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衣摆和袖袍随风鼓动着,仿佛天地都与他化为了一体。 那人,正是沈鹤之。 有苏应寒原是与他僵持胶着着,沈鹤之的剑虽足够锋利,但他毕竟身处天狐地网中,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有苏应寒的狐尾阵困住,甚至隐隐落了些下风。 有苏应寒本想一直拖着他,直至他落出破绽,再趁机将他一击毙命。 他坚信人总是会疲惫的,也总是会有疏忽的时刻。 可谁知他却在半道感知到了碧落殿中诡异的灵气波动,在发现有苏濯灵遇险后,他不得不分心赶来营救。 也就是这片刻的耽搁,竟让沈鹤之将那道九尾阵彻底斩开。 沈鹤之身上受了些小伤,衣袍上隐见零星的血迹,如落在雪地中的点点梅瓣,但他的神色间却不露丝毫狼狈疲倦之色,而他身上最重的血色,甚至是他之前为克制对有苏濯灵的感情,自己刺下的。 他望见下方满身是血的有苏濯灵后,明显愣了愣,但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身要向外而去。 有苏应寒冷哼了一声:“天狐地网已完全关闭,你非我狐族,若强行闯出,必受千刀万剐之苦。” 沈鹤之的身形只略顿了顿,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那层由万千妖力编织,又将这片区域完全罩入其中的巨网,沈鹤之是感知得到的,只是到了近前后,他竟直接将护身灵光和剑气完全收起,只用最柔软脆弱的肉身撞了上去。 天狐地网是九尾赤狐的秘术,沈鹤之知晓他无法将其破坏,若施展术法与其抗衡,便只会让他更久地停留在其中,唯有以肉身相碰,强行接下这道伤害,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脱离。 他已经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他不能再等了。 浓郁的血腥气立时弥漫,那一道道锋利的灵线眨眼间就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切割。 血线蔓延,他一身的白衣在转瞬间就被鲜血染透,他的脸色也随之苍白,可他却并未露出任何痛楚的神情,又仿佛是这样的疼痛,对他而言本就是不足为道的。 他只抬手封住了穴道,将血止住,然后就御起剑,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而去。 他要离开归墟,他要回昆仑,他要去太虚剑川找他的师妹......与之相比,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有苏应寒没有去追,但他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好看,他原以为天狐地网至少还能将沈鹤之困个一时半刻,却没想到他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即使拼着重伤,也一定要逃出去。 “父亲,别去追了,”有苏濯灵捂着胸口,“那沈鹤之很是厉害,没有天狐地网,我们想杀他绝不是易事。” 有苏应寒便又看向了身旁的少女,他的神色终是缓和了几分,心中也得到了安慰。 只要他的女儿能放弃那个人族小子,这个沈鹤之和他身上的琉璃骨,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 沈鹤之伤得很重,不仅仅是那些来自天狐地网的伤痕,还有他体内那股乱窜的魔气,和靠近心脏处的剑伤。 若非因此,他也不至于在和有苏应寒交手时,频频落于下风。 这交织在一起的伤痛令他几乎是在强撑着一口气赶路。 但他不敢停下,他也不能停下。 至少要先见到云挽才行,即使她信中所言是真的,但哪怕有一分虚假的可能,他也必须要找到她。 他不能再让他的师妹为他伤心了。 当望仙道熟悉的山脉轮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的意识已模糊得厉害,但他还是强压着眼前晃动的乱象,跟随着缠魂扣的气息,一路寻至了思过崖。 思过崖...... 她现在是和谢玉舟在一起吗......沈鹤之突然有些茫然,又好似有些麻木,但这个念头却让他下意识屏蔽了自己的气息,令缠魂扣不会在感知到他后发出声响。 他脚步有些踉跄地穿过了一片粉白的樱花林,终是在尽头的美人樱下,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说是魂牵梦绕,好似有些太夸张了,但沈鹤之却还是觉得,心中那份焦灼的折磨终是消失,而那股乱窜的魔气也因着这份安心重新变得平和。 他扶着身旁的树干,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竟忘记上前,又或许,他如今伤重至此,他也不知该如何上前才不会吓到她。 而此时的少女则正背对着他,臂弯间挎着一只竹篮,她踮着脚尖,将枝头开得肥嘟嘟的樱花摘下,丢进了篮子中。 她何时竟有了采花的爱好...... 沈鹤之强打起精神,在昏昏沉沉间看着她,一时竟觉得有些失落,他想,没有他在的日子里,他的师妹,会过得更开心吗? 他又想,或许他那时也不该用那种方式闯出天狐地网,若他当真撑不住了,死在她身旁,她应是会更难过吧...... 他虽给自己种下了净尘咒印,厄骨不至于在他死后爆发,但谁又敢保证那净尘咒印就一定没问题,沈鹤之不禁咬紧了牙关,强迫着自己维持清醒。 云挽并未察觉到他,她慢慢转过身来,沈鹤之便终是完整地看清了她的模样。 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比印象中更加圆润的面庞,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被撑起的衣衫松垮着下垂着,令她整个人都变得珠圆玉润。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云挽,甚至即使在那些凌乱混沌的梦中,他也未曾想象过这样的她。 