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细微的气息喷吐而来,一方柔软之物便轻轻贴上了她的手背,一寸寸地摩挲徘徊着,久久不愿离开。 他......在亲吻她的手吗? 云挽恍惚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疑惑地动了动左手,却听到了清脆的铃音。 她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左手上不知何时,竟戴了一只缀满了银铃的手链,那手链绕过她的手指贴着她的手背,又缠上她的手腕。 串联其上的只有银链和银铃,却并不令人觉得单调,反而出奇地精巧好看。 云挽又动了动手腕,那些银铃便齐齐摇晃作响。 “此物名为聆福,”沈鹤之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一件可抵挡伤害的灵器。” 他解释道:“聆福平日里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只会在两种情况下作响,一是我在你身旁时,因为此物中有我留下的气息,若感知到我在附近,它便能发出声音。” “二则是你受到攻击时,无论那攻击有多致命,它都可为你挡下七成的伤害。” 云挽坐起身来看去,就见沈鹤之正坐在桌旁,手执狼毫,一笔一划地绘着符。 桌上已放了一叠绘制好的符箓,他似乎忙活了一整晚这个。 云挽突然有些了然:“这聆福是师兄炼制的吗?” 沈鹤之点了点头。 云挽又问:“师兄前阵子闭关就是为了炼制此物吗?” 沈鹤之又点了点头。 他将狼毫放下,又将那叠绘制好的符箓叠好,放入了一只锦囊中,然后站起身,向她走来。 云挽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在她面前俯身蹲下,低头将那只锦囊认真地系在了她腰间。 “这里面是我绘制的冰息符,其中存着无霜剑的剑气,若任何东西攻击你,符箓都会被触发,其内的剑气也会自行飞出,斩杀攻击你的敌人,不过符箓一经触发便会自燃毁去......” 他想了想,又道:“此处有两百张,应该也够用了。” 云挽有些发愣,沈鹤之却好似还是不放心,他突然又问道:“我赠你那支玉簪,你不喜欢吗?为何从不见你戴?” 云挽“啊”了一声,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白玉簪:“我不是不喜欢,是怕一直戴着弄坏了。” 沈鹤之将那玉簪拿起,抬手簪上她的发髻。 “传音石坚硬异常,不会那么容易损毁的,若真坏了,我会再为你刻一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在外面若遇上什么事了,记得要同我说。” 云挽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师兄,我是随其他同门一起外出,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的,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很强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沈鹤之轻抿了下唇:“你这次要在外四个月,我又不在你身旁,此举只是以防万一。” 云挽低头又看向了左手上的银链,她忍不住又轻晃了晃,说道:“我记得这种可以抵挡攻击的灵器都会逐渐被磨损,可是这只手链这样好看,它若坏了我会心疼的。” 沈鹤之却摇头:“聆福与旁的护身灵器不同,它不会坏,更不会被磨损。” 他犹豫了一下,才又道:“除非我死。” 云挽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世上竟有这样厉害的护身灵器吗? 沈鹤之已经重新站起了身,对她道:“我会等你回来。” 云挽便也笑着点头:“若我在路上遇见了有趣的见闻,一定回来说与师兄听。” 那时的云挽自信满满,她背上行囊、拿起忘悲剑,便与几位师兄师姐一同踏上了前往凶冢的旅途。 泯洲路远,他们一边跟着领队的长老赶路,一边打打闹闹,以为未来也会一直这般美好。 直至凶冢开启,直至他们在其内遇上了那头可怕的千年恶祟时,云挽才恍然惊醒。 她也终于意识到,困扰着她一生的噩梦,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冲击落下的瞬间,云挽便与附近的同门一齐倒飞了出去。 原本整齐的队伍一下子乱了,而与她一同受到攻击的同门也皆当场毙命,银铃反复震荡作响,为她阻挡了七成的攻击,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头猡煞兽实在太过彪悍,即使打在她身上的力道只剩三成,她也被震断了两根肋骨,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 尖叫声四起,脚步乱踏,不停逃窜,但那凶兽的速度却极快,只眨眼间,这批太虚剑川的精英弟子就大半死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碎片。 秦芷依连忙上前将云挽扶起,方澜则把本命剑横在身前,一脸悲愤地对几人大喊道:“你们快走!” 但下一刻,那萦绕着魔气的攻击就再次落了下来。 在“砰”地一声巨响下,方澜整个人被锋利的兽爪拦腰截断,血柱喷涌,他连一息都未能抗住。 “方师兄!”田知渺平日里最喜欢与方澜斗嘴,此时却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可还未等她触上方澜残破的身体,那猡煞凶兽便又一张嘴,一口将她吞尽了嘴里,尖锐的利齿反复咀嚼,只余下喷溅而出的血水。 “走!快走!”秦芷依托起受伤的云挽,她从掌心放出灵气,想将她往远处推离。 但施法刚开始,一只兽爪便从她的胸口洞穿而出。 “不要!秦师姐!” 云挽伸手想去拽她,可她的身体却轻飘飘地被凶兽卷走,飞至了半空,又落入了那大张着的血盆巨口中。 “不!不要!” 