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道义,但不多,这次来不过是为了永绝后患。郡王爷受范有恩诱惑凌辱幼女致死的案子一定要断在这里。而范有恩,犯的是通敌之罪。 “听好了,你父母,你夫人,你儿子儿媳皆指认了你这半年来与南齐来往的书信,桩桩件件,板上钉钉。陛下仁义,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你家人留了全尸,所以,范有恩,安心上路吧,正月十五,鄞州范家人,也该团聚了不是吗?” 银白的残月落入范有恩暴出的眼中,人死如灯灭,吹一口就没了。 云散月出风止,暴雨停歇,鄞州的这片天,终于停了哭丧。 正当她要将人拖走时,眼尾如同心悸般止不住地震颤。 黑云回撤过冷月的瞬间,身后的黑夜中似乎有一双蛰伏的双眼睁开,如狼窥伺。星点寒意没过椎骨,她握紧匕首,神经绷直,随时等待杀戮。 “谁在那儿,出来!” ——踏踏踏,湿透的小犬踩着水花出现,它甩掉棕毛上的水珠,懵懂地看着她。 沾血的罗刹,人愁狗却不怕。 “汪呜”一声,它走来,亲昵地磨着她的裤腿。打湿的脑袋低下,舔去了鞋面溅上的血珠,又蹭了蹭,而后跳进了巷子中。 她没有去追,只是抬起眼皮,回望幽巷的深处,终是转身…… “据说当时附近有贪玩的孩童路过,听见那如猛兽张嘴的乱葬岗尽头,响彻男子尖利的惨叫。而那最后一日,便是这女侯官拖着残缺的尸首复命去了。” 台下有人耳语:“那咱们那位下落不明的范大人岂不是……” “莫说莫说,外侯官可没有过节这一说,小心隔墙有耳。这事情呐,只有天地知,你我可不知。” “对了,还不知这位女侯官姓名?” “这位大人啊……” 一日后。 女子候于细碎的星子下,面容藏在宽边的竹笠中,鬓角垂落的碎发随风轻晃。不远处跟着的白马上驮着草席卷着的重物。 忽从云中露脸的月光落在她半身,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面也是暗的,一路北上,交叠的雨水打湿衣肩,深色变浅又变深,不知沾了多少灰土。 守夜的城门卫当她是个不知京城规矩的江湖侠士,啪地关上小窗。 “这位姑娘,已至宵禁,城门不开,白日再来吧。” “非常人,开门。” 城门卫哪里受得了这命令似的口吻,招呼来换班的兄弟,让他们等着出门教训人,自己则拉开小窗的一抹缝,觑她:“哦,那我得问问了,门外何许人也?” 黑铁铸金的令牌抵住小窗边缘,女子清清冷冷开口。 “外侯官副指挥使,玉流。” 第2章 国舅死 ◎“玉流,崇州出事了”◎ 皇贵妃的亲弟,陛下的小舅子,当朝安国舅死了。 此事传进皇宫时,玉流正坐在自家的后院码竹片。镶着黑玉的匕首削开竹筒,用木贼磨平,整齐地摆在一起。 三月过去没多久,人心还没闹腾起来,京城这些朝廷命官各个都安分守己的,最直观的后果就是外侯官能办的案子少了。旷闲了许久,有日子没见过血,手痒得不行。 摩挲过细亮又锋利的竹丝,玉流掐掉指腹刺出的血珠,闭上眼睛压抑骨子快要溢出的杀人冲动。 就在这时候,她的同僚,外侯官的二把手诸几推开木门,整个人热气腾腾的。 “玉流,崇州出事了。” 诸几急,玉流不急,摸着竹片同他道:“诸哥,晨好。” 按年岁来排,诸几长她近二十岁,玉流能称呼一声叔叔。 他是武官出身,为人太正得罪了不少人,在兵部扫了三年的地。十年前皇家围猎,山林凶兽伤人,诸几挽弓一箭穿心,得了陛下垂青,才从兵部调到了侯官署。 若是按外侯官的等级来排,他们同级,只差了一个等次。 无他,玉流爬得太快了。 短短一年,从大殷第一位女侯官,到不到二十岁官至副级,饶是如今外侯官的一把手章囚都要惊叹,“玉流,真许侯官第一流。” 玉流这静如水的样子让诸几也静了几分,大马金刀地坐在玉流自己编的藤竹椅上:“有水吗,渴死我了。” 自然有,玉流提起脚边矮凳上放着的陶壶丢了过去。 诸几稳稳托住,仰头倒入口中。 等他喝够了,玉流收起玉匕首,不咸不淡地瞥了去了燥热的诸几一眼。 狐狸似的凤眼扬起,眼尾末缀着的一颗红痣好似湘妃竹泣血。颇为靡艳冷丽的一张脸,偏偏喜好杀人用刑。 “崇州那地方,出事不是很正常吗?” 崇州幅员辽阔多山多水,山高地险,本是兵家必争之地几经辗转却成了烫手山芋,只因崇州多门派。她的师门天下第一剑,虽早已没落,却也是生于藏于亡于崇州。 多门派的地方,是江湖。 是江湖,所以易出祸端。 诸几怎会不知玉流的想法?他放下陶壶,挪着椅子坐到她身边。 “若只是崇州我定不会赶来寻你,这一次不一样,”这些年诸几跟在章囚后面性子软了些,与内侯官交情不错,知晓些还没传出来的消息,就比如这一个,“安国舅在崇州山道死了。” 玉流淡漠的眸子里终于起了点波澜,抬手拂开桌上的竹片:“你说谁死了?” 诸几抬手敲着石桌,正色得很:“安国舅,安德明,皇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弟。” 玉流寂下来,若是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偏偏是皇贵妃的胞弟,偏偏死在了崇州那地方……半垂的双眸让人猜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等了一会儿,她问:“怎么一回事,安德明不是外出游历去了吗?” 