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是宁宸渊这漫长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本以为岁月就能这么平平淡淡的一直下去。却不想,权利的斗争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第3章 说到权利的斗争,这就要说到宁宸渊此生对不起的第二人。 储君刘瑞,东华三年于盛京称帝,建国号东唐,改次年为澈阳元年。 澈阳九年,刘瑞身体抱恙,立子刘苏为太子。 长公主湛安,下嫁定远侯嫡子李怀为妻。 然澈阳十一年,星象不吉,荧惑守心。 刘瑞已缠绵病榻多时,忽感今夜大限将至,特命心腹姜惑急诏皇叔摄政王宁宸渊入宫。 帝君未央殿为陛下寝宫,今夜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加的多了一些,依然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与一些腥味。 刘瑞似乎视线有点模糊,手中的书卷有些看不清字,他让姜惑将烛火靠近了一些。 突然一阵猛咳,捂住嘴的方帕上,又被血污给弄脏了。 见此情景,姜惑心疼的眼睛泛了红,连忙从他手中将文书抽出来搁在一旁,为他倒了被茶水漱漱嘴。 反倒是刘瑞自己,倒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 “这不是迟早的事么,只是来的快了些……” “陛下……” 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姜惑觉得说什么都是白费的。 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宁王进宫了。刘瑞一时激动的直起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快!快请皇叔进来!” 姜惑赶紧按住激动的刘瑞,转身忙宣宁王入内。 一拢白衣,暗纹云袖。绣着四爪飞龙踏着云月。一支羊脂玉的竹纹簪子别在他如墨的发髻上,腰间的翠色玉佩衬的来人一身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宁王身上有一股与殿内截然不同的柏籽香,倒有几分仙家礼佛的香火气息。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忧虑爬上他的眼底。 哪怕急急赶来,宁宸渊的背脊依旧笔直,刚毅而沉稳,内敛且威慑。 刘瑞一直觉得皇叔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敦煌飞天的菩萨太妖娆,皇叔哪是西天普度众生的男菩萨! 屏退姜惑,殿内只剩下刘瑞与宁宸渊两人。 刘瑞招招手示意宁宸渊上前来,后者也没了顾忌,落座于龙塌边,眼底满眼的担忧。 “本王才去钟山不足月余,陛下怎会如此严重?太医可有良策?” 刘瑞闻言,摆了摆手,依旧看得挺开的。 “没用的,朕的身体自己知晓。朕有一事还望与皇叔商议。” 宁宸渊闻言一时没有接话,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眼中甚至有些无奈的心疼。 “皇叔,朕久病卧床怕是时日无多。朕实在放心不下,战火四起,天下纷扰。太子心性乖戾,非明主人选,朕欲让位于皇叔,还望皇叔为了天下苍生……” 一时殿内寂静的似乎落针可闻! 半晌,宁宸渊轻叹,摇了摇头拒绝了。 “陛下,本王无意于此。” 刘瑞一把握住宁宸渊的手,死死的拽住。 “皇叔,寡人幼时被逆臣追杀一路出逃,是您将瑞捡回,一路辅佐成为这东唐之主。可惜寡人福薄,膝下只此一子,却不能承继大统。寡人不是迂腐之人,论皇位,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和能力……” 对比刘瑞的急切,宁宸渊眼神无比温和,仿佛两人只是在聊一件不足为虑的小事。 他为刘瑞披上了外衣,这才开口回应。 “陛下,凡事应顺天应命,本王已干扰世道的太多了。如若天数如此,陛下也不必强求。” “黎民水深火热,瑞,死而不安啊!” 刘瑞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他没法强求。 虽然自己贵为皇帝,而只眼前这一人,他无法要求他做任何事! “……陛下一生向善,尽心所有,不枉费本王一番心血。” 宁宸渊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哪怕是这无上的权利,对他来说都不是他所求的。 他在意的,只有身边的人罢了。自始至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又一位的逝去,什么也留不住。 而现在,连他一心辅助的幼主,也要离他而去了。 “寡人,不……瑞答应过皇叔要做个好皇帝,可却没能培养出太子,是瑞儿的过失。望皇叔原谅瑞儿自私,将一切推给皇叔,瑞愧对皇叔……瑞……” 刘瑞满脸是泪,他在向宁宸渊忏悔自己的罪恶,只希望对方念在黎明百姓,能允许他在自私这么一回。 “父皇真真好狠的心肠!” 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插了进来,控诉与不满,满是怨毒的情绪! 杏黄色的华服,四条张狂的五爪金龙,金丝编织的远游冠上坠着东珠,腰间挂着极品的双瑜玉! 来人缓缓从正殿内雕着升天腾龙的立柱后走出,静幽幽的如同一只鬼魅! “太子?” 刘瑞一脸诧异。 自己并未诏太子入宫侍疾,此时的刘苏应该在自己的太子府啊! 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让刘瑞一口老血哽在胸口! “父皇!本宫是您亲子啊!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可以不将皇位传于我,竟要给一个外人!” 这句“外人”刺在刘瑞的心口都哽得来发麻了,他要是还能起身,真想一巴掌呼在刘苏脸上! 