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的神色有些异样,她知晓她父亲当初会拒绝越氏的求助,其实是因为沈鹤之的琉璃骨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不可能冒险让沈鹤之剔出部分灵骨去救越无疾。 “对了!”周晴突然拉住了云挽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你给我的那笔灵石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若非有你,我还不知要从哪凑灵石为我阿姐治病呢!” “我如今手头有些紧,待我日后赚够了灵石,一定会还给你的!” “什么?”云挽有些发愣,“我何时给你灵石了?” 她的确有支援周晴灵石的准备,只是那些灵石还在她身上了,她原是准备今日送出的。 周晴便道:“就是你托沈剑君给我的那笔,你那时不是还被关在牢中吗?你不就让他转交给我了吗?” 沈鹤之转交的...... 云挽脸上一阵神情变幻,她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做过,是沈鹤之在她还被关在牢中时,以她的名义,赠了周晴一笔灵石。
第067章 云挽回望仙道时,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是一片阴郁,她那把玄晶剑丢在了浮玉林中, 她如今便只能用着一把宗门统一发放的铁锋剑御剑而行。 剑锋破开凝在半空中的水汽和浓雾, 一路向思过崖而去,但临到谷口时, 云挽却转了个弯, 落至了戒律堂前。 守堂弟子见她前来, 竟对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其中一人还主动道:“祝师妹可是来看望沈师兄的?” 那次浮玉林之事在门中传得沸沸扬扬, 也是自那以后, 云挽在太虚剑川内的声望逐渐提高,不少人见了她, 都会笑脸相迎。 云挽原本还有些犹豫, 可那几名守堂弟子却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接引了进去。 她一路跟随在后,很快便被领至了水牢前。 那名领路的弟子一副生怕打扰到云挽的模样,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率先告辞离去了。 水牢说是“牢”,却并非是一座修建而出的牢房, 而是位于一处天坑中的落水洞。 空旷的地穴潮湿幽暗,零散的日光从头顶照来,成了唯一的光源,只是那光线远在天边仿佛遥不可及, 若长时间置身于此处,必定会产生一种孤寂无望之感。 云挽起初并无前来探望沈鹤之的打算, 甚至于直至她出现在戒律堂门前时,她心底也仍是犹豫的, 毕竟沈鹤之会被关押在此受刑,本来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他既心甘情愿,她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算真要探望,也该凌苏苏来探望才对,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听到周晴说,沈鹤之曾在她身陷囹圄之时,以她的名义赠过周晴一笔灵石后,云挽就又犹豫了起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或者她其实是明白的,可她还是迷茫的,迷茫到几乎有些无措,她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挽犹豫着来到了戒律堂,又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想,她应当将沈鹤之给周晴的那笔灵石还给他。 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她实在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云挽在石壁之后捏紧了拳头,最后终是鼓起了勇气,抬脚走了出去。 光线之下,映着一池光滑如镜的深潭,而那个人,果真浸在潭水之间。 不待完全靠近,云挽就察觉到四周的空气陡然变冷,一呼一吸间都结着白气,她很清楚,那是来自沈鹤之的寒气。 太虚剑川对擅闯禁地的弟子向来都是重罚,只是沈鹤之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所以云挽没想到,面对这些惩戒,他竟似乎承受不了,连带着他的寒气都出现了轻微的失控。 但又或许,他的失控其实与身体的疼痛无关,而是一种混乱的情绪。 潭水间的青年双目轻瞌,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他本便是一尊不具任何生气的玉石像,冰冷到不带丝毫温度。 他未着上衣,湿漉漉的发尾一缕缕地贴在赤.裸的胸膛上,沉重的锁链自水底而起,深深洞穿了他的锁骨,连接之处溢着半干不干的血迹,令他即使轻微的挣扎,也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而在那裸.露出的身体上,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或深或浅地勾勒着,虽已完全长好,却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伤疤之上,是最新落下的鲜红鞭伤,一道又一道地横陈在那如冷玉般的身体上。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这般模样,他也从未在她面前解开过衣裳。 他永远穿着一身白衣,衣领整洁,发鬓亦梳得一丝不苟,她又怎会知道,在那层遮挡之下的身体上,会有如此多的伤疤,多到他仿佛曾被一刀刀地凌迟过,连一片完整无暇的皮肤都寻不出。 云挽只迟疑了一瞬,就恍然醒悟了过来,沈鹤之从前被螭龙链困在望仙道,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他身上的那些伤疤,皆是在一年前,他强行闯出太虚剑川,赶往凶冢为救她所受。 也是因那些几乎致命的伤,他才结识了凌苏苏,又与她相爱。 这个认知让云挽的呼吸变得很乱,她紧盯着他的身体,几乎挪不开视线。 老旧的伤疤是黯淡的,几乎与他冷色的皮肤融为一体,如白玉上的瑕,不带任何暖意和情绪,是从前他为她所受...... 而那些赤色的鞭痕;那与锁链相接处的血迹;甚至是他眉心的那抹红......这副冰冷身体上的一切浓郁火热皆与凌苏苏有关...... 潭水冷寂,枷锁沉重,却将那浸在其中的青年衬出了一种如鬼如妖般的蛊惑之意。 