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她依旧这样说。 手指清晰可见的牙印,点点鲜血沁了出来。面前的姑娘脸色惨白,她仰起头看他,悲伤明明已经无法承受,可她却说:“宴宁,怎么办……眼泪……” 她语气哽咽,声音颤抖。 她红着眼睛说:“流不出来了,怎么办?” “眼泪……哭不出来……好难过,好难过……哥哥,怎么办?” 这是玉岁唯一能宽慰灵魂的方法,可是她依旧流不出眼泪了。她红透了眼眶,面色苍白像一张破碎的纸,一遍又一遍说着怎么办,仿佛她做了罪不可赦的事情。 邵宴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用力抱紧玉岁,像曾经她拍着他的背那样,抬起手轻轻安抚着她。怀中人瑟瑟发抖,太脆弱,竟让他生出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岁岁,我在。”他是冷血动物,怎么把爱意与呵护说出口。他捧着一捧雪,雪会融化在掌心。邵宴宁不会爱人,他只会接受别人的爱,可现下,他多愿他会爱她,愿她不再痛苦。
第55章 徐徐大雪中,来了位国师,那国师长得俊美无双又邪佞无比,年纪尚轻,喜穿黑裳,右手中指的玉戒锁在指节下,玉中一点红意美不胜收。他自称姓花,单名一藏。 国师入了皇宫,便取得皇帝无比信任,帝专门建了窥天台以供国师夜观天象。 于是这一年冬,兵部尚书杨勘被抓入狱,满门抄斩。京城一时风声鹤唳,大臣人人自危。 那日雪下得很大,玉岁瞒着邵宴宁出门,她披着厚重的披风,戴着帽子走在喧闹的街道。行刑之处就在城门之下,玉岁却忽然没有勇气走到那。一旁的百姓窃窃私语,她在雪地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在看到鲜血染红白雪蔓延而来时,扭过头疯狂朝府邸跑。 忽然,她被人拉到一处街巷,有人从背后用力抱住了她,风吹开她的帽子。 她没有喊,有几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深深的呼吸压抑着悲恸。 他颤声唤她岁岁,声音立马被吞噬在寒风中。 那个曾在京城恣意小半生的京城小公子,本想以身报国,却不知什么原因投敌而去,他的家人因此收到了牵连,杨氏一族三十七人,全成了京城门口的亡魂。 等那人松开她后,玉岁回头看,小巷里已经空无一人。 邵宴宁挨着风雪寻到她时,玉岁正蜷缩在街巷的墙底下,鹅毛大雪混着寒风,也不知她在那里蹲了多久,大雪已经白了她的头。 玉岁红着眼看邵宴宁朝她走来,他的面容阴郁,朝她伸来的手修长又苍白。玉岁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两人的手指皆冰冷,他用力攥紧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回去。”他牵着她,挨着小巷的风雪。 玉岁张了张口,她喊他:“宴宁……” “跟我走。”邵宴宁的腿很痛,痛到他忍不住打颤,他想将一身风雪的姑娘背回去,可是他做不到。 “去哪?”玉岁愣愣问。 “回家。”他似牵着她的魂。 “要打仗了,宴宁。”玉岁愣愣被他拉着手,盯着地上他的脚印,她走在他原有的印记里。 邵宴宁被风雪晃了眼,他的眉眼也染上风雪,声音被寒风划割四分五裂却很是冷漠:“与你有什么关系,岁岁。” “哎,打仗了。”玉岁叹息着说出这句话,哈气成霜,她觉得难过。 会有成千上万个杨迎风奔赴战场,成千上万个玉南楼尸骨无存,成千上万个岁岁欲断人肠。 可玉岁依旧哭不出来。 除夕夜宫中设宴,帝王宴请百官。邵宴宁是新科状元,更何况他是丞相之子。玉岁的兄长战死杀场,她是玉将军的女儿。十年前的婚约重新被人谈起,似一粒石子投向平静的湖面。 玉岁同邵宴宁参加宫宴,垂垂老矣的帝王如同此刻的帝国,麻木阴翳又贪婪,宴会不过片刻,帝王便要去服用长寿丹,匆匆先行而去。 宫中到处灯火明亮,似假还真。玉岁看到坐在对面半明半暗处的国师,她觉得肚子里冒出一团火,恨不得将酒杯掷在那人脸上。如今宫中盛丹药,建神宫,皆是此人谗言所至。 乱世总出奸佞,他们是蛰伏暗处的虫蚁,早早伺机而动。 花藏饮了一杯酒,察觉玉岁的目光后,抬眸朝她望来。 玉岁只觉眼前一暗,是邵宴宁抬袖遮住了她的视线。花藏目光向旁,看到一双阴郁的眼。似嗅到同类的气息,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花藏仰头又饮一杯酒水,将琉璃杯扔在一旁,翩翩而去。 年后,果真如玉岁所言,各地暴乱突发,战况焦灼异常。玉岁往不落一连写了好几封家书,玉城都只回一句安好勿念。 玉岁焦灼到夜夜失眠,一天夜里,她又辗转反侧难眠。于是一个人推开了门,却意外发现邵宴宁坐在廊下。夜里还是很凉的,玉岁匆匆回房为他拿了件衣裳,她轻手轻脚上前为他披上衣裳,将他的发拂到身后,又将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 邵宴宁坐在轮椅上,玉岁坐在地上,她把他的手暖热后便松开了。 熟悉的温度从手中剥离,却见玉岁俯身而来,枕在他腿上。 玉岁的耳朵小巧,右耳垂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旁的女子都有耳洞,她没有,邵宴宁知晓是因玉岁怕疼,她怕疼怕苦,又爱吃甜食。 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耳垂,却只是在袖中曲了曲手指,始终没有动。 而后,他听见玉岁道:“让我走吧,宴宁。” 他呼吸一滞。 月色很凉薄地落下,不知为何,周遭的景色已经荒芜许久了。 玉岁之前问他,“你愿意同我成亲吗?”,他其实听得很清楚。