她整个人都丰盈了一圈,往前走时,甚至下意识扶着肚子,仍是一身的白衣,止戈剑也仍被她负在背上,但她身上却少了从前那股清淡而倔强的锋芒,反而变得格外温和,像是藏起了所有棱角,柔软得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止不住地心疼。 沈鹤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半晌他才明白,是因在归墟的那次荒唐,他的师妹怀了他的孩子。 修行之人不易怀孕,他那时便也没有多做考虑,却不想归墟魔气浓重,竟会这般...... 沈鹤之的呼吸突然起伏得厉害,他如此匆匆赶来,本是想确认那封信中所言是否属实,也是因抱着一份怀疑之心,他便想早些回来,免得他的师妹伤心。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看到这样的云挽,他的云挽,他的师妹,竟怀了他的孩子......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思绪,一时自厌,一时惊悸,一时又莫名欣喜。 自云挽入门后,跟在他身边,到后来她追来魔域寻他的种种,也在眼前一幕幕浮现。 沈鹤之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居然会有孩子,他更从未想过,他的师妹,他亲自带着入道,几乎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妹,会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这一刻,好似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他整个人都彻底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却又好像陷入了另一片混沌。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伸手触上脸颊,就沾上了一片湿润。 他......哭了。 他竟然哭了。 他仓皇地望着那粉白花瓣间的少女,泪水不住涌出,身体之上的疼痛似是完全远去,他却还是疼痛得忍不住地发抖,那是一种自灵魂深处升起的、难消的折磨。 他痛恨自己未能及时赶回,未能在这段时间陪在她身旁;他又想上前将她拥进怀中,仿佛连四周拂过的风,都坚硬到会将她刺痛,令他想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她护在怀里;他还想告诉她,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他已经没办法再离开她了。 他要照顾她,要爱她,要和她一同养育他们的孩子。 或者,他本来就是爱她的,否者那些欣喜到几乎痛楚的情绪,又怎会克制不住地在心底发酵...... 他想向她走去,又怕身上的血会弄脏她的视线;他想躲起来,却已没办法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可也是在这时,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小云挽?” 少女的眼眸似都因这道声音而变得明亮,她回头看去,眼底露出了笑意,而谢玉舟也很快几步走来。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谢玉舟紧张得额头上都冒了一层汗,“不是跟你说了吗,近些时日你就该生了,你要喜欢花,让你阮师叔来采不就好了!” “实在不行,你叫上她陪你一起来也好!你自己跑出来是要吓死我吗?” “这么紧张做什么,”云挽笑道,“我自己的状态我很清楚的。” “我能不紧张吗!”谢玉舟叫嚣了起来,“我这不是第一次当爹吗!” 一句话,如兜头一盆凉水,让沈鹤之从头到脚都冷了下来,也让他猛然惊醒。 他恍惚着,险些踉跄着栽倒下去。 在愈发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他的师妹被那快步走来少年牵住了手,她冲他轻轻的笑着,并未否认他的话,眼底也仿佛溢满了爱意。 云挽其实很不爱笑,这点沈鹤之一直都知道,她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冷着一张脸,显得极不好亲近,也不知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 沈鹤之有时甚至觉得,他的师妹是不是和他待久了,才这般不爱笑。 她笑起来其实也很好看,是那种冷意褪却的恬静,从前她对他笑时,他总会下意识安静下来,生怕多发出些声响,那份笑意就会被打断...... 这些零碎的念头不知是藏在哪段记忆中的,好似直至此时才被他重新记起。 他竟觉得莫名的恐慌,他也终于意识到,她信中所言的确不假。 她心中爱所爱之人,一直都是谢玉舟,而她此时怀着的孩子,也并不是他的,而是她与谢玉舟的孩子。 少年牵起她的手:“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之后你想做什么,我绝对不拦着。” 少女似是觉得好笑,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任他搀扶着向外走去。 两道身影相互依偎着,都是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便仿佛是年龄相仿的少年夫妻,极为的登对。 沈鹤之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人,终是克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血。 猩红染在粉白的花瓣上,格外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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