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曾有过涟漪的情感,但那太过微末,微末到他不愿去懂。 “我不爱你。”他如是说道。 姜尘无力地坐倒在地,手还拉着他衣袖,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隐约见到苍白的面容。姜尘竟笑了出来,她笑得全身都颤抖,似疯还癫,她笑得满眼眼泪,看不清眼前。 “师傅原不该救我。”姜尘胸口传来剧烈的痛,嗓中一腥,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鲜血点点,落在她师傅的白衣上。 心上的师徒锁太紧,锁得她心都在痛。每一寸血液都翻涌,奔流着寻找宣泄的出口。姜尘不知自己已被业障包围,她的眼被黑气缠绕。 一道禁令就这样打进她胸口,如钟般震她五脏六腑。 禁锢瞬间生成,姜尘只觉呼吸困难,她松了手,用力抓紧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你且走吧。”姜尘听到她师傅的声音,“此生不得再踏入云水间。” 这束缚太强大,姜尘面色发白,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恨意,爱恨只一线,为什么不肯爱她。姜尘用含春踉跄着站起身子,看到他递过来的那把玉笛。 好恨啊,恨意在耳边咆哮,她一把夺过玉笛,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好啊,我走,我走得远远的。”鲜血从她嘴角流下,姜尘用手抹去,一道残红如墨,她忍不住那些恶毒的话,摇摇欲坠的爱,“我若走了便不再回来,我永永远远都不回来,师傅便呆在此处,万万年永远孤独下去吧。” 师傅看着她,神色很平静。 姜尘死死咬住下唇,她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出这云水间,不同于往常,这次归期遥遥。 她一直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不知走到了何处,她停下了脚步。 姜尘抬起手来,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耳鸣声不断,她低下头继续走。
第77章 姜尘被驱逐出云水间,这件事在上三界传了个遍。 她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她只是迷茫地往前走,走累了便停下来歇歇脚,不累了便踽踽独行。只是心火难灭,五脏俱焚,她终是走不下去了,一栽身两眼黑。 姜尘想起她还小时,云水间可真寂静,真无聊。她那时费尽心思从人间偷来了晚霞,把秾丽的色彩倒在云朵上。那晚霞极美,在天边慵懒地漂浮,她扑进云里闹腾了半天才出来。 玩累了,她便坐在云水殿的台阶上,用手撑着下巴远眺,因为这景色不久便会消散。看着看着便困了,张大嘴打个慢悠悠的哈欠,眼中冒出水色。那时四下寂静,晚霞浮动,连宫阙都染上一抹瑰色。银河悠悠扬扬,不湍不慢,连她的心都缓了下来。 她余光看到一抹白,便扭过头看,师傅如神明,手中持着一本书。 师傅松开手,那书如云雾散去。 “唔。”她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师傅。” “嗯。”他应声。 可好时光被抛,她想要的远不止此。 姜尘醒来的时候,躺在莫名的宫殿内,她眨下眼睛,意识逐渐清醒,猛然坐起身子。一时牵动心脉,气血翻涌,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想死就别乱动。”一道声音传来。 姜尘身子一僵,她朝那声看去。听帝阁的帝子正坐在窗边,衣袂铺落,一只黑灵蛇攀在他肩头,在姜尘望过来时,那蛇威胁似朝她吐着蛇信子。 姜尘深深蹙眉,沉默片刻道:“你不杀我?” 竟不问他是否救了她,直接一击指喉。花藏的右手搭在窗棂上,指尖轻点,那灵蛇顺着他的胳膊游向远方。 “我为什么要杀你?”花藏慢腾腾问她。 姜尘最讨厌花藏这幅模样和这幅语调,她冷笑道:“因为你恨我。” 还未待花藏回答,姜尘眼中更冷,她看着他:“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为甚?”花藏看向她。 “呵。”姜尘眼中嘲讽更浓,她唇上还缀鲜血,面色苍白,“因为你爱我。” “我是你的劫,此生都无法摆脱的劫。”姜尘道,“何为破劫之法,我若是你,我便杀了姜尘,劫已死,劫自破。” 花藏真不喜姜尘伶牙俐齿的模样,这张嘴如果能永远发不出声该多好。他从窗边走了过来,衣裳上恶鬼浮现。花藏抬起姜尘的下颚,指间熨烫的温润,他轻轻摩挲,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能死。” 花藏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姜尘耳畔,似情人耳语:“我还得看你千万年地痛苦下去,所以姜尘,不要死。” 花藏救下姜尘时便发现姜尘的神海一片废墟,她的身上被下了一道禁令,她的业障任意滋生,拉着她欲坠向魔道。那禁令封在她寸寸经脉处,让她的状况能有一丝清明。 只不过云水间那位不知,神也有七情六欲,那些情欲不是被驱除便能消散,不是眼不见便心不念。 “你的师傅会死,上神也会死。”花藏用抚摸一朵花的细腻抚摸着她的唇,“届时你多痛苦,姜尘,你是个长情人,你的欲望比我要大得多,滋生的痛苦自比我要多得多。” 姜尘的眼瞳骤缩,心又开始痛了。 她可以死,但师傅不能死。 “不。”