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群江湖人,慕强,尊强,敬强。这些痕迹是被刻意留存下来的。章囚觉得崇州太守尸位素餐,其实他是真活进了崇州,他知此理,故而无需派人看守案发地。 玉流明白,她这天下第一,遇到对手了。 至于剑榜为何未更新,应当是她这一年远在京城,不曾用剑,逍遥阁尚不清楚她和贼首的实力孰高孰低,但如今她来了,应当很快就会知晓。 看来她真是京城太久了,侯官当久了,脑子越发混沌了。没想到包打听最后那句话竟然还有这层意思。不过就是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一年前离崇时,玉流与这群江湖人闹得并不愉快。明面上江湖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江湖看不起朝廷,朝廷也看不上江湖。她这江湖出身,又得了天下第一剑的榜首竟然要去朝廷为皇家当走狗,没有哪个江湖人会乐意。 如今江湖出了个不输于玉流的剑客,有的是人等着看她好戏。 可恨。玉流狠狠锤上树干,无端的怒意震下一树的落叶。 可幸。玉流那已如残灯将熄的好斗之心又噗噗地炸起了油花。好久了,自师父退隐,师兄身死,她好久没有遇上一个能打的人了。 死寂的瞳仁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无涯贼首,她一定会杀了他。 玉流深吸一口气,抚平恨幸交织的心绪,继续查探下一处。 突然间—— 汹涌的剑意杀来,玉流扬眸,旋即侧身,噌——发尾被削断几缕,落在风中。 锃亮的剑刃照出玉流深黑的双眸,她被激得胸口火热,弯腰躲过又一杀招,拔剑,应敌。 来人一身黑衣,兜帽,着半脸面具。 玉流弹了弹她的剑,听见清丽的剑鸣,冷声道:“无涯贼首?” 他轻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抬手便是剑来。 一招连一招,一招拆一招。剑音如琴弦绷,叮—— 一黑一白的人影于山道起舞,枝叶纷飞,好似绿雪。 玉流杀得冲昏了头,黑眸如琉璃淬火,久不饮血的配剑更是剑鸣凄厉,似有不见血不罢休之势。 那好,她要用他的血养她的剑。 又一招落,小贼被无情之剑气劈开了兜帽。 果然是男子,可依旧看不到脸。 玉流没有失望,剑客,需耐心。她不变,对手就会变。 是了,小贼被这一变化打乱了脚步,玉流抓住这个破绽,又一剑! 可惜了,小贼跑得倒是熟练。 玉流提剑跟上,黑白人影于树间穿梭。 京城屋舍布局繁冗,巷道复杂,玉流当侯官的这一年里,为了抓人走了不少屋檐,轻功大大精进,这点山道更是不在话下。 逮到你了。 玉流几乎与小贼同一身位,喜色自嘴角而出,然而—— “不好。” 小贼补上了她戛然而止的笑意。 玉流并不熟悉这山道走势,等察觉前方已至山崖后退已避不及。 然剑不停。 剑锋划过胸口的护甲,堪堪刺入胳膊。若不是玉流抽出袖中藏匿的匕首反手一掷,她确信他的剑会刺入她的心口。 来人踢开地上的铜匕首,仰天长笑,挽个剑花将沾血的剑刃置于唇边一吻。 这是这二人最近的姿态,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如黑檀浓烈,玉流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会料到这场比试的结局是以她落败而告终,也不会料到是她的血来养对方的剑。 未几,恍惚变成了暴怒。 借着山林与风云的掩护,小贼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猎猎的树海中。 玉流没有追,她捂住流血的伤口,此刻眸子似有星火燃烧。 什么叫“姑娘你还担得起这天下第一吗”,混账东西,她担不起,难道你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贼就担得起吗! 第4章 梦师兄 ◎“你既谋上,杀不死我,不如……”◎ 玉流负伤的消息在崇州不胫而走。 本不应该这么快的,但玉流就着流血染红的白衣大摇大摆地走进太守府,着实惹眼。 彼时崇州太守正在府前带着一众百姓练八段锦。 这太守府前衙后府,衙门没案子的时候就是片空地。 “各位跟我学,马步要稳,手要有力。俗话说得好,要想身体好,八段锦不能、能、少?” 在老实本分的人群外骤然看见一胳膊红的玉流牵马走来,太守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他又不是真傻子,早就在跑腿的包打听那儿买了一幅画像知道了这位女侯官的长相。更何况玉流来的一路上,城里那群闲出屁来的江湖客早就传来了小道消息,告知他玉流快到了,往山道去了,问他怎么不去,还有工夫在这里练八段锦。 太守捏着竹签剔着牙缝,挥手赶人:“去去去,有什么好问的。” 他就是呀,懒得去接。人有腿嘛,会自己来。 只是太守没想到:“啊这这这……” 他实在是闭不上他的嘴巴,这又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伤外侯官副指挥使?不知道死了没,没死的话他去拜一下。 如此熊心豹子胆,实为吾辈楷模。 