他试了几下没能冲龙床上下来,伸手将一旁的书卷朝着对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放肆!皇叔是朕的至亲!皇叔将朕扶持于此,这天下,这皇位,朕的一切都是皇叔给的!何来外人!尓敢说出这等逆言!” 闻言,刘苏一震,而后便咬牙朝着上头的人跪了下去。 “本宫感激宁王爷扶持之恩,可父皇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皆是您的!他只是臣子,这都是他应该做的!父皇,本宫才是您唯一的至亲啊!您怎可将皇位传给这个不老的妖人!” 这一句简直是戳中了刘瑞的神经,他血气上涌,胸口翻江倒海,脑袋一阵阵发晕,刘瑞都被刘苏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逆子!” 一声震怒,刘瑞实在不容他再说下去。可到嘴的话变成了一阵猛咳。他连忙用方巾捂住,血从帕子边沿溢出,滴在明黄的锦被上。 姜惑急急的奔了过去,连宁王都不由转过头去,眼睑微眯的看向下方之人。 刘苏吓得急忙将头贴在地面,叩了一个响头! 一时殿内气氛紧张,怒吼连殿外的一干侍卫太监都听的清晰。人人背脊一颤,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阶梯之上,龙塌旁的宁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依旧平静异常,连丝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片刻后,他轻轻将桌前的茶盏推到皇帝面前。 这才认真打量起跪在大殿正中,愤怒的近乎表情扭曲的人。 宁宸渊怒极反笑似的,看着殿上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人轻轻开口。 “殿下,在陛下传位于您之前,您虽贵为太子,也只是臣子罢了。您,僭越了。” 他的声音如烈阳之下的春风,萦绕于耳,大约玉石之音也便如此。 刘苏闻言缓缓抬头,盯着说话的人。 眼前的距离如同两人所处的地位。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一个卑躬屈膝,叩头胆怯。 他可是太子,哪里不甘心! 再望向那张脸,若说潘安宋玉有些俗气,翩若惊鸿不外如是!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在岁月中从未改变过! 刘苏恨他!不止如此,眼前的人,甚至还要夺他储君继位之权! 该杀! 刘苏缓缓起身,心底一阵好笑。宫惠嬷嬷早就劝自己早做打算,自己还一直留有余念,如此看来是自己太过愚蠢了! “呵,说到底,父皇就不会将皇位给本宫了,那您封本宫作什么劳什子的太子!他们说的对,一切都要本宫自己争取!” 随着太子话音落下,他腰间的佩剑出鞘,立时泛起瘆人的光泽! 龙栩追日剑,国库中不可多得的宝贝。此剑还是异国进贡所得,册立储君之日,皇帝亲手将它赐予太子刘苏的! 宁宸渊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不悦使得眼睑微垂,眸子里满是危险的愠怒。 “太子,您这便过了。” 这一声无异于是宁王的怒气,太子心间一颤,随即又宽下心来。 “本宫知道,本宫不是你宁王的对手。你们以为本宫会不做任何的准备?呵呵,这殿中可是焚了足足的软筋散,本宫且会怕你!太子卫何在!”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十数位黑衣蒙面杀手从柱后走出,亮出手中的刀。 这些人目光凶狠,满眼杀戮,一看就是身背数条人命的凶徒! 刘瑞双眼瞪如铜铃,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敢如此动作! 带着杀手进入内庭,这是谋逆! 刘瑞颤巍巍的指着殿下的太子,一口老血在胸口翻了几番,盛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畜生,朕还没死喃!你就要篡位了么!” 看着自己父皇难以置信的神态,刘苏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变态的愉悦感! 他猖狂的笑起来,用剑指向龙塌上的人! “有何不敢!成大事当不拘小节!父皇饮了三年的毒药,如今才病死,本宫早已仁至义尽,如若不是父皇执意要将皇位传给宁王,本宫何至于此!本宫定会扮演父慈子孝一直到您死,为您披麻戴孝、守灵送终!这一切都是父皇苛待于孤!” 如此血淋淋的控诉简直是颠倒黑白,弑君杀父,最恶毒的罪孽也不过如此! 刘瑞再也忍不住了! 明黄色的广袖一挥,龙塌旁的案几顺着阶梯滚了下来,满桌茶盏笔墨被尽数掀翻,在描龙穿云的阶梯上洒了一地! “孽障!朕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一口血直直的从刘瑞齿间喷出,他满脸通红,早已怒急攻心! 宁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跟着跌下龙塌的皇帝。 后者满脸泪光,他死死的拽住宁宸渊的手掌,似乎要用掉将死之人最后一丝力气! “皇叔,朕当这个皇帝太失败了……” 刘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五味杂糅! 不甘,愤怒,悔恨,愧疚……整个眼眸里满是死灰,所有的心力都已经如烟灰燃烧殆尽了。 “瑞儿,你做的很好,没有让本王失望。旁的与你何干?” 看着最后一丝生气在刘瑞身体中消散,宁宸渊知道他已到了弥留。 本该还有些时日的阳寿,已经到头了。自己曾经掐指算过,刘瑞说不得长生的命相,可也不该如此短命枉死! 宁宸渊心中法库,难道这真是因为自己插手尘世太多所致么…… “临了了,还要劳烦皇叔,是瑞儿没用……”刘瑞拉着皇叔的手握了握,指甲几乎都要抠进对方手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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