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死了,师傅死了啊。 神仙也会死,纵然活了万万年,在他神识消散的那一瞬,姜尘身体的禁令终于也随之消散。她的欲望已不存在,所以她终于来到了天阶的尽头。 没有六道轮回,没有前世今生,师傅消散于六界,世上再无此人,找不到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姜尘身上,云水间下起了雪,云水间怎么下起了雪呢? 好奇怪,姜尘此刻却冷静了下来。她的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流淌,师徒锁已不再束缚。姜尘在瞬间便坠落成了魔,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体内的元丹摧毁。 没关系的,师傅,徒儿陪你。 姜尘吐出一口鲜血,生机在她身上骤然流逝,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眼睫愈发重,在陷入无尽黑暗之前,她看到花藏面上的鲜血和震惊的眼瞳。 花藏没想到姜尘竟选择赴死。 等姜尘再次有意识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睁不开眼,探向自己的神识,神识一片废墟。姜尘很虚弱,意识聚集不到片刻,又消散开来。 又是花藏救下了姜尘。 一个人的执念可以偏执到什么程度,花藏费尽心思将姜尘的魂魄束缚,又将它们放在生的长河中,他重塑她,堪堪保住她这条命。 姜尘真正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花藏。 花藏用己之灵能渡予姜尘,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修复她的神识,姜尘在昏迷时,求生意识渺茫,故他修复地分外艰辛。是他力排众议地救了她,是他守了她百年又百年。 姜尘与花藏四目相对,花藏的呼吸都停滞一瞬。 他开口说:“姜尘。” 这两个字,他说得晦涩难解。 姜尘死在他面前,让花藏想起了他在人间还为花商时,他自不喜那个整日里生机盎然的小姑娘。他不喜沈春,自幼很多人便将沈春与他对比。他想杀了姜尘,沈春却救了姜尘。 她于春花中落入他怀,提一盏明灯走在长夜。 他爱上了那个姑娘,此生第一次爱人,便想将她攥紧在手中。可他攥得越紧,那姑娘便越厌恶他。最后姜尘死在他怀中,他抱着她,看着她疲倦地合上了眉眼,没有了呼吸。 谁都不知他那刻的恐惧,她又一次为了别人。 爱恨翻涌着交织着,花藏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杀了姜尘,结了他这孽缘。 花藏在姜尘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求生的欲望,就如此爱他,爱到愿追随他而死。 花藏微微阖上眼,右手的玉戒指通红,他指尖攥紧,骨节苍白。 “你的师傅并没有死。” 天道无形于天地,却又无处不在。姜尘的师傅虽然身陨,但他乃至纯至善之灵,他的魂魄碎片散于六界,化作王朝命脉,化作一座孤城,化作六界任何一物,化作他人的执念。 姜尘想要复活她师傅就必须收集师傅灵魂的碎片。如此还不够,她还需一个器皿,能承载至纯至善之灵的器皿。 当初天地诞生的一团灵分善恶,那恶灵流转六界,与善究其缘本为一脉相承,为器皿再好不过。 复活姜尘的师傅要很大的代价,逆天改命拨动命格,天道必阻拦之。 姜尘哪管得了那么多,她靠着这个虚无的念想活着。她来往于六界,收了一个又一个徒弟,以此为借口带徒弟带回云水,给那些个徒弟身上设下秘术,倘若真的是恶灵,便能通过他们的梦境探前尘,确定恶灵的身份。 姜尘看众生轮回相一个一个找,她找了一千多年。 最后,她变成一只黑猫落在人间的荒庙里,寻找这渺茫的希望。 呆在林榭春身边的十几年,不过是她漫长年岁里的沧海一粟。姜尘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能着急。 她的师傅会回来的,师傅依旧会站在云水间的殿前,同她一起看天边云卷云舒。 她能回到过往里,她会回到过往中,一切都不会变的。 她带林榭春去帝王墓时,师傅的灵魂碎片对他有反应。而那座她曾在大漠寻觅无数次的孤城,也是因林榭春在旁才能让她一睹真容。林榭春就是姜尘要找的那个人,她知道林榭春能入前尘的梦,被他窥到的过往姜尘也并不遮掩。 至于林榭春对姜尘的爱意,姜尘不屑一顾。 她装天真烂漫,好为人师。实际她步步为营,自私自利。她只要她的唯一,其他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 林榭春随着姜尘师傅的意识归于虚无,他被姜尘推下了深渊,冥界的月光凄凉,他看到她眼底的薄凉。等他恢复意识后,林榭春只是坠进了渊下寒潭里。 耳鼻都被水淹没,窒息感传来,他依旧往下坠,翠色衣裳漂浮。 场景又更迭,这次他站在一个台阶上,只一条台阶,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底。周遭雾蒙蒙一片,雪下得很大,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深深叹息一声。 很厚的雪,一直在下,积雪的台阶上栽着一个女子。 林榭春伸出手来,她也抬起了头。 姜尘的眼瞳里藏着执拗和疯狂,她的眉梢眼睫都挂着雪,沉默着看他片刻,问他:“你是谁?” 我是自投罗网的那一个,我是心甘情愿的那一个,我是迷途不返的那一个,我是惶惶恐恐的那一个。 可林榭春不语,他牵着她的手将她从雪地拉起,她指尖冰凉似雪。他为她遮雪,俯身又为她拍了拍红衣上的落雪。 走吧,他沉默着与她并肩而行,油纸伞向她微倾。每一步都踏得如此艰难,他为她顶着风雪。 “你也是我的欲望?”满身狼狈的姜尘问他。 林榭春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姜尘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她目光一直向上,从不落向他方。 