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挑着稻米的手一顿,早年间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剑如今也成了飘然隐居于山间,种菜喂鸟养孩子的闲云野鹤。不知何时起,他的鬓角爬上斑白,用不了多久就要成为一身鹤骨似霜松的老头了。 尊者慈爱地看向她:“怎么,阿玉怕了?” “不怕。”玉流摇头,她怎么会怕,她会赢的,她会成为第一的。 一日后。 “师兄。”玉流抱着木剑坐在石头上,见到山路上悠然而来的人,立即跳下。 才半年未见,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长在青山里,养于秀水旁,早已出落得亭亭。高出她许多的清隽少年心想,唔,下次下山可以去胭脂铺和簪钗店瞧瞧了。 他走近,本想细细打量一番,却看见了瑕疵。他拉住她,俯身,指尖按在她的眉骨上,担心得不像话。 “有人伤了你。” 玉流眉骨那处有抹细微的伤口,结了痂,留下棕红的一抹。 将覆在她眉梢的手指移开,玉流自己并不在意:“算不上,前几日本想和朱雀切磋,却被谢遥知搅和了,分神的时候被树枝划了一下。” “谢遥知?他有病,你离他远一点。” 他皱眉,又觉得不对:“还是我去找他,让他离你远一点。” 说完,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纸包:“师妹,你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 玉流不是很想看。 “当当,兔子灯还有个草蚂蚱。” “我不要。” 玉流别过脸,不去接那一眼就能看出是花了高价买的,城里的师傅精心描绘编做的灯笼,也不接那粗制滥造分明是师兄自己做的草蚂蚱,蚂蚱须都劈叉了! “不喜欢吗,我挑了好久的。”听起来有些失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玉流否认。 他们只差了三岁,师兄始终拿她当孩子看,次次下山都要带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还非得掺进去一些他自己做的,她房间都快摆满了:“我不想要这个。” 她今日等他的目的就一个。 “我要你和我打。” “什么?” 玉流纤细的指骨按在木剑上,朗声重复:“师兄,和我打。” “非要?” “非要。” “来!” 一刻钟,只过了一刻钟,玉流手中的木剑一挑,他便丢了地上捡来当作剑的长树枝:“啊,我输了。” 懒散的人只当这是师妹从小到大与他你来我往的少女依赖与嬉戏。从前有空闲能认真的对待,把握着力道不会伤了她,但今日他还有事,随便敷衍一般便作罢。 他捡起兔子灯和草蚂蚱:“饿了没,我在山下学到了新菜式,给你和师父尝尝鲜。” 因为背对着玉流,未能看见她握紧剑柄,小小的脸皱起,阴沉得很,没有丝毫的喜悦。 走了几步,却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他不解,还未回头,只听后面的人儿怒骂。 “宋繁声,你把我当什么,我若要你让,就不会站在这里,”玉流抖着肩膀,泄出她的情绪,“我不是蠢货,现在,立刻,马上,提起你的剑!” “不然,别怪我无情——” 玉流这一剑,实打实地承了她的怒气,剑锋凌厉,朝着宋繁声的后颈袭来。 宋繁声无法,轻叹,甩了手里的玩物,提起腰间的配剑抵住她毫不掩饰的杀招。 还是记不住,这一招,不够用。 一时间,剑与剑,人与人,男与女,追与逃,攻与守,交叠起伏,不死不休。 万丈峰下,山林为媒,天地为席,鸟兽为客,某人却只缘身在此山中,眼中只有剑。 她要赢,她要做第一,要和朱雀一样,成为榜上的第一! 然,宋繁声侧身,长剑束于身后,抬手就轻而易举化解了玉流练了半月的杀招。如细竹修长的手指弯起,苍白的指尖弹在她的木剑端,内力于剑身游走,震得玉流手心泛疼。 可恶! 再来! 长久的日月里,玉流手里的那柄剑从木变为铁,满心的不服变为怨恨,一声声的师妹却始终萦绕于她周身。 师妹,你输了。 师妹,你又输了。 师妹,师妹,师妹…… “师妹。” 冰冷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抚上她玉白的美人骨。 指腹因常年练剑而磨出的薄茧摸过无暇的肌肤,激起一层轻颤。 “想当第一很简单。你既谋上,杀不死我,不如……睡了我。” 恍若隔世而来的隐秘爱意思念至极。 昏睡中的人忽地睁眼,混沌中淬亮的双眸死死盯住伏在她身上的人,抓住正按在她胸前的手越发用力。 “你在做什么!” 第5章 敏郎君 ◎“我来伺候大人”◎ 杨淮月实在是不放心玉流一个人躺在那间房里。 且不说这位玉大人此行的目的,崇州那群江湖客知道她负伤的消息肯定坐不住,要是府内又来了什么人,哎呦呦,那怎么得了! “不行,我得找人在门口守着。”杨淮月停下来,对着柳吾善正色道。 夫妻同心,柳吾善自是知晓夫人的担忧,只是他们这太守府哪里来的人? 同样多年好友的卢主簿也听懂了,抬头见杨淮月和柳吾善一个对眼,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当即抱紧自己摇头坚定拒绝:“咱们可是同僚可是上下级啊,你们不要害我啊!” “就你,想得倒是美,让你去不如我自己去,”杨淮月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是想说之前你们收留的那位小郎君可还在?