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烛不靠着她了。 他挤在边上,垂目看她粉润的指腹捏开栗子壳,剥出金黄圆滚的栗子仁。 栗子仁被她细白的手指拈着,拾送到了他面前。 少年黯淡的红瞳漾起一丝薄光。 他看向她的眼。她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方别霜随便问问:“不吃吗。” 话才落下,白发红瞳的靡艳少年倾身靠来,探颈含下了栗子。 唇润而软,舌尖湿而红。 指尖一凉一柔,她心脏跟着一麻。 方别霜盯着自己覆了水泽的手指。 抬目时,恰看到少年喉结滚动。 她蹙眉:“你直接咽了?” 衔烛懵懂地摸了摸颈,点头:“嗯。” “你不怕噎着?” 衔烛犹豫了下,轻摇头。 方别霜想到什么:“人吃东西要咀嚼的。尝出什么味道没有?” 少年垂睫,片刻道:“淡淡的。” 他难道从没正经吃过东西? 是不会吗? 她养他那几个月,一直以为他每天都会自己出去捉虫鱼鸟雀果腹,便不怎么喂他。偶尔喂他点鸽子蛋、鹌鹑蛋,他都是一口吞下。 他只会这么吃? 方别霜擦了手,重新拾颗栗子,剥到一半,膝上一沉,少年又轻挨过来。 他臂肘轻撑在她膝盖上,单手支腮,眼睛仰视她剥栗子的动作。 长袍长发铺散得到处都是。 方别霜敛眸,剥出新的一颗,慢递到他唇边,教他:“用牙咬住,含着咬碎。” 衔烛张开齿关,唇碰上她的指腹。 又一阵轻麻。 方别霜刻意忍着,没收回手。 少年征询地望她一眼,伸舌试探地含咬栗子。 湿凉软滑的舌,再次舔湿她的手。 麻意愈盛。 方别霜皱起眉。 下一瞬却倏地一怔。 她双眸弯了一下:“你……” 衔烛迷蒙地眨眼。 唇间还衔着那颗滚圆的栗子仁。上面的尖牙把栗子卡住了。 他探舌想卷下,又担心会连着咽下,喉结几滚,望她的眼神变得忧虑而迷茫:“主人。” 方别霜已经收起笑,撇开了视线。 他又唤一声,口吻更软。 方别霜移眸看他,看了片刻。 她面无表情,左手托起他一边下颌。 衔烛眸光微动,下巴往她手心送了送。 分外惯熟的动作。 方别霜与他对视一眼。 幼蛇不明所以,红瞳无辜,流溢着对她全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掌中少年的肌肤软凉细腻。 直至此刻,她忽而对“他是衔烛”这件事,有了格外深切的认识和感触。 方别霜替他取下栗子,着意打量了眼少年唇下那对干净雪锐的小尖牙。 栗子上裹满了他的涎水。 她冒出一个突然很想知道的问题:“你多大了?” 少女温热的手心贴着少年颌关处纤薄的皮肉。 他不受控地吞咽唾液,每一下都在她的掌中无所遁形。 同样被她感知得清楚的,还有膝盖上他略略收紧的长指。 衔烛垂着眼。 方别霜轻挪手指,把栗子往他腮内推了推,指腹不可避免地从他的牙尖与舌面擦碰而过。 他眼睫颤动,冰冷口腔内感觉到那抹属于主人的温暖很快退离了。 他又望向她,含糊地道:“六千岁。” 六千岁。 该是个很有资历的大妖精了。白蛇青蛇也不过千八百岁。 怎么他的原身还是条幼蛇。此刻正常状态下的蛇牙也很小。 性情还总那么的…… 装的吗? 方别霜把手指上沾的黏冷唾液揩他脸上,收了手,继续道:“咬碎。” 衔烛听话照做。 才咬碎,咽喉一滚,又吞了。 “看来我没买错,是李记的糖炒栗子无疑了!好些天没见你笑了。”芙雁“唰”地拉开帘子,拎茶进来了。 方别霜立刻抱着油纸包坐直身,扭头朝外看。 芙雁跟着往外看两眼,叹气说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芙雁一回来,少年又紧赖在了她身畔。 车厢太小。 小得根本挤不下第三个人。 挤到方别霜快听不清芙雁在说什么了。 她背贴车壁躲着少年,接过芙雁递来的热茶时,闻到鼻端处盈来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甜腻味道。 她看眼茶汤。 这气味甚至盖过了茶气。 她拿起帕子,掩饰性地擦擦唇,这股甜香果然更清晰了。 方别霜看向自己的手。余光里少年再次伏趴到了她肩上,手臂半搂住了她的腰。那张软润的唇就在她脸侧。 ……是他涎水的气味。 喝了茶,芙雁劝她现在就去银楼看看,免得越等路越挤。 方别霜绞绞帕子,暗暗地擦手。 几根手指被擦得发了红。 在芙雁眼不得见,耳不得闻的空间里,她的耳廓正被少年的冷息轻拂着。 他声音里带着天真的欣然:“我尝到了。是甜吗?” 方别霜看也不看他,只回答芙雁:“嗯。” “那咱戴上幕离走吧!” “衔烛喜欢这个味道。”少年好像很欢喜,轻蹭了下她的脸。 方别霜不好擅动,抿唇维持着表情的平静。 芙雁四处翻找,找不到幕离。 “银楼离这不远吧,幕离……”方别霜想说别管幕离了,她想赶紧下马车。说到一半,腹前竟凭空多了样东西。 她低头一看,正是那只幕离。 完好无损。 少年抚玩着幕离上的轻纱。 他声音轻轻的,目光也极轻柔,似一汪清潭上粼粼的曦光:“不变蛇,这样带我出去,好不好。” “找半天在这呀!”