终于,林榭春抬不起脚了,他知道自己只能陪姜尘走到这里了。他停下来的时候,姜尘没有停,她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风大雪大,林榭春知晓前方等待姜尘的将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姜尘的红衣永远鲜活,她是茫茫白中的叛逆。林榭春撑着伞,却又觉得这是姜尘应得的苦难。 他目送着姜尘步步走远。 脑海中传来一阵晕眩,胸口痛楚难耐,林榭春说:“够了。” 他蹙着眉,声音很冷,他说:“已经够了。” 风雪乱了他的眼,等周围的场景又变换。林榭春看到他及冠那一年,那东宫的太子芝兰玉树,着朱红色衣裳,佩玉筘,正衣冠。大殿欢庆,他于兰台受恩泽,垂眸看众生。 姜尘站在人群里笑得很开心,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笑得他心都软得不像话。 他宁愿相信与她朝夕的情感是真实的,一起喝过的桂花酒是真实的,一起看过的星星和雪是真实的。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活在过去,姜尘想留在过去,他想同她走向未来。 * 姜尘来到这寒潭边,因她的到来,寒潭上萦绕的黑气愈发旺盛,竟像藤蔓般缠绕在姜尘洁白的手腕。姜尘面色苍白,神色却癫狂,她右手手腕有一道伤痕,血肉翻涌着。黑气无声吞噬着她的血液,连同她几千年的修为。 “没关系,都拿去吧。”姜尘似不知痛,她歪了歪头,一缕发垂在耳旁,她笑着说。 她的血液无尽流逝,修为渐渐枯萎。直到姜尘无力地半跪下身子,那黑气才恋恋不舍地从她手腕离开。 就在前不久,她已经完全收集了师傅灵魂的碎片,也确定了林榭春的确为器皿的事情,她为林榭春偷来的福泽并不是为林榭春,而是为她的师傅。林榭春为凡人,凡人太脆弱了,一生若蜉蝣朝生而暮死。 她的师傅不能如此,姜尘复活她师傅已是逆大势而行,但她还想为她师傅塑一具身体,与天地同寿,与万物同生的身体。 她要将世上最好的福泽给他,她不会让他再承受什么天生的职责。她会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徒弟,只跟在他身后,哪也不去,什么也不要的徒弟。 寒潭寂静,潭中隐约有复杂的阵法隐现。林榭春在冰与火的虚幻中痛苦挣扎,直到一抹印记隐在他眉间。 等他醒来后,他被姜尘带回了云水间。 云水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那大道无情的石头没有了,银河里整日叽叽喳喳的星星也不见了。那棵桃树失去了踪影,林榭春的菜地和豢养的鸡都无影无踪。 只有姜尘没有消失,姜尘坐在银河岸边,脚浸在水中,长发散漫,神色却很惬意。 在林榭春朝她走来时,她也很欢快地对他说:“徒弟,你醒了。” 林榭春伫立片刻,还是朝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来:“我昏迷了多久?” 他挨着姜尘,姜尘嗅不到他的气味了,姜尘已经失去了嗅觉。 这仅仅是她付出的代价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姜尘不知代价的尽头是不是她的生命,但她一点都不怕,她满怀期待。 “昏迷了好久呢。”姜尘笑着说,她掰了掰手指,似在抱怨又似无奈。 “你会杀了我吗?”林榭春伸手将姜尘耳畔的一缕发别到她耳后,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他忍不住笑了。 “哎,徒弟。”姜尘鼓起腮帮子,露出震惊的表情,“你怎的怕死?” 林榭春深深微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像一块温润的玉石。 “咳咳。”姜尘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自己的歪理,“其实人活一世终要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活着多累,心中若有了执念,更累。” 话音刚落,她话风一转,眸中都是明媚:“你既喜欢我,那就为我去死好不好?” “我若死了,师傅便永远见不到我了。”林榭春看着平静的银河表面,慢条斯理说,“师傅知道永远有多远吗?那是后悔莫及都追不上的距离。” 姜尘扭过头,哼了一声。 “再说,我的生死不都是由你来决定的吗?”林榭春发上红绳夺目,三枚铜钱赐下福泽。 他内心很平缓,就如同此刻坐在这儿和姜尘说这话。没有被背叛的歇斯底里与指责。倒是姜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从来没有尽到做师傅的职责。 姜尘低下头,一滴鼻血缓缓流出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鼻血流得更多了。 “你会死吗?”林榭春问姜尘。 姜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徒弟,心胸要宽广,不能因为师傅让你死,你便咒我死啊。” “我才不要死。”姜尘用脚踹了下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她说,“我不能死。” 姜尘还得看着她师傅活下来,姜尘还得跟着她师傅一起生活。
第80章 所以林榭春倒霉,谁让他是个倒霉蛋呢。 姜尘要林榭春认清现实,做好一个倒霉蛋。 “就当真那般爱他?”林榭春问,“爱到无论如何都想回到过去?” 姜尘愣了一下,她沉默不语。银河倒映着她的面容,波光潺潺下,姜尘觉得自己好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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