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次,他可能连骸骨都要烧尽了,什么都不能留给她了。 “姐姐,对不起……” 低哑的声音落下,丁符闭着眼,意识一点一点消散,又一次被拖入到了无尽的黑暗里。 而与此同时,在他头顶之上。 紫熹宫的正厅内灯火通明,妖王正在此处大摆筵席。 四方席位都坐满了,妖族的各组族长也都已经到场入座。舞女们早已踏着妖娆的步子跳了不止一曲,丝竹之声绕梁盘旋,宴席已经开始半个时辰了。 侧席上的姬肆醉了,他穿着一身殷红的长袍,半倚着身子,面色微醺,一双凤眸亮得摄人,眼角泛着被酒气熏出的微红,愈发显得他面容阴柔。 但他身后的正席,却是空着的。 ——那是留给妖帝的位置。 然而眼下觥筹过半,妖帝却迟迟未现身,宴席上的宾客开始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 都道这新任的妖帝修为极高,但却无一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未免有些惹人好奇。但除了好奇,还有些人则是不服气,觉得这人或许是徒有虚名,才会可以在众人面前隐藏真身。 要不然,这专程为他而办的酒宴,他怎么会迟迟不敢出现? 这么一想,那些人愈发笃定姬肆是在诓骗他们,拿着此人当幌子,好在这“强者为尊”的妖界揽下大权。 于是宴席上的宾客,或好奇,或怀疑,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一些人开始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另一些人甚至开始整理衣物仪容,准备起身离席了。 而就在这时,九头乌一族的族长鬼渊走上前来,朝着姬肆略略一礼,似要进言。 大殿安静了一瞬。 鬼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妖王殿下。” “臣等今夜赴宴,只因您在这妖界的威信远扬,且又深知您向来是金口玉言,从不失信于他人。只是今日,眼下已近下戌时,酒已过半,臣斗胆一问,不知何时能有荣幸,亲眼一窥您口中所说的,那位妖帝陛下的真容?” 他这话看似客气,但其中深意却是极为险恶,表面上是先赞赏了姬肆一番,但却是明褒暗讽 。倘若姬肆未能作出回答,便意味着他会失信于众人,威名再难在妖界服众。 因此,等他话音落下,众人都有些好奇地看向姬肆。 大殿内静了一瞬。 良久,丝竹之音再一次凌凌奏响。 那侧席之上的姬肆似是未听到他的话,毫无反应,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只依旧半眯着眼,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金盏,又懒洋洋地饮了一口酒,像是真的醉了。 见他这般,鬼渊只当他是故作镇静,便勾了勾唇,面上露出不屑,语调也跟着高了几分,神色愈发傲慢无礼,转而直起身朝着众人道: “诸位,自古以来,我妖界妖帝之位,向来是能者任之,臣看既然这位新陛下无空坐这尊位,那不如——” “——不如让臣等在此一争高下,重选强者,再拜新帝” 众人一惊,就连舞女们都怔然了一瞬。那总是不绝于耳的丝竹之音戛然而止。 四周寂静,可闻针落。 宴席上的众人先是面露惊讶,然而片刻之后,有些人回过神来,却是被他说动,接着竟放下酒盏,露出赞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来。 见状,鬼渊愈发得意。 他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猩红的血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晃得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紧跟着,一只冰凉的手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带着骇人的力度,把他那句话掐回到了嗓子里。 鬼渊还未来得及回神,却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笑声,落在他耳侧。 那笑声极为散漫,然而,却有一股森然的压迫感向他袭来,接着,有人附上他耳侧,低笑着开口: “孤在这儿呢,爱卿。” 那话语带着说不出的煞气和寒意,鬼渊悚然一惊,正要下意识回头,然而却在睁眼的下一刻,整个人倏然被那只手捏成了粉碎! ——血雾弥散。 幽幽月色落下,洒在紫熹宫前,皎白一片。 那猩红的光亮闪过,几乎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众人几乎都没来得及回神,而那族长鬼渊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鬼渊化作的血雾顺着那红光蔓延开来,又将皎白的月色染成了绯红。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倏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啪地一声,发出清脆声响。 ——竟是有人惊掉了酒盏。 那人坐在酒席上,正惊恐地睁着眼,望着鬼渊消失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 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头戴帝冕,穿着一袭赤黑色广袖衮服,金丝线绣着的四象兽张扬地点缀其上,又有猩红暗沉的薄雾在周身萦绕着渐渐散去,衬得那衣袍上的兽首如同染了血活物一般,使得那人的身影透出逼人的邪煞魔气。 接着,似是被酒盏落地的声音惊动,帝冕之上的旒珠微微晃动,那人回过头来,望向他。森白的月光倾斜而下,照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
