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样也好,他的师妹,这般便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甚至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也会真心地祝福她,只要她高兴就好,也只愿她再不会落泪。 至于他,他不该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归墟发生的种种,或许会让云挽心怀芥蒂,他若继续留在太虚剑川,恐怕会让她为难。 沈鹤之又突然觉得很轻松,他爱的人本来就是有苏濯灵,即使他无法接受她,但他仍是爱她的,如今他便不需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回应云挽的感情,更不必去对云挽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他该走了。 可是,他又该去哪呢? 他最终御剑离开了太虚剑川,只是在彻底走出望仙道前,他还是支撑不住地从飞剑上摔了下去。 无霜剑掉落在了一旁,他伸手想去捡,可手掌刚一触上,剑气就猛地炸开,他的手立时变得鲜血淋漓,一道道的剑伤从指尖遍布到手腕,血肉外翻着,令他有些无措。 “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像是在问无霜剑,又好似在问自己。 那身白衣都好似被完全打湿染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像是彻底卸下。 沈鹤之突然又发现,他其实并不觉得轻松,他很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像是身上的所有伤都在此时爆发了,每一寸都深深地折磨着他。又像是那股留存在他经脉之中的魔气在乱窜着撞击他的经脉。 他压制不住了,他真的......压制不住了,他太累了...... 厄骨在蠢蠢欲动,掌心的净尘咒印也隐隐亮起了金光。 他......他至少不能在这里,这里距离太虚剑川太近了,若魔气当真失控,恐怕会波及到云挽...... 沈鹤之凭借着最后一份意志,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可在这个动作做出之前,他就又吐出了一口血。 他半跪在地,眼前是猩红的血色,而在那血色之后,则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微微愣怔,视线也突然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漫天的大雪。 一片净白的霜花,带着冰寒又熟悉的剑意,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剑气......失控了。 额间的剑印仿佛在发烫,又好像是他身体之中正有什么在哭泣悲鸣,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令他都禁不住微觉骇然。 ...... 思过崖的竹屋中,云挽被谢玉舟扶至了窗边的藤椅上。 阮秋楹便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玉舟仍在那絮絮叨叨,云挽赌咒发誓了好半天,保证在孩子出生前,自己绝不会再一个人外出后,他才终于消停。 屋中难得安静了下来,但一直盯着云挽肚子看的阮秋楹,却突然开口。 “云挽,”她破天荒地问她,“如果日后沈鹤之知晓了这个孩子,又回来找你,想对你负责,你会接受他吗?” 这是阮秋楹第一次问起这个,或许眼见着孩子要出生了,她还是有着她的忧心。 云挽的神色也果真稍变化了几分,她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了,像是在认真地思索,又像是有些落寞。 这个问题,她其实考虑过,或者说,自她知晓自己怀了沈鹤之的孩子后,她就一直在考虑。 但直至此时,她仍没有确切的答案。 她其实已经将他放下,但也其实......并未放下。 她虽已彻底看开,不再有执念,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他。 她一直爱他,既是师妹对师兄的爱,也是男女之爱,甚至在有了这个孩子后,那份爱意便好像慢慢沉淀,变得愈发浓郁。 她甚至觉得,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若是他当真来找她,若他当真坚定地选择她,她真的能拒绝吗? 或许当初便是因考虑到了这个,她才会在那封离别信中,说她心中所爱,始终是小师叔。她想,这样,他大概就不会再为了所谓的责任而再来纠缠她了...... “你们看外面!”谢玉舟突然站起身来,吃惊地指着窗外。 云挽和阮秋楹转头看去,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窗外是一片洁净的雪色,雪花随风飘落,屋外的树上,已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 “怎么会下雪?”谢玉舟已走至窗边,“蜀洲几乎是从不下雪的,据记载,上一次下雪还是三百年前,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雪,真是闻所未闻......” 他伸手推开窗,便有寒风吹来,将他吹得打了个冷战。 那锋利刺人的风竟直接穿透了灵气,让他感觉到了寒冷。 “这雪怎么不太对劲?”谢玉舟皱起眉头。 云挽心中突觉异样,她伸出手来,就有一片雪花飘至了她掌心。 冰雪融化,带着熟悉的冷意,和一股熟悉的、如泠泠月光般的清冷气息。 她突然站起身来,挤到谢玉舟身旁,向外探出头。 “别出去!”谢玉舟吓了一跳,他连忙去拉云挽,“外面太冷了,别把你冻坏了!” 但他却并未能拉住她,云挽再转回头来时,眼底竟有泪光。 “这是师兄的剑气......他回来了。” 谢玉舟“啊”了一声,但他很快就发现云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刚想问她是不是太冷了,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阮师姐!阮师姐!”关键时刻,他慌了神,“云挽好像要生了!” 