姜尘失神呢喃,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花藏的手腕,“你知道的对吧。” 姜尘眼瞳深深,她说:“我不会让师傅死。” “告诉我。”姜尘的声音落下,“我要付出的代价。” * 姜尘走后,云水间依旧如往常一般。 林榭春站在天阶的一块巨石前,他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他到底是林榭春还是沈春。远方水天一色,星星们怯怯地趴在银河边看着他。 林榭春发现自己如今时不时能掌控这具身体,脑海里浮现出姜尘师傅的记忆,断断续续。 宫阙巍峨,他抬起手写了四个字,笔锋凛冽。 大道无情。 大道无情,育天地,行日月,养万物,窥众生,免爱憎。 他再也没有了姜尘的消息。 天道若泯灭,六界都将倾。姜尘的师傅只是个媒介,因至纯至善之灵,可缝补天道,他自出生时的使命便早已注定。他住在云水,或许一生只两次动心。 世有阴阳缺一不可,有至纯至善便有至恶至欲,两者本为一体。然至善者为仙,无情无爱,至恶者无形,其辗转六界,入轮回之苦,生生世世不休。 姜尘离开了云水间五百年。 前一百年,她心神不定,几欲成魔,于是去了冥界千洗池洗去魔念。再一百年,姜尘来往六界,在寻一物,她却怎么都寻不到。又一百年的某天,姜尘盗取南海虚空镜去了一趟洪荒,差点死在洪荒里。 几百年的恨意一直在她心中沉淀,她像个无家可归的冤魂。第四百年的某天夜里,天上繁星闪烁,人间出现了流星。 星星们来到姜尘荒草丛生的院落里,姜尘正喝着酒,隔壁是住着个失意的秀才,夜里喝醉酒后抱着他一堆笔墨嚎啕大哭。哭声难听,鬼见了都愁。 姜尘气不过,气冲冲用木勺盛了水顺着墙洒过去。 隔壁秀才惨叫一声,哭得更伤心了,嘴里念叨着什么爹娘在上,孩儿不孝等等。 “大晚上哭什么哭,不睡觉了?”姜尘又扬水从墙边泼去,嘴里也骂着没停过。 “你这姑娘,你平日里哭得更惨,只许你哭,不许我哭了吗?”秀才湿哒哒地委屈着。 姜尘把木勺都隔着墙扔了过去,只听咚得一声,木勺砸中了秀才迂腐的脑袋。 “考了三年都未上榜,再多说一句,我把你舌头给你拔了都。”姜尘冷笑道,终于把目光落到一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星星身上,“你们寻我何事?” “我,我我……”有个胆小的,话还没说便开始哭。 姜尘只觉得自己愈发暴躁,她指着那颗星星不耐烦道:“再哭就滚。” 那颗星星被其他星星捂住了嘴,姜尘从一旁拿出一坛酒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已经没了,姜尘冷下眉眼,将酒坛砸向那面墙。那些星星噤若寒蝉,姜尘胸口郁郁,半晌她才冷静下来,深深吁了一口气,用手将面上的乱发拂去。 “你什么时候回云水间啊?”星星用童稚的声音问道。 夜风频频拂面,空中还荡漾着一股醉人的酒香。姜尘的衣袂沾染酒水,被氤氲出一团深色。 “我都被逐出师门了,回什么回。”姜尘依旧负气,径直坐在地上,她仰起头看明月,今夜月不圆,月光倒有余。她流落红尘四百年,越走离云水间越远,她还能回去吗? “我们都很想你。”有星星话说到一半,觉得这话太过夸张与虚假了,于是又小声补了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想。” 姜尘伸手一把将那颗星星抓到自己左手掌心中,小小的玉石人儿,有些慌张不安。姜尘伸出右指,径直将它从手中弹出去。星星哎呦着翻了几个跟头,一下子被弹远。 其他的星星又苦兮兮地抱作一团。 “呵,怕我还来寻我。”姜尘眉一挑,神色恹恹。 星星们大都心智单纯若孩童,顶多六七岁的孩童,很多事情它们想不明白。它们不懂姜尘为什么要被逐出云水,不懂姜尘口中的爱。但它们其实喜欢姜尘,喜欢泡在银河里吐泡泡,看着洁白的云水间和那对师徒。 “……师傅呢?”姜尘语气随意一问。 “云水间来了很多人。”有个星星赶忙说,“好多好多人呦,他们来来走走,好热闹。” 姜尘的眉又蹙起来了,她总怕来不及,来不及。 “他有没有……向你们提起我。”姜尘语气低了很多,说不清是希翼多还是绝望多。 星星们很单纯,最实话实说,它们摇摇头。 她的师傅依旧生活在云水间,与往常无异。漫长的岁月不知寂寞为何物,她来去如浮云,不曾撼动他的心。 “是这样啊。”姜尘顺势躺了下去,身下杂草丛生,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遗忘的荒庭。她抬袖遮住了眼,唇色寡淡。 姜尘离开的第五百年,天道将陨,时命微式。那时姜尘又在冥界大闹了一场,她想看千年内的众生轮回相。冥界不让看,她便又去偷天命书,结果被发现了,一番狼狈出逃。 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好多年,姜尘恍惚又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还有没有人能出现在她面前,白衣如雪,用平静的语气对着她说:“跟我走吧。” 再后来,星星又找到了她。 那群星星哭着对她说:“仙君就要死了,怎么办?” 姜尘心跳一滞,她明白,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要回去。 可师傅对姜尘施了禁令,姜尘回不去,她不能踏进云水间哪怕一步。这五百年来,姜尘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与痛苦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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