就像玉岁之后在宫宴上的回答,“臣女愿赴战场。”一样清楚。 玉岁说:“你我相识十年,你应知我心意。” “我不知。”邵宴宁冷冷道。 玉岁坐直了身子,依旧仰头看着他,她眼中有温柔的坚定。邵宴宁微微朝他俯身,他的发向她倾来,熟悉的暗香像一张网般将她包围。微凉,如蛇般,是发落在她面上的触感。 “你想离开我?”邵宴宁捏起玉岁的下巴,将她面抬起。夜色中他眼神一抹凉薄,似怎么也无法融化。 可玉岁不怕他,玉岁其实从来都不怕他。邵宴宁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岁的下巴,他拿玉岁一点半法都没有。 “如今世道狼烟,我们本应成亲,可我昼夜难寐,不为国,我要为了不落,为了我的阿爹阿娘,替我哥哥守住他想要守住的东西,儿女情长也要放在一边。我欲上战场,让我走吧,宴宁。”玉岁用温柔而悲伤的目光看着他。 “岁岁,玉岁。”邵宴宁咬牙切齿般唤她的名字,似乎想将这个名字抽皮拆骨咽入腹中。她多大义,胸有山河。可他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你从来不听我的话,我让你来了吗?自顾自地出现在我生命里,如今也想自顾自地离开。我留不住你,你是知晓的,你有健康的双腿,你只管走,甚至不用回头看,便可以轻轻松松将我抛弃。” 邵宴宁身陷在一片沼泽之中,他很想拉着一个人,像藤蔓一样缠住她,让她同自己共沉沦。 玉岁在夜色中沉默,邵宴宁忍不住发出嘲讽的嗤笑:“呵呵。” “玉岁,我根本就不爱你。”他盯着玉岁的眼,眼中一片废墟。
第56章 花藏住在新建的观星楼,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夜色如墨,星辰明亮闪烁。那些星星天性顽劣又散漫,自银河而来,随意在天上嬉戏,若仔细瞧去,有时还会扭打作一团。 他记得这些星星被姜尘从麻袋拖往云水间的事情,如此一想,他看着星星都觉得厌恶。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他在思念一个人,思念,这真是一个温柔到与他不搭的词。 他从观星台下来,如同鬼魅在在宫中随意走动。宫中到处充斥着靡靡之音,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君王的宫殿。苍老丑陋的凡人恐惧死亡,腐朽的气息从早已不再青春的皮囊散发。他饮着这河山气数,愈发邪恶。 “国师。”帝王搭起眼皮觑他一眼,语气带着希翼,“国师可练就长生之药。” 花藏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一旁的太监将锦盒呈上。 君王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他甚至激动到咳嗽起来,半晌缓过神来:“如此甚好,甚好,我大耀必将千秋万世,不死不灭。” 啊,真无趣,轻而易举便被玩弄于指掌。 花藏不顾君王之命转身便要离开,君王沉溺于虚幻的美梦中,他看到一个太监匆匆而来,话还未开口,君王便不耐烦地摆手:“不见,不见。” 他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 苍白的大雪覆盖整座城阙,他黑袍猎猎如鬼,长发被寒风吹拂到身后。从灯火通明处走到阑珊,他在宫门处看到一个人。那人也看了过来。 “国师大人。”有侍从燃灯,微微弯腰行礼。 花藏抬起右手,他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唇边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玉戒剔透,戴在他指间衬得风月都好。 “我记得你,你是状元郎。”他挥了挥手,让一旁的侍从离去。一盏橘色的灯火渐行渐远,只余一地无人收拾的月光飘零。 花藏和邵宴宁对视,他目光落到邵宴宁的腿上,微微挑眉。 “你是谁?”邵宴宁盯着花藏,似凭空冒出来的国师,一入宫便搅乱了苍生。 花藏听懂了他话中之意,他低头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指玉戒,声音混淆着风雪,薄凉似游走在刀刃之上:“我是祸国乱道者。” 是瘟疫,是苦难,是天道降在人间的责罚,是颠倒日夜的鬼魅。 那日隔着朦胧灯火,花藏看到邵宴宁看向玉岁的眼神。 他知晓那是怎样的眼神,执拗,占有,偏执,爱欲在翻滚。他当然知晓,因为他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一个女人。可她的目光从来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倘若爱不平等,那就用恨来抹黑。 邵宴宁听到花藏的回答,他隐约懂了花藏话中之意。碎雪吹到他眼中,一抹冰凉融化。 雪中的王朝寂静,白雪覆盖一切腌臜,如死亡般寂静的宫阙不再焕发一丝生气,邵宴宁喜欢这样的寂静。像他每年坐在窗边看雪,白雪将一切生机吞噬成苍白。 本来就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啊,岁岁会伤心。 白雪在邵宴宁肩上覆了薄薄的雪,花藏走上前,他忽然有些许兴致:“那个女人……她叫玉岁对吧。” 邵宴宁目光一沉,他在寒风细雪中站了很久,久到双腿从痛觉到了麻木。 可君王仍不见他。 邵宴宁讨厌从别人口中听到玉岁的名字,他抬眸来,盯着花藏,一字一顿道:“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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