诸几蔑笑:“游历什么,纨绔出门撒银票去了。一个月前传信说要去南边,但人实际往崇州去了。” 玉流拧起秀眉:“他敢去崇州?地方的外侯官没有上报吗?” 诸几:“报了,安国公亲自找的阿囚,说安德明顽童心性,只是好奇心作祟去见一见世面,陛下无需知晓,若是出了事,他一人担着。” 玉流嘲弄道:“他还真敢说,真是虎父无犬子,囚哥给他这个面子了?” 诸几讥讽:“怎么可能,他的面子算得了什么,自然是禀报了陛下,不过陛下觉着无大碍,便随他去了。” 陛下还真是爱护安家,玉流啧了声:“所以现在是?” 回到正事上,诸几收起了笑脸,一脸严肃:“今日卯时,千里马驮着他的裸尸出现在城门外,城门卫反应迅速,遮掩过去了。附近的外侯官跟着去验尸房看了,一剑封喉,但……” 玉流:“但什么?” 诸几神色扭曲了几番:“安德明被黥面了。” 玉流挑眉:“私仇?” 诸几:“不好说。” 玉流:“黥了什么?” 诸几:“无涯贼首。” 玉匕首自袖中掉落,与石地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流音调偏高:“无涯?” “是无涯,”诸几没听出来,偏头,“玉流,你怎么想的?” 玉流闭眼,交替了一口浊气。须臾,思绪镇定,她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的。” 诸几:“巧了,阿囚也是这么说的。” 玉流仰面靠在椅子上,面色沉沉:“看来囚哥已经收到消息了。” 诸几点头:“我和阿囚的意思,玉流,不要逞强。” 这可不是逞强不逞强的问题,玉流抠紧竹子面扶手,指甲陷进竹片里,剜得肉疼。 “诸哥你先回吧,我有分寸的。” 送走诸几,玉流已经没了剖竹的闲情雅致。估摸着天色,陛下的人也快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多时,木门又进来一个人。看不出年纪的公公躬身道:“玉流大人,陛下召见。” 一个时辰后,玉流离开奉天殿。 她鲜少进宫,也就是去年破了西郊的中元鬼流言,还有年初带着范有恩的尸首回京时得以进宫觐见陛下。 宫廊长长,领路的小太监拐个弯就不见了,再见时已经换了个人。 玉流没有声张。 与外侯官不同,内侯官藏在太监中,除非必要他们并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 以玉流的武功,她不需要内侯官的助力,况且能在皇宫做这种事的人,也就那几位。 玉流气息沉稳,跟着小太监往宫闱深处走去。抬眼望去,再走就是冷宫了,在冷宫相见可不是个好决断。 玉流停下了,小太监没停下,跟老鼠似的钻进狗洞逃了。 棋子都算不上的人她向来不屑动手。 玉流转身,身姿笔挺,余光捕捉到那片艳红的衣角:“贵妃娘娘何意呢?” 一袭端庄宫装,一头金玉朱钗的女子自暗处走出,投足间暗香浮动。 她不过二十余岁,掩面,低眸轻泣,柔声腻语,似在怪罪玉流的无情:“这不是想见玉大人一面都难吗,思贤只能出此下策了。” 玉流扬眉,避开安思贤的亲昵:“我为臣子,贵妃娘娘若要见,下令便是。” “听起来玉大人是要同思贤讲君臣了,”安思贤扑了个空,也不在意,捻着白玉似的指甲,眼神幽怨,“那若是思贤要和玉流谈旧情呢?” 玉流抬眸,清瘦的人负手立于从未逃出宫墙的风中,缓缓勾起了唇角。 三日后,京城外青山不休亭。 玉流挑了个好时候,正午的艳阳高悬,人晒得跟鱼干似的,直挺挺的一条,地上连影子都没有。 矮胖的小书生热得不行,袖子都擦得湿透了,额头上的汗还是止不住。 “玉姑娘,咱就不能挑个好地方吗,包打听虽然命贱,但是我的命也是命!” 玉流嗤地笑出声,翻手丢来个水囊:“你还想去哪儿,京城?你有胆吗?” 小书生拔开木塞猛灌了好几口,纾解了体内的燥热,脑子活络了些,接了玉流的话:“没胆子,没胆子。” 他们包打听,最没胆子了。 包打听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他们是隐匿于世俗的蝼蚁,无处不在,几乎是无人不晓,无事不知。 说起来,包打听也算是江湖的侯官,只是他们只卖消息,不杀人。 比如眼前这一位,便是登记在册的第一千一百一十一位包打听。 玉流翘着二郎腿,手里托着锭金子,包打听眼睛都亮了。丢开水囊,胡乱地在脸上摸了好几下,确定自己没在做梦,直击魂魄,飘飘然矣。 “玉姑娘,玉姑娘。” 一声声的玉姑娘,玉流开始掂金子。 那金黄的,闪耀的,无暇的金子在包打听眼里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他这心呀,也一上一下,生怕玉流一个不小心没接住,让金子磕了或是碎了:“唉,哎,唉,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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