仿佛是圣洁到令人不忍亵渎的玉石像,染上了最深重的情.欲,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渴求,又像在冰霜之间开出的血色花,每一次绽放,皆以燃烧自身为代价。 云挽突然就不敢再去看他,即使明白沈鹤之心悦之人是凌苏苏,亲眼见到他为另一个人的付出,她仍觉得心如刀绞。 她狼狈地后退几步,转身便要逃开。 “云挽......”青年的声音却在这时自身后响起,带着些许低哑,“既然来了,为何又要急着走?” 云挽的脚步猛地顿住,那些波涛汹涌的心绪也在这一刻凝固,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ῳ*彻底冷静了下来,甚至慢慢转过身去,重新看向了那浸在潭水间的青年。 他已睁开了双目,水珠从轻颤的睫毛上落下,那漆黑的瞳仁也似染上了朦胧的水汽,湿漉漉地望着她。 在片刻的对视后,云挽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抗拒情绪,她咬牙问他:“怎么不继续叫‘祝师妹’了?” 青年的目光动了一下:“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 他的嗓音低哑轻缓,竟给人一种极温柔的错觉,又像飘落而下的羽毛,带着某种抓不住也除不尽的痒意。 云挽的神情却仍是冷硬,她又问他:“那为何现在又不说气话了?” “因为你来了,”沈鹤之神色异样,“我以为你不会来。” 云挽想反驳他,却不知为何答不上来,而沉默之后,沈鹤之竟突然问她:“能靠近些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云挽觉得她既已决定要与他划清界限,便该直接拒绝的,但鬼使神差之下,她却真的抬脚慢慢走至岸边。 她想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份隐约的好奇中又夹杂着强烈的期许,让她无法拒绝。 可那浸在水中的青年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仰头看着她。 云挽也鲜少以这样的视角俯视他,仿佛他早已坠入深渊,而她是站在光芒中唯一能拉起他的人。 这莫名的念头让她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托起了他的脸颊。 入手一片湿润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疼了她的掌心。 青年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后水声轻响,他的手从潭水中伸出,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妄寒水。” 他将她的手拉开,又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与她的接触,云挽这才想起,水牢是用以惩戒弟子之用,这寒潭中盛装的自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名为“妄寒水”之物,它会令浸在其中之人,时刻受到冰寒侵体之痛,若是此人身上恰好有伤,伤势便会被诱发出成倍的疼痛。 沈鹤之看起来太冷静了,冷静到让云挽险些忽略了他此时正在受刑,而当她想起这些时,她竟生出了一种冲动,她想问他是不是很疼,受了这么多伤,浸在这池妄寒水中,怎会不疼呢? 即使他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可他仍是有知觉的...... “云挽,”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是不是讨厌苏苏?” 一句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她立时清醒。 她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沈鹤之如今这般,根本就是在替凌苏苏受罚,因他不忍凌苏苏受到伤害,才令自己落于这个境地。 是他心甘情愿,亦是他自讨苦吃,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讨厌她,”云挽看着沈鹤之,语气倔强而固执,“讨厌她又如何呢?” 沈鹤之似早料到了她的回答,他并未露出吃惊之色,只又问她:“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是谢玉舟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与小师叔有什么关系!”云挽变得很恼怒,“小师叔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你不准这么说他!” 她这副态度令沈鹤之怔了怔,她便又道:“自凌师妹入门后,我先是本命剑碎裂,又被人污蔑因对她怀恨在心,将她推入地火,这次浮玉林之事,也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就连小师叔都看在眼中,我还不能讨厌她吗?” 沈鹤之像有些意外,他轻抿了下唇,才低声道:“那些皆不是她有意为之。” 云挽笑了一声:“所以只要说一句无心之过,我就必须要去谅解吗?” 她的情绪很激动,连带着眼眶都开始泛红。 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袋灵石丢在岸边的地上。 “我今日根本不是来探望你的,你要替凌师妹受罚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我来是要将这些灵石还给你,周晴是我的朋友,我自会照顾她,还请沈师兄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云挽......” 在水声中,青年从潭水中起身,铁链哗啦作响着绷直,他的脸色也立即变得极为苍白。 血水从锁链连接出涌出,又与冰冷的潭水混杂在一起,他似是伸手想来抓她,却在碰到她之前,又及时停住。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他眼底的惊痛之色让云挽有些不敢直视,她不禁生出了悔意,但也只是一瞬,她就坚定地后退一步,退到了他彻底触不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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