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脚尖一转,说书人问她:“去作甚?” “去……见他。”姜尘已走向远方。
第75章 林榭春看着手中的玉笛,这玉笛眼熟得紧,他见过它通体玉裂的模样,被姜尘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如至宝。 林榭春的心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松懈而来。他心思随之,手指便轻轻地动了动。他抬起手晃在自己眼前,又转头看向云水间那棵纷纷扰扰永不凋零的桃树。 没有姜尘的云水间,师傅依旧站在云水殿的台阶上,云卷云舒其实看不出多大变化,这白太过寡淡,像一张宣纸什么都留不下。 林榭春不喜欢吹笛,但他知姜尘喜笛。 姜尘或许记得……不,她一定忘了那一年她坐在树上,从怀里掏出那支笛子来吹的场景。 他仰起头看她,日光穿过葳蕤枝叶洒在她罗裙之上。她吹得并不好听,笛声断断续续又刺耳,偏她一曲终了还自我陶醉一番,她问他:“你会吹笛吗?” 林榭春通六艺,他当然会。 姜尘便说:“那你吹笛给我听吧。” 那时他很欣喜,他为她吹笛,笛声落在她耳畔,姜尘依着笛声哼着不成调的曲。但再后来,林榭春不愿为他吹曲,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姜尘眼中的追忆与迷茫。 从那时起,他决定此生最讨厌笛子。 林榭春不知为何现下是他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他深深蹙眉,便听到一旁有声响传来。 他往旁看,姜尘背着小小的行囊,穿着灰仆仆的衣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云水间。她对上他的模样,笑意盈盈道:“师傅,我回来了。” 林榭春做过沈春,做过姜尘的师傅,但姜尘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扑过来。 “回来便好。”林榭春忍住微微颤抖的手,将手拢在衣袖之下。 姜尘走了一百年,回来时带了不少自己收集的破烂。她给师傅看她捡来的火红枫叶,河边好看的石子,几本解乏用的书籍。最后,她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支玉佩。 那玉佩通体透彻无杂,玉石都是有灵性的,这玉佩是姜尘游历魔界时看中且买下的。 太白了,太干净了,她忍不住想往他身上添些凡品。 “这些可都是徒儿寻来的宝贝。”姜尘炫耀着。 林榭春盯着那枚玉佩看,心愈发冷了起来,这正是姜尘日后赠予他的,生出汤圆灵物的玉佩。 “你……”林榭春开口。 “我?”姜尘竖起耳朵来。 “无碍。”他拂袖。 姜尘深深微笑,她已生了孽障。 可回到了师傅身边,她依旧无法满足,姜尘不懂。林榭春又隐于她师傅的神识。 姜尘的心愈发空虚,她面上不显。她常看着师傅发起呆,姜尘的师傅并不在意,没有人会在意与一朵云擦肩。 * 云水间来了位不受欢迎的帝子,姜尘没忘记这个煞星,一百多年没见,她只遗憾他怎么还没死。姜尘用含春拦住他去路,眉眼凌厉着:“你来作甚?” 姜尘对他讲话从不温声细语,他倒见过她像猫儿般一声一声唤着沈春的名字。 “我自有事。”花藏用睥睨的目光看她,伸手弹了弹衣上并无的尘埃。 姜尘的怒气又浮上来了,若不是这百年没寻到机会,姜尘早就想出手害他好几回了。姜尘还想着动手,忽然听到师傅的声音:“尘儿。” 她回头看,嘟起了嘴巴,无奈又看向花藏,愤恨地瞪他一眼,终是收回了含春。 姜尘的师傅鲜少与他人来往,云水间百年都不见一人踏足。花藏听着姜尘的冷哼声,也不恼,他踏着台阶上前,也看到那棵桃花树。云水不生万物,怎活了一棵桃树。 他看着那仙君,眼瞳中一丝金色浮动。 林榭春亦与花藏对视,他听见花藏道:“神君,时机快到了,莫要忘了曾许诺。” 师傅的目光如水平静,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他道:“不忘。” 姜尘那时好奇,偷偷溜在云水殿外,还不知羞耻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见,才反应过来是沉音咒。她不知花藏寻师傅何事,但绝不是甚好事。姜尘指尖轻转,想施法破咒,谁知门突然开了,姜尘一时站不稳身子,朝殿内倒去。 林榭春下意识伸手去抱她。 姜尘坠入柔软的衣袖,如一头栽进声势浩大的云里。 “莫要顽劣。”师傅将她从怀中揪出来。 姜尘跺脚:“我实在担心师傅,师傅不知此人奸诈卑鄙,虽是个神仙却劣根难除。” 花藏的目光落在姜尘耳垂上,她面色如常,可耳垂上轻薄的粉意泄露她的心思。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一阵猜想浮在花藏心中,花藏冷笑一声,笑意含着三分自嘲。他道:“我竟不知你如此恨我?” “帝子难道不知自己为何招人恨?”姜尘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出口嘲讽,“烦请帝子临水照照,这脸丑得都让人厌恶。” 花藏嘴角微微上扬:“你怨我。” 他用笃定的语气道:“但你不怨沈春。” 再次听到沈春这名字,姜尘的心剧烈跳动。她的发无风而动,眼眸中郁郁翻滚,声音冰冷:“你找死。” “帝子。”林榭春开口,他发觉开口之人是他自己,而非姜尘的师傅。 花藏看向他,仙人眉目淡淡:“请回吧。” 花藏不知这云水君还知否沈春是何人,心若顽石,怕也无甚事。他乐意看姜尘痛苦,他们是相互汲取对方的毒虫,姜尘恨他才好,恨他千年万年,那恨和爱有何两样。 花藏转身离开了,姜尘面色不霁。 林榭春仿佛窥到了一个秘密,姜尘的师傅,一个上万年的上仙陨落的秘密。 他望着姜尘,真相就在咫尺间蒙着一层纱,他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 “师傅。”林榭春唤她,周围传来一阵碎裂的声音,云水间突然开始斑驳,云雾翻滚,银河波涛。莫名的业火焚烧起来,姜尘的衣裳蔓延上黑暗的火,她愣愣地仰头看他,烈火直直欲将她吞噬。 “不要。”林榭春慌张地扑向姜尘,只余一手尘埃。