云挽挣扎着,泪水混着血水,沾在她的脸颊上,她因受了伤,体内灵气无法轻易流转,连御剑都无法做到。 猡煞兽很快便追上了她的步子。 一击再次拍下,银铃炸响,凶戾之风却再次逼得云挽吐出了一口血。 两百张冰息符迅速燃尽,无霜剑的冰寒剑气随之击射而出,却入泥流入海,根本无法对那头千年恶祟造成丝毫伤害。 被血染得斑驳的锦囊掉落在地,云挽也不堪重负地扑倒在一旁。 发髻散开,玉簪滚落而出,又被一步步靠近的凶兽一脚踩碎。 云挽觉得,她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没能当上掌门,没能帮师兄找到消除厄骨之法,还亲眼看着那一个个的师兄师姐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可怕的噩梦,令她彻底丧失了求生的念头。 她匍匐在地,心中想的却是,待自己死于此处的消息传回了太虚剑川时,师兄会是怎样的反应。 猡煞兽终是来到了她身旁,它举起了利爪,狠狠向她拍来,云挽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可也就在这时,银铃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脆响环绕,在一击真正落下之前,她便被一只手托起,搂入了怀中。 熟悉的冷木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将她包围,云挽于意识混沌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去,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雪色衣襟入目,微凉的黑发蹭上她的脸颊,她惊恐而慌乱地向他伸出手去,掌心却不知触上了什么,一阵湿热粘腻感传来,又从指缝间溢出,怎么也捂不住。 那是、那是血?......是她的血?不!不对,那不是她的血!那是沈鹤之的血! 他流了好多血,分明衣衫上不见伤口,却仿佛是在那件白衣包裹之下的身躯完全撕裂破碎了一般,猩红奔流,从每一个缝隙向外狂溢,衣领、袖口、下摆都在止不住地淌下浓稠的血。 他好似伤得比她还重,一身白衣很快被鲜红打透浸湿。 云挽惊恐又无措,她不明白,他怎会流这么多的血?他怎么会...... 螭骨链会勒断他的琉璃骨,但灵骨破碎是不会流血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师兄......” 师兄! 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能来?你怎么能......为了我离开望仙道? 一汩汩的血色在眼前翻涌,猩红而暴戾,萦绕着漆黑的魔气。 她仿佛站在灯火通明地夜色里,师兄师姐们拽着她往人群中挤,她将藏了好久的望月灯小心放在沈鹤之的手心里,好奇着他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可下一刻,她的衣衫却被鲜血完全打湿,可那些血不是她的,她在荒芜漆黑的魔气深处挣扎攀爬,痛苦尖叫...... “不!” 云挽猛地从梦中惊醒,那嘈杂的乱象也在这一刻骤然归于平静。 梦境......结束了。 她因惊悸出了一身热汗,呼吸也剧烈地起伏着。 好半晌,她的气息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云挽偏头向外看去,窗外光影清浅,竹枝轻轻摇晃,浓翠依旧,只是她的眼底却只剩一片死寂,再不复昔日光彩。 她下意识伸手向身旁摸去,却并未如预想那般触到那抹冰冷的坚硬。 一阵尖锐的疼从丹田经脉蔓延,直扎入她的太阳穴,云挽下意识捂住了头。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的忘悲剑已经断了。
第033章 剑修向来都是视剑如命, 与自己本命剑更是血脉相连、神魂相融。 因此对于任何一名剑修而言,本命剑损毁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估计的。 云挽不清楚她昏迷了多久,但经脉丹田之中的疼痛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 仿佛在她的身体之中存在着数不清的撕裂伤, 又仿佛那寸寸碎裂的并非是忘悲剑,而是她自己。 那挥之不去的空落落的失落感, 令人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不适, 还是心底生出的某种情绪。 云挽只觉唇齿间似是溢出了浓重的血腥气, 眼前也好像闪过了一幕幕乱象。 纷乱嘈杂的光影不停摇晃着, 她宛若仍置身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 好似魂魄仍未归位, 她也仍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浮沉。 汹涌的江涛波澜让云挽不得不闭上眼睛,努力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若将心性比作一面光滑平整的圆镜, 她则能清晰地感觉到, 属于她的那面镜子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纹。 自一年前凶冢那次意外后,她便总是在无人的夜里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陷在无法逃脱的梦魇里,心境也逐渐出现了破痕。 只是她那时一直强行压制,尚还能维持着平静的假象, 可如今忘悲剑被碎裂,她的身体也随之受到重创,于是那些被强行忽略的裂纹便像是受到了催发,一瞬间爆涨, 又寸寸蔓延,将她本便晃动不稳的神魂覆盖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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