡儿于无物,连目光也不曾瞥过去一眼。 于是王胡儿比起宁和,如今仿佛更怕宁皎一些,常常想讨好他,赔着一张笑脸凑过去嘘寒问暖。 可惜他越是殷勤,宁皎一张脸就越冷,瞧得一旁的宁和在心中哑然失笑,心知若不是自己在旁,恐怕阿皎已叫他烦得动起手来。 这王胡儿既然满口“老师”,宁和便也就把他当个书童来使。她从前每到一地,总要搜罗些别处没有的书来,成了修士这习惯也没改。如今这书笼,平日就给了王胡儿背着。 今日到了这相州城,天色已近午时,若再赶去金虚派,就太晚了些。宁和便打算在这城中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去。 先前她被金煌真人所救,带上青云山,随后也一直住在山中,说来还从未来过这金虚派本派。 宁和也只在在青云山时翻越过的书简中看见过各派位置所在,知道金虚派在相州小金岭中。然而那小金岭想来破大,此番前去无人引路,恐怕是得找上一阵了。 城中正大办着“采三”佳节,四处都闹哄哄的,厅中尽都满座,连菜也上得极慢。 这城中无处狩猎,宁和担心阿皎吃不饱,一气点了十来只鸡鸭,直叫那店跑堂儿的听得目瞪口呆。 “客人当真是要这么多?” 宁和朝他笑笑道:“只管做来。” 她这一路不走大道,也顺手采了些山珍之物,每过城镇便寻人卖出一些,手头是不缺银钱的。 宁和从前还在书院之时,人过中年,便喜食清淡,每餐吃得都不多。现今这习惯也未改。 于是饭菜上来不久,就变成了宁皎吃,她坐在一旁静静地品茶。 王胡儿早先就已上街去了,放完箱笼过来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地一溜烟跑出门去。想来这一路荒郊野岭风餐露宿,早已把这头爱热闹的红狐狸憋坏了。 宁和懒得管束他,总归入夜前知道回来就好。 街上敲锣打鼓,声音震过半边天。宁和倚在窗前,听行人们来往交谈,倒也听出这“采三节”的“三”原来采的是“菱角”、“莲蓬”、和“白芥子”,是相州特有的节会。 前两样宁和自然知道是何物,却从没听过这“白芥子”。于是便在那跑堂儿过来时问了句。 那跑堂儿正万分惊讶于宁皎的饭量——他已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一连吃了有八只烧鸡,听见问话,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笑道:“白芥子啊,这东西不易存放,客人这样外地来的方才不曾见过。我们店里便有,您若好奇,我给您盛一份上来!” 宁和还当真生出几分好奇来,就叫他端来瞧瞧。 那跑堂儿应了一声,转头便端来一碟绿油油的物什来。一张张两寸来长,圆圆厚厚地摆在瓷叠里,像是什么树的叶子。宁和少见过长成这样绿得发亮的颜色,伸手取了一片,触手是凉的,想是生吃的。 “将两边剥开就能吃了,像是白馍馍一般,我们这儿土话管馍馍叫‘芥子’,白芥子,意思就是说的白馍馍!”跑堂儿嘿嘿笑,说:“可惜这东西摘下来过了一日,里头就瘪下去,吃不得了,只能鲜吃,别处可见不到呢。” 宁和闻言,试着用手指捻了一捻,发觉这东西叶子般外皮下另有一层,且十分易揭,揉搓两下便能整层剥开来,露出里头白生生的内里。 咬一口,没什么太分明的味道,绵绵软软,说是白馍,吃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像。 宁和尝了两口,笑道:“不错。” “是吧,许多头回来咱们相州的人,都要吃一回这白芥子。”那跑堂儿说,“只可惜今年年景不好,这白芥子价钱平白要比往年贵上许多,您没碰上好时候。” 宁和一听,下意识问了句道:“年景不好?可是受了什么灾不成?” 那跑堂儿面有难色,过了片刻才低声说:“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小的我这才多嘴提那么句,可不是天老爷的灾,是有妖怪作祟哩!” “妖怪?”宁和神色一凝,道:“竟有此事?还请详说几句。” “客人莫要不信哩,”跑堂儿一脸肃然地道,“须知这白芥子生在相江水畔,每年都由下头的诸多村县人家划了木筏儿摘来,送到州城来卖。今年若不是有那妖怪之事,使得村中儿郎妇人们不敢下水,岂会有这白芥价高之事哪?” 宁和目露思索,已决心前去一探,正要再详问上几句,那跑堂儿却已要走,说:“实在对不住,今日过节,店里忙碌,小的若再耽搁,恐要挨了掌柜的骂了。您若想听些详细的,随寻处茶楼,四处说书的定然都在讲这事儿呢!” 于是待宁皎吃完,宁和就领着他上街,如那跑堂儿所言,找了一间热闹茶楼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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