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那女子回过头,赫然正是丁曦。 三天前,丁符突然失踪,她为了寻找他的踪迹,便开启了探灵之术,随着梦幽一起追踪过去,最后竟然找到了这东境妖界里。昨日夜里,她刚到这妖都城,便被梦幽带到了这处宅邸之中,据说此处是穷奇一族旧时在妖都的住所,可以躲过妖兵的搜寻。梦幽让她先在这里略等等,不日便有一位与她同族的人传来消息。 果然,今日一早,这位文叔就来了,显然他就是梦幽所说的那位族人。 她回过眸,察觉到对方的反应,便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不小心流露出了杀伐判的杀意,以至于吓到了对方,随即她默然地垂下眸,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神色,朝着文叔欠身一礼: “多谢相助,有劳了。” “姑、姑娘客气了。” 文叔结巴地答了话,随着梦幽的介绍,他朝她回以一礼,模样似乎不再怕了,但举止却有些惶恐,且不敢再抬眼去直视她。 梦幽看了一眼丁曦,察觉她眉间虽未显露神色,但看着有些黯淡疲惫,便替她开口道:“文叔,不必如此拘礼。” 说着,她刻意将语气放得轻松,“这位丁曦姑娘虽寡言,但要说起来,她还是我族的救命恩人呢。” 闻言,文叔先是一怔,接着他眉间一跳,似是明白了什么,重新抬眸望向丁曦,面上显出分明的诧异来,语气惊喜地道: “原来您就是医神丁曦!” 说着,他的声音忽然颤了颤,过了片刻,竟是忍不住跪了下去! 接着他面朝丁曦,极为激动地道: “文某竟是不知,实在失敬!姑娘当年在古妖都的救命之恩,文某没齿难忘、没齿难忘,今日替族人向丁姑娘叩首道谢,愿以命相报!” 他一边说,一边神色激动地朝着丁曦用力一叩首,接着顺势抬眸,这才真正地看清对面人的长相。 是个姿容极美的女子,但偏生气质冷得逼人,以至于往往叫人不敢直视她。哪怕偶尔会有大着胆子的人敢偷看她一眼,也会在第一眼被她出尘的冷然气质所震慑,从而忽略了她的容貌。只有真正靠近了直视着看,才能发现,那寒意之下,是一双好看得不似凡人的眸子,带着冷淡而孤寒的美,如同子夜的薄月。 而随着记忆被唤起,文叔这才想起来,当年那个在古妖都救下他们的女孩,虽然气质与现在大不相同,也是生着一双这般出尘的眸子。 当年,人、妖两届混战,妖王姬肆胁迫他们这些居住在妖都的妖族去人界作恶,穷奇一族不肯受命,却又因为势力日渐衰弱而无法与之正面反抗,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往鬼界,然而不巧的是,他带着族长少夫人、以及尚还年幼的九公主梦幽一路往西逃去,刚一到古妖都,被正在杀妖的仙门弟子误会,在他们的围攻之中受了重伤。后来等快逃到平邺城的时候,他本以为穷奇一族的气数尽了,只能绝望地在平邺山下残喘。 而快要陷入昏迷的时候,那身形单薄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先是将长剑抵在了他的眼前,他以为自己要被捅死,然而没想到,过了片刻,那长剑却被收回了,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响起来,有些恍然地道: “不对,这血迹是你自己的,你没有伤人,而是受了伤。” 接着女孩俯下|身,带着安抚之意冲他笑了笑:“别怕叔叔,我不杀你,我救你。” 接着,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抬手结印,轻轻地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疗伤符咒,且之后又在他的请求之下,救回了梦幽身受重伤的母亲。 没想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还能看见她,还能这般,同她道谢恩情。 文叔跪在那里,抬眸望着她,一边不停地道谢,语无伦次,末了竟是要落下泪来。 丁曦闻言一怔,显然这才回想起眼前这人是当年自己救下的那只穷奇,接着,她回过神来,那双一贯冷淡的眸中浮现出几分无措来。 她向来是习惯了救人,却总是无法习惯被救下的人用这般感激的眼神看着,也不习惯别人同他道什么“以命相报”,因为她会感到愧怍,感到自我厌恶。但偏偏她又是冷淡惯了,也不懂得怎么去回应。 因此她先是下意识地抿着唇退了一步,接着却觉得这般举止显得很是无礼,又见对方似是打算长跪不起的样子,只得克制住自己习惯蹙眉的动作,一边伸手扶起他,一边极力放缓自己的习惯冷淡的语气,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 “您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治病救人乃医者之职,是丁曦应当的。” 说着,文叔被她扶着站起来,好半晌,才被梦幽安抚着平复下来。 见状,丁曦这才收回手,恢复了如常的淡漠神色。 屋里恢复了安静。 良久,梦幽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文叔接过,一边饮茶,一边看着眼前人,渐渐止住了泪意,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感慨—— 昏暗的烛光之下,那青衣女子像是知道自己神色过于冷厉,容易吓到旁人,于是为了收敛自己眼底的漠然,便刻意地垂着眸,像是收了鞘的长剑一般收起自己的锐意,一动不动地默然站在那里,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般。 分明依旧是当年那般善良的性子,可整个人却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爱笑了。 ——而这,是受过什么样的苦难,才会把她从一个无暇的女孩儿,焠成了如今长剑一般的冰寒冷厉? 文叔看着丁曦,像是长辈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孩子,蓦然有些心疼起来。 眼看他又要止不住地说些什么,梦幽连忙又一次开口道:“对了文叔。” 她有些匆忙地道,“前几日,我请您探听的事,有眉目了么?” 