芙雁一瞧见,移开茶几,撩帘要扶方别霜下去,“咱走吧。” 方别霜就势将少年轻推开,抬头起身,由她拉着快步往外走。 才走两步,袖子已被身后人拽得皱皱巴巴了。 少年声音更轻:“主人。” 不必回头,她也猜得出他此刻的神情。 她停了脚步。 芙雁催促:“小姐,走呀。” 少年还在不甘地攥她袖口,语气里有明显的央求意味:“骗一骗我。” 方别霜想起了昨晚少年一丝光亮也无的眼睛。 还有刚才他仰头看她时,依然空白干净的额心。 算了,她自己答应的。 方别霜扯扯手臂,重新抬起脸:“知道了,走吧。” 芙雁奇怪地看向她未动分毫的脚步。 街道熙熙攘攘。 下了马车,戴上幕离的那刻,方别霜才发现这并不是原先的幕离。 这薄纱竟挡不了她的视线。 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秋日的阳光不似春光柔软,干燥、灼烈,是可在一呼一吸间搓捻到的粗粝。落在少年红异的瞳中,却变得潋滟、绵润。像湖水,像柳梢融化的风。 方别霜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影在眼下微动,遮住了他眼底的深色。 她摸摸幕离,薄纱分明还在,她却看不到。 成透明的了。 “好开阔。”衔烛没有看她,他略抬起头,更多阳光落进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好喜欢。” 这么多人,谈何开阔。方别霜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走在人群里,昂首而行,随心看向这个世界。 竟有一种类似于第一次出门的新奇感。 无数陌生的面孔都展露在她面前。舒展的,斑驳的,崭新的,沧桑的。 楼前有迎风猎猎的酒旗,摊架上有簌簌作响的风筝,铁铺里有偶尔迸裂出的刺目火花。伞铺、灯店,卖药的、算命的。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 她无所顾忌地看。 芙雁挽着她的胳膊,指向了不远处的银楼。 仅她一人可见的少年走在她身旁,他的发丝被风吹拂到了她的脸上。一抹柔韧缥缈的白。 方别霜朦胧地回想起一个遥远的早晨或下午。 反正一个温柔的春天。 有个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芙雁,带着她们两个小孩子,慢悠悠地走在这望不尽的人群里。 走在这条有酒家、伞铺、灯店、风筝摊……能看到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的长街上。 她已记不清她们为何会在那一天瞒着满府人出现在这里了。 只记得这里有好多好玩的,好多好吃的。 好像她用一生去逛,都逛不完这条沸腾的街道。 这一天之后不久,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娘亲,死在了温柔的春天里。 她想不起来那是具体哪一天了。
第38章 方别霜没在银楼停留太久。 她挑了套金质的凤冠头面、几对金银锁、项圈手镯。做工虽都称不上绝顶精巧,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实在。 一听说这些货都是要送到方府的,掌柜一愣,抬头把方别霜从头打量到了脚。 一个女儿家独自出来为自己置办嫁妆已是十分稀奇,这女孩儿竟还是方县令府上的二小Ɩ姐,这事儿足够满城人闲话半个月了。 方夫人可还没死呢。她这么干,多落主母的面子? 不过掌柜回想一番,确实没怎么见过吴氏带这位二小姐出门。每年吴氏都来他这打首饰,偶尔才会挑出几样,让他们照方问雪的尺寸多打一件。 这事儿不新鲜,天底下哪个嫡母继母能做得到不骗疼自个儿的骨肉。新鲜的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原是个行事如此乖戾的主。 方别霜立在堂中,感到自己又被旁人挑菜般打量,满身不适,转头就走。 芙雁从掌柜手上一把抽走图纸,挽着她出了楼。 出去后,芙雁有些后悔:“咱今天不打招呼出府,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晚了。 “随便吧。”方别霜目不旁视,“他们管不到我。” 方仕承顾虑着她身后的“靠山”,不敢把她怎么样;姚夫人顾念着她对姚庭川的救命之恩,不能轻易对她怎么样。他们管不到她。 还有一辈子的规矩等着她守呢,婚前这最后半年,随便吧。 再者,她也没办法。这种事她自己不上心,有谁能为她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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