阮秋楹早已站起身,向来冷静的她此时也有些不镇定,她连忙道:“赶紧把她扶到榻上!” 谢玉舟便将云挽抱了起来,少女额角已渗出冷汗,整个人都止不ῳ*住地发抖。 谢玉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己快被吓哭了的感觉。 “阮师姐!好像是太冷了,怎么办啊,云挽一直在抖。” 阮秋楹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本命剑,一剑插在了门上,浩然剑气荡开,愣是将那些刺骨的冰雪都挡在了屋外。 她指着谢玉舟道:“你在这儿陪着云挽,我去打水!” 因门上插着剑,扔下这句话后,她就飞身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谢玉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觉得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阮师姐这副状态了,他也跟着愈发紧张起来。 他正想安慰云挽几句,手却反被她握住了。 “你别担心,我没事,”云挽道,“我只是后背疼。” 谢玉舟这才想起,云挽背上还有情人咒留下的伤疤,她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伤疤自是被浸湿了。 他不禁暗骂自己疏忽,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抚上了云挽的后背,用灵气将那些汗渍清除。 云挽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起来,也不再不停地发抖,缓过神来后,她便抓着他的手腕道:“外面那些雪,是师兄的剑气。” “知道了!”谢玉舟无奈道,“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剩下的交给我和你阮师叔就好,我们肯定把沈鹤之给你抓回来。” “不用......”云挽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几分倔强,“我不需要他负责。” “好好好!”谢玉舟顺着她的意思道,“那我和你阮师叔肯定拦着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和孩子。” 云挽却又道:“那也不用......若是、若是他真的想见我,那就让他来吧,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谢玉舟有些纳闷:“你这也太矛盾了,你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云挽抿住了唇,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不过她最终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转过头,朝窗外望去。 谢玉舟还没来得及将窗关上,便时不时有零星的雪花被风吹进来,带着那股熟悉而强烈的气息,落在了云挽的发间。 “我去把窗关上!”可谢玉舟还未起身,就被云挽拉住了。 她摇头:“不用关,我不冷。” 她的确不觉得冷,甚至那暗含着霜雪之中的锋利剑气,也在触碰到她后就变得格外温和。 或许与缠魂扣有关,沈鹤之的剑气并不会伤害她,甚至那吹来的寒风,竟好似是他正陪在她身旁。 云挽望着窗外那越来越浓重的雪白,终是不得不承认,他会在今日回来,她其实......是高兴的。
第103章 放眼整个蜀洲, 唯有望仙道之北的见寒峰因被秘境笼罩,常年覆着一层薄雪。而除此之外,蜀州几乎从不落雪, 即使是极偶尔的情况, 也绝不会下这样的大雪。 生活在川上故城中的散修,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吃惊地向天空望去。 而太虚剑川的弟子也走出洞府, 走入了这漫天的霜白之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被冰雪覆盖的望仙道, 陌生又新奇。 这场雪以望仙道为中心, 覆盖了附近的几座城池, 虽未波及整个蜀州,但望仙道本就位于蜀洲的最高点, 蜀洲之人便亲眼目睹了那连绵起伏的山脉如何逐渐被描摹勾勒出了一道净白厚实的银边。 那些距离稍远的, 虽无法切身感受这份寒冷,却仍能想象出这场大雪到底是如何的磅礴。 三峰长老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修行之人,修为越高,就越发的不畏寒暑, 他们本不应感到寒冷,可这场风雪却好似能穿过护体灵光,如最锋利的剑气,令那份寒意直抵灵魂。 蜀州本地的世家宗门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派人前来太虚剑川打探情况,想知道这场雪因何而起, 但三位长老同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立即下令,让普通弟子留守在洞府, 关紧门窗,不要妄动。随后又兵分两路,由二长老率精英弟子前去将护山大阵打开,大长老和三长老则带人一路跟随那股冰寒之气,寻找起了寒流的核心。 而在那一层层的霜雪之中,沈鹤之正半跪在地,他仿佛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又很快清醒过来。 他能感觉到身体之内正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炙热戾气,似是要冲破他的皮肤,将他整个人都碾轧撕碎,令他呼吸困难,眼前也浮现出了一层猩红的血色。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厄骨自他出生起便被封存在他体内,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气息,暴虐凶残到几乎击垮他的所有理智。 沈鹤之不禁有些茫然,是因受了重伤才触动了厄骨吗...... 他竟也不确定起来,毕竟他从前曾受过更重的伤,甚至数次濒死,却从未像今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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