听到这话,文叔才跟着转移了注意力,被提醒着想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跟着他收回眼底的复杂情绪,恭敬地答: “打听到了。” 他直起身,看向梦幽,声音多了些肃然:“公主要找的那位小公子,确实就被关在宫中,且他被具体的位置我也已经查出来了,就在紫熹宫的密室里——” 他话音落下,一旁的丁曦忽然抬起眸子,朝他看了过来。 但文叔未曾察觉,只接着道:“——而且我打听到,那妖王姬肆近日之所以频频在人、妖两界间往返,似乎不仅是为了搜罗各种绫罗珠宝,还是在两界之中各种年轻貌美的女子,想要在紫熹宫大摆筵席,献给那位被他捧着新上任的‘妖帝’。若是公主想要潜进去救人,我可以将您打扮成献祭的美人,之后再找在宫内任职的族人接应您出来,便可保您万无一失,只是……” 说着,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梦幽问。 文叔面露踌躇,似是有些犹豫该不该说,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只是听说,这位新任的妖帝虽然从未出宫,但修为确实高深,且生性残忍暴戾,若是被他察觉,恐怕有些危险。” 梦幽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旁原本默然站着的丁曦忽然开了口,冷淡的声音带着一点诧异,道:“等等——” 她蹙着眉,“你说他……残忍暴戾?” 这话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文叔倏然被打断,面上一愣,接着显出些疑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末了还是答了句是,又解释道: “因为我听说,那人之所以被拜为新帝,是因为他曾替姬肆血洗了城东的所有不臣于他的妖族,并诛杀了上一代妖帝一族——也就是蟒妖一族,甚至剥了他们族人的蟒皮,出手十分狠戾。所以在以强者为尊的妖界,他才会被拜为妖帝。” 丁曦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感到难以置信,又像是有其他什么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文叔看她这样,觉得有些奇怪。然而一旁的梦幽看着丁曦,却是明白她为何这般反应—— 一个三年未见的人,忽然听到有人说他从一个温柔的人变得“残忍暴戾”,谁都难以置信。 况且那人还是…… 思及此,梦幽转而问道:“对了文叔,那你知不知道,那宴席是在何时开始?” “已经查过了。”文叔答,“就在今晚戌时。” “这么快?”梦幽一惊,“那我现在就——” 然而她还未说完,一旁的丁曦忽然出声打断她: “不必了。” 她神色极冷,不容拒绝地道,“不必劳烦两位,今晚我亲自过去。” ———— 皇城内,紫熹宫密室。 幽冷的地牢深处,有一道极宽的沟渠,沟渠之中,墨绿色的浓稠汁液被点燃了,火光在其上摇晃,烧得猎猎作响。 那汁液透着火油一般的粘密质感,是由沙蟒的皮熬制而成的,又被灌注了鲛人血,燃不尽,烧不灭。 而在这火渠之上,挂着一个人。 厚重的铁链倒挂下来,扯着他的双腕吊在这火渠之上,那人无力地低着头,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丁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身下的火越烧越旺,手腕上的铁链也被烧成了红色,带着烫人的温度,死死勒着他的血肉,几乎要钻入他的骨髓。 但他脸色仍是苍白的,因为被喂了骨寒散,体内是极致的冷,与身下的极热交织在一起,让他时时刻刻都生不如死。 而偏生,他被人施了咒,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长久的死寂与黑暗之中,他被折磨得快要丧失了神智,知觉渐渐变得麻木,也几乎分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 一天?一个月?抑或只是数十个时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除了最初他醒过来时出现的那个,和游泽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是的,他仍是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游泽。 他宁愿自己是被骗了。从遇到游祈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被骗了。 游祈少主一定会没事,而至于他…… 他只是一只鬼魄修成的半仙,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灵识,能活一世已经是难得的福分,更何况,他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活了两世。 所以,他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 他又有些犹豫地想,可曦殿下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当作亲生的弟弟、余生唯一的挂念,若是自己死了,她会不会难过? 虽然他知道,曦殿下这几年在为自己自称“奴”的习惯而生气,但,她终归只是想再听他喊她一声“姐姐”,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她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又那样疼惜自己,甚至在当年两界动荡的那般混乱岁月里,她都是抱着他的骸骨不肯撒手,想方设法来救下自己。 若是他又死一次,她肯定会很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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