第30章 美人劫|之三 夜渐深了。 皇城宫内,随着紫熹宫的宴席撤去,复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寒意随着惨白的雾气弥散开来,将原本就幽长的宫墙窄巷衬得愈发朦胧昏暗。 有夜巡的妖兵队伍手提长刀不时从此处经过,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踩出齐整的步伐。其中有一队,领头的是个方脸校尉,麾下的是一队穷奇兵。 在他带队经过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刚从宴席上退下的姬肆。 姬肆摇摇晃晃地面朝他走过来,像是已经喝得烂醉。方脸校尉见是他,便停下来,朝他躬身一礼:“参见王上。” 闻言,姬肆柔美狭长的凤眸微微侧过,带着醉意睨了他一眼,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朝他摆摆手:“平身吧。” 校尉垂着眸,恭敬地应了一声,起身欲走,然而刚迈出几步,却听那姬肆又道:“等等。” 校尉脚步一顿,低埋在阴影里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变了变。 身后的姬肆绕过来,停在他身前,又朝着他微微俯过身,微微眯起了眸子,开始打量起他来。 甜腻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而扫过来,那校尉被姬肆的视线盯得浑身发毛,却又不敢乱动,末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末将文鹰,不知王上有何吩咐?” 姬肆不答,只继续瞅着他看,就在他差点以为要被看出什么的时候,姬肆却忽然收回了视线,微微往后站直了身子。 “没什么事,滚吧。”姬肆冲他挥挥袍袖,带着疲惫道。 校尉应了一声,躬身往后退了几步,抬眸看着姬肆摇摇晃晃地走远了,这才站直了身体。 他盔甲之下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直起身的时候,竟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身后的穷奇兵士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一边压低声音道:“文叔,你没事吧?”说着他顿了顿,有些后怕似的道,“方才好险,差点以为被他看出来了。” 文叔冲他摇摇头,答了句无碍,半晌才缓过神来,颤着声道:“文鹰,我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妥了么?” “办妥了。”文鹰答,“我按照您的吩咐,隐藏容貌打通了几处人脉,已经悄悄地将那位丁姑娘送进去了。此刻,应该是与其他几位女子被姬肆献上的女子一起,待在后宫的央燃殿内。” “后宫?”文叔微露诧异,“那妖帝是把所有女子都收下了?” 文鹰点了点头,道:“当然。想必您也听说过,妖帝虽说生性暴戾,但素来对姬肆敬重有加,甚至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那些美人珠宝都是方才在宴席上,那姬肆亲自给他送上的,原本妖帝还因为不悦杀了一位族长,结果就被姬肆这三两句给劝下了,所赠之物也都照单全收,还说明日要对那些女子封赏妃位,并从中选出一位帝后。” 他话音落下,良久,文叔都还带着惊愕,末了,他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罢了。” 他道,“想来她修为高强,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看之后如何接应她。” 文鹰道了句好,便重新归队,几个人一同离开了。 ———— 夜凉如冰,寒意逼人。 雪愈下愈大,央燃殿外的那处幽然湖上,已经结了一片厚厚的冰面,上面几乎可以行人。 有一位宫女为了抄近路,便从这湖上经过,径直地往央燃殿走去。 她踩着匆快而轻巧的步子,一路穿过大殿内院,推门入了殿内。 冷冽的寒风随着她推门的动作灌入屋内,案上燃着的烛火晃动了一下,烛光闪过,照出几位正面朝大门、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 听到动静,女子们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张模样姣好的脸,随着抬眸的动作,几人身上披着的红纱绫罗微微浮动,闪着柔美的光泽,衬得那些容颜愈发水嫩娇艳、楚楚动人。 宫女朝着几位女子略一躬身,恭敬地道:“几位姑娘,陛下已经快到了,请随我来。” 说着,她便带着女子们一路无话地出了后边侧门,往内殿走去。 穿过内院的悠长回廊,四下寂静而幽暗,女子们排成一列纵队往前走着,无一不是走得敛声屏气、小心翼翼,一边目光怯怯地垂着眸,连头都不敢抬。 有个年纪最小的少女走在正中间,在路过一道台阶的时候,一不留心被繁复的纱裙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又被身后的女子伸手扶了一下。 “当心。”女子轻轻开口,一边扶着她重新站稳。 少女抬起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走最前面的宫女,发现似乎没有被发现,便回过头冲那位女子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谢谢姐姐。” 女子动作一顿,似是被她的称呼弄得怔了怔,末了又神色淡淡地点点头,重新垂下眸,继续随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穿过幽深亢长的回廊,又绕过一道转角,终于到了内殿寝宫,眼前跟着骤然一亮。 女子们被这光一晃眼,下意识用薄袖挡在眼前,又隔着红纱抬眸望去,接着都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眼前竟然是一座用琉璃搭建阁楼。 抬眼望去,橙红通透的灯火流光从眼前熠熠飞闪而过,照出头顶铺开漫天的血色琉璃,那琉璃亮得像星辰,落下华美而斑驳的光影,斜斜地照过来,又有如水的皎白月光从中徜徉着漏过,仿若能听见汩汩之声,美得如同幻境。 宫女走在最前,一边引着他们入内,一边缓声道:“几位姑娘,此阁名叫血灵笼,由三千只朱雀血浸染的琉璃碎片所搭建,是特意为几位准备的,还请几位在此等候片刻,帝君陛下稍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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