长得唇红齿白的,也有些本事,兴许能在玉大人那儿留下来。” 卢主簿以白眼回敬:“夫人,你看起来有些好色。” 柳吾善掩嘴轻咳:“老卢,你怎么说话的,这是好色吗,分明就是龌龊。” 他转身,跟卢主簿站在同一阵营:“你自己好色也就罢了,怎么能诋毁那孤苦伶仃的小郎君?小郎君可是正经人家出身,不要将他和极乐天的那群人混为一谈!” 杨淮月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把揪住柳吾善的头发,疼得这位柳大人直呼轻点轻点。 杨淮月没什么好脸色:“说什么龌龊,我夸他长得好看不行啊,还有,我说的本事,是通风报信的本事,人家一江面上打渔的,有些功夫傍身,你这榆木脑子懂还是不懂!” “原来如此,”卢主簿恍然大悟,作墙头草,反过来指着柳吾善,“大人,你龌龊了。” 柳吾善从杨淮月手里挣扎出来,抓着被薅下的一把头发,心有戚戚:“你可闭嘴吧,我做主了,你去让那小郎君过来,之后就在玉大人屋外守着。” “好嘞!”卢主簿一溜烟就跑了。 柳吾善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等着卢主簿带人过来,他呢吩咐一番,好好表现,不曾想这老卢脑子跟缺根筋一样,他在书房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坐不住了,出去寻了在前院赏月的杨淮月这么一合计…… “你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让小郎君过来,之后就……糟了!老卢不会直接让人去了吧。”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不是明摆着吗,赶紧去看看呐!” 两人火急火燎地跑去那屋,远远瞧见房门闭着,柳吾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应该还没来。” “不行,我们还是去确认一下。”杨淮月不这么想,拉着夫君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贴着耳朵。 他们跟做贼似的,屏住呼吸,只听见里面怯怯的声音,轻如飞羽。 “我,我来伺候大人。” 咚——柳吾善的心如坠冰窟。 杨淮月闭上了眼睛。 屋内,玉流的手已经从手腕转移至脖颈,这小郎君被掐得满面通红,眼泪汪汪,说话更是费了半条命。 伺候她?玉流听完他拼死说出的话,盛满杀意的眸子眯起,松了几分力,继而移眸:“门外的人给我滚进来!” 在门外听得不对劲的两位哪里敢不应,杨淮月一把将柳吾善推进来,也不顾自己夫君摔得趔趄,瞥了一眼快昏死过去的小郎君,笑容堆着脸:“实在是对不住,想着找个小郎君来照顾大人,却没安排好,就是这柳吾善的错。” 柳吾善被扣了一头的黑锅,闭眼深吸,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自己娶来的,再怎么样,都是自己娶来的。 调养好情绪,他接上杨淮月的话,作揖便是道歉:“是我的错,害得大人受惊了。” 玉流在这两人的脸上扫了几眼,终是松开了钳着小郎君喉咙的手。 杨淮月赶紧将倒地的人扶起来:“没事吧?” 小郎君摸着红疼的脖子,小小声:“没事的。” 柳吾善在一旁心累,这老卢做什么,到底有没有和人好好说,来了就来了,外面守着便是,进来做什么! 杨淮月也是这般想的:“不是,就让你守着门,你这是做什么呀!” 小可怜儿跪在地上,抖得如雨夜的月桂树一般,手腕和脖颈都环着红肿,被玉流掐得,眼尾一片暗红,被玉流吓得。他垂着头,怕得不行,更是不敢看那已经坐到床边的人:“我在门外听见大人梦呓,怕大人出事,便,啊——” 他像是才醒悟过来,顶着慢了半拍的脑子慢悠悠道:“原来卢叔说的是这个,我以为是守在大人身边……是我理解错了。” 听起来事出有因,如果忽略后半句的话。 杨淮月看向玉流:“那大人是否——?” 玉流蜻蜓点水般在他身上落了一眼,瞳仁中宋繁声那张模糊的轮廓褪去,眼前显现的是一张清艳似花的脸庞。 原来不止看起来有点呆呆,听起来也是呆呆的。 “无事,故地重游,梦而已。”她真是太久没梦到往事,一不小心着了那个鬼的道了。 玉流起身,走到这三人跟前:“伺候就不必了,我没有这种嗜好。” “啊,大人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杨淮月慌忙解释,“这孩子是我们收留的,你知道的,我们这府小,事情少,他来了也就是喂马扫地的活儿,也成不了大器,我们觉得可惜了。想着正好大人千里赶来,总有诸多不便,让他能给您跑跑腿什么的。” “是不是呀。”杨淮月杵柳吾善。 柳吾善立即点头:“是是是。” 说得如此好心,玉流没有作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看得他们浑身不舒服。 许久,玉流单膝跪地,与这腿软地站不起身的小郎君面对面,挑起他的下巴:“崇州本地人?” 小郎君被迫抬起脸,却是羞得不敢看她:“就、就在城外的崇江边上。” “哦?”玉流松开手,挑着眉梢,来了点兴致。 粗看时觉着他年纪应该不大,浑身青涩劲儿,这时细看,眉眼风凌,因为被她掐过,眼里盛了浅浅一汪湖水。身量颀长,长着一副好皮相,好似风中独秀的芍药,看久了甚至生出几分故人之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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