第76章 姜尘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师傅。 师傅着白衣,站在云水殿前,那台阶很长,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梦里她走得很艰辛,她的眼泪一滴滴砸落,终于,她走到他面前,她自行惭愧,她说:“师傅……我好想你。” 师傅看着她,如水的目光。 姜尘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师傅能活着。” “我们呆在云水,哪都不去了,我会乖乖做个好徒弟。师傅,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师傅。”姜尘去扯他衣袖,像个孩童啼哭不止。 “尘儿。”难得他的语气染上几分无奈,师傅只是说,“够了。” “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够了。” 姜尘醒来的时候,满脸的眼泪,她狠狠用衣袖擦掉眼泪,缓缓走到云水间。云水间近日都是暗沉的天,压抑的气氛透不出一丝光亮,星星们也都沉默着黯淡。 姜尘来到银河边,银河水映着她的面容,姜尘的眼神很疲惫,她很累了,累了几千年了。 其实活了这么久,姜尘一直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爱是什么,没有人教过她,她亦不懂。她只是留恋那一抹白,在荒无人烟的旧事里,那人出现在她面前,他带她回家,他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云水间就是她的家。 是在黑暗里透过来的一束光,明明是于她救赎的存在。 可他没有心。 是姜尘先疯了的,是姜尘先越步的,是姜尘活该,是姜尘自找的! 她的师傅生于天地之间,是至纯至善之物。那是很遥远的时候,遥远到那时万物还凋零,天地混沌不可分。他是大道,早有神言在万万年后,天道将陨落,世将灾祸,六界都将颠覆。他将以此身为引,续天道之常。 姜尘说,凭什么? 姜尘说,放什么狗屁? 姜尘说,你们怎么不去死,何以要我师傅去救六界,救世人,救众生? 姜尘骂那些上仙,当她知晓这件事,知晓她的师傅活着的意义。 没有谁活着是为了去死,姜尘不愿意,可是她的师傅无所谓。 生与死于他无意,他依旧是不朽的神话。星宿为他观天相,时机不久便到,他们问他可有留恋? 人生如浮云,喜怒哀乐不曾染他眉眼。姜尘慌乱地问他:“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离去后,你便是新的云水君。”他道。 “我不要。”姜尘使劲摇头,她说,“我不当云水君,我不要师傅去死,我要师傅陪在我身边,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 姜尘眼眸痛苦,周身业障丛生,她扯他衣袖,用力到指尖都发白。 “你知道的,明明你知道的。”她哭着说,“我爱你。” “你能不能,能不能爱我啊,师傅。”姜尘滚滚清泪如珠,哭得狼狈。 “尘儿。”他依旧看着她,对于他的宿命不曾叹息,对于她的纠缠视若无睹,他只是道,“我没有心。” 姜尘的师傅是真的没有心,他的胸膛空空如也,七情六欲都没有。他不会爱上她,永永远远都不会。 “不是这样的,师傅。”姜尘被他眼中的平静刺痛,她往后退,一直慌乱地否定,绝望在她胸膛弥漫,“你有心的,有的。” “是你救了我,是你为我种活了桃树,是你陪我下凡历劫。”姜尘的眼泪从眼角流下,谪仙清冷,她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衣角,说出的话字字泣血,“师傅有心的,不是石头,不是铁树,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云水间忽然吹来一阵风,倏忽吹过她鬓发,姜尘瞪大了眼睛,欣喜若狂。 云水间是处秘境,其与云水间主人的心性相联。换句话说,境由心生。姜尘那么努力地往云水间种风种月种花种草,什么都种不活,只因这云水间便是她师傅的心。 荒芜的,纯白的,寂静的心。 但她活在云水间,她还种下了一棵桃树。桃花纷扬,他是有心的。 “师傅,师傅,师傅。”姜尘声声唤他,妄想得到他的怜爱。 可那只是一阵风,眨眼间便消失了,不远处桃树花落满天,一点一点变成齑粉。 姜尘睁着空洞的双眼,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再流出眼泪。她呢喃道:“师傅……真的不曾爱过我吗?哪怕就一瞬间。” 她要得不多,一点点,就一瞬间。 哪怕只抬眸的那一瞬。 似乎过了一万年,又似乎只是一息间。 姜尘的师傅看着姜尘,他不懂,为什么她要哭,他不懂,不懂她说的爱。他不懂为什么他会救下姜尘,他亦不懂为什么他会留下这棵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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