太守一幅傻样靠不住,还是身边敲锣打鼓加油助威的主簿最先回过神来,大声叫唤:“来人,快去,快去请郎中!” 玉流摆手:“无碍,小伤而已,拿壶烈酒来便是。顺便,给我的马拿点水和草料。” “好好好,”太守终于清醒了,“老卢听见没,还不快去!” 指示完主簿,又转身驱散了周围聚集的百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休息一天,我们明日再来哈。别看了别看了,也别去叫人来看了,走了走了,不然小心本官用刑处置。” 听见这最后装模作样的一句,玉流冷着眼觑他。这太守,真会说话。 太守丝毫未觉:“玉大人,这边请。” 玉流跟着进了大门。 太守府不大,几乎没有人,外秀内简,没有花园,种着些常见的花草。除了房间,只有空旷的院子,布局陈设也皆为实用首位。 堪称紧紧有条。 玉流心里有了计较。 未走多远,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啊,玉大人来了呀。”包着头巾的女子正在院子里劈柴,见他们走来,放下了柴刀。 “柳夫人。”玉流看向她。 这位崇州太守姓柳,名吾善,崇州百涧谭人,成武三年探花,陛下千挑万选选出的崇州父母官,如今任职已有十五年。其二十成婚,夫人姓杨,名淮月,崇州炼炉镇人,擅武,兼任捕快一职。 这是这些年来外侯官仅有的有关柳吾善的信息。不多,够用。 “莫叫我柳夫人,嫁了人,我依旧姓杨。” 完全被忽视的柳大人:“我再说一遍,这真的只是个称呼。” “你闭嘴,”杨淮月瞪了夫君一眼,瞥见玉流的胳膊,拔高嗓子,“啊,大人这伤?” 柳吾善抬手让她小声些:“老卢去拿药了,你莫叫了。” “你让老卢去?” “那不然谁去,我们府里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我还能去找谁。” “也是,不过老卢的话……我去去就回。”杨淮月踢开挡路的柴火,轻巧地往主屋去了。 柳吾善不知夫人又在搞什么:“玉大人莫见怪,我家夫人一惊一乍惯了。大人请随我来。” 他伸手请玉流往西边走去,给她找了间府里边缘幽静的房间:“这间,可以吗?” 玉流扫了眼:“有劳了。” 柳吾善拿出钥匙替她开了门,开了窗,散了房里的霉味:“之前没什么准备,大人只能将就一番了。” 玉流笑:“无碍。” 她做侯官的这一年,住的比这稀烂的地方多得去了。 不多时,主簿小跑着送来了烈酒和纱布,还有一瓶金疮药。 “大人,我来了,酒来了。” 这大嗓门,这才是一惊一乍的主儿啊,柳吾善吸了一口气:“是药酒,药酒,不要这么大声,说得好像是我白日饮酒一般。” “好了,拿进来吧。” 训斥完主簿,杨淮月也到了。她带了一套旧衣:“我看大人没带包袱,身量和我年轻时差不多,就自作主张拿了我以前的衣裳来,大人莫要嫌弃。” 武人心不粗,她这身染血白衣的确需要换。 “麻烦夫人了,”玉流单手接了,“多谢。” 在一旁站着的柳吾善和老卢默默地给夫人竖起了大拇指。 杨淮月叉腰昂首瞥了这俩邋遢货。她到底管着太守府的大小事务,柳吾善和老卢能一个比一个懒散粗糙,她不行,怎么也得给京城来的侯官大人留下个好印象,尤其这位还是长了女子威风的女侯官。 “玉大人饿不饿,我去厨房给您做点什么填填肚子?” 玉流摇头:“不用了,我得先处理伤口,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 “那玉大人好好休息。”柳吾善也不推脱,当即迈开了腿,被杨淮月拿胳膊肘堵了回去,连带着卢主簿也被捅了一胸口。 杨淮月无声张嘴:等着! 卢主簿:我招谁惹谁了? “我来点炷香,”杨淮月打开香炉,随手找了根完整的香,燃香吹灭,“安神的,玉大人好好休息。有事的话您出来喊一声便是。” 说罢,带着夫君和同僚退出去,还体贴地替她关上了门。 确定附近没了人,玉流卸下气息,坐在床边,撕裂袖子。伤口本已凝住,如今又裂开,汩汩地流出血来。 玉流面无表情,推开金疮药,拿起酒壶咬开木塞子,将烈酒浇在伤口处。血肉滋滋作痛中,她竟然诡异地寻到了一种满足。 真是太久没受过这样流血的日子了,玉流闭目养神,回忆这场比试。 细节早已记不清,那句挑衅的话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须臾,她睁眼。 人还没抓着,第一就送了出去,真是太可恨了。 玉流恨得兴奋:“无涯贼首,你给我等着,我不仅要活捉你,还要让天下人看着,我是如何夺回第一的。” 床前的香炉白烟袅袅,玉流躺在床上歇息片刻,感受到了浓厚的困意。不知不觉,她闭眼睡去。 “咯吱”,没有关好的木窗被风吹开,掺了别物的安魂香熄灭,冷月溜进来,床上的美人睡得不安,因为梦魇。 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得承认,她输了。输这个字,曾伴随玉流度过整个山中的练剑岁月。 尊者扬名天下后,在崇州万丈峰下创立了天下第一剑,他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玉流是第二个。 “你师兄不日便会回来,你若是赢了他,我便让你下山。”面对徒儿连日的请求,尊者如是回答。 玉流不满:“可是师兄已成了剑榜第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