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归深深地看了一眼忘川河,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也好。有时候,执念太深,便会成了束缚人心的牢笼。” 说话间,舟已停泊在了另一渡口。乌归向船家付过银钱,同顾屿一道向岸上走去。 沿着道路行过五里,自林中隐约可窥见城门。道旁枯木成林,夜枭成阵。 与忘川渡口渐行渐远,天色渐亮,二人这才发觉时已日暮。倦鸟归巢,偶尔迎面遇上的鬼魂亦是行色匆匆。 顾屿有些心累,茫然地眯着眼看向远处城门隐约的轮廓,又看向身边人,泄气道:“元兄,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到城中?” 乌归双手持着一份破旧的地图,耐心查看着路线,很是熟练地敷衍道:“快了快了。” 半刻钟后。顾屿气息奄奄地艰难抬头,只见面前城门锈迹斑驳,底处爬满了藤蔓。铜环上金漆脱落,显出内里刺眼的白。 乌归深吸一口气,伸手扶住顾屿,道:“此地是西城鬼主所辖三城之一,名曰大城。居妒恨之鬼。” 顾屿此时缓过些许,觉得自己方才可能是听错了,忍不住又向乌归问道:“元兄,那个,你方才说什么?这城叫什么来着?” 乌归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城就叫大城。怎么了?” 顾屿:“……好随意的名字。那莫不是还有二城和三城?” 乌归闻言惊讶地看向他,慢吞吞道:“西鬼主所辖另外两城确实就叫二城和三城。这城名极其生僻,顾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顾屿尬笑道:“猜的,都是瞎猜的。” 不是,谁家好人给城起名叫大城二城三城啊……这西鬼主真奇人也。 乌归点点头,亦不再追问。走上前去伸手轻扣铜环,城门应声而开。顾屿与他并肩步入城中。 城中街道狭窄而蜿蜒曲折,两旁的房屋紧密排列在一起,给人一种局促之感。 在路上行走的鬼魂们面色阴沉,眼神极尽哀怨,仿佛背负着无尽的怨念。 乌归带着顾屿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巷,终于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府邸前。乌归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缓缓地打开,一个黑衣老者出现在门口。黑衣老者面容冷峻,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乌归和顾屿。 “你们是何人?寻至府中又有何事?”黑衣老者沉声问道。 乌归连忙恭敬地行礼,“我们自阎浮城而*来,有事求见西城鬼主。” 老者皱了皱眉,“西城鬼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乌归从袖袍取出一封信递给老者,“这是我们尊主的信件,烦请阁下转交。” 老者接过信,看了一眼后脸色稍霁,“既有北城鬼主的亲笔信,那你们进去吧。” 乌归和顾屿道过谢后,随老者入了府邸。 与北城鬼主府不同,西城府邸内部的装饰极尽奢华。 紫泠石作基,巍峨大殿平地起。日光下萦绕浅紫光晕。风动时,便见暗色帐幔翩跹若舞。四周遍植灵木,荫蔽遮天。 他们跟随着那位老者穿过弯折蛇形的长廊,最终行至大殿。 殿内廊边燃着青幽灵焰,暗紫帐幔中,似乎自成一方天地。老者停下脚步,示意他们在此等候。 顾屿心中有些不安,向乌归问道:“元兄,这西城鬼主是个什么样的鬼啊?” 乌归揺摇头,道:“西城鬼主行踪难测,外貌亦是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坊间关于他的传闻虽多,但真假难辨。我亦不甚了解。” 顾屿不禁来了兴致:“千变万化?那岂不是城中人人都可能是西城鬼主?那——” 话音未落,殿内帐幔已被掀开,引路的黑衣老者冲两人微一躬身,沉声道:“二位,我们尊主有请。” 乌归向黑衣老者道了声谢,拉着顾屿入了殿中。一路行至殿中主座前,二人行礼,将至此的缘由一一禀上。 西城鬼主坐于主座上,闻言先是沉默半刻,而后温声道:“二位远道而来,想来甚是疲累。 我这大城入夜后便不可外出于街间游荡,二位还是先寻住所住下。明日再谈此事。如何?” 这是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 顾屿心中兀自有些犹疑,乌归倒是没再说什么,应承着退出了殿中。 好在西城鬼主还算心地良善,念在他们初来乍到,特意派了一众面戴黑甲手执利戟的鬼侍护送二人入住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顾屿与乌归坐在客栈中面面相觑。夜色中客栈内灯火昏黄如豆,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朦胧细雨。 客栈中原本坐着的其余众鬼,在见到鬼侍后皆是逃得无影无踪。 客栈老板是个面色腊黄的瘦弱高个儿,一条腿似有残疾,摇摇晃晃走至顾屿桌边。低着头,声音呐若蚊蚁:“二位要点什么?” 乌归忍不住皱眉看他,又四下打量一番,目光缓缓掠过沾着不明污迹油腻的桌案,道:“不用了。给我们两间客房就行。” 客栈老板面露难色,犹豫着吞吞吐吐开口道:“客官来得太晚,小店客房已住满了。” 顾屿挑眉道:“一间房也没有了?” 客栈老板把头埋得更低,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都住满了。” 乌归叹了口气,心中烦躁不已,面露愠色道:“五倍房钱。你让人给我们腾地。” 顾屿有些愕然:“元兄,这不好吧。” “无妨。”乌归摆摆手,“我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只想早点休息。” 客栈老板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双目空洞,口中喃喃重复:“都住满了,不行,不行。” 顾屿心觉不对,同乌归对视一眼。佯作无奈地叹息一声,起身欲走,又趁其不备反手将客栈老板敲晕。 乌归将客栈老板拖至柜台后,与顾屿上楼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同住。 终究是财帛动人心。在乌归将出价提至十倍房钱时,一只胖胖的富商模样的鬼终于松了口。表示自己素来慈悲为怀一心向善,愿意大发善心与二位同住。 顾屿与乌归哑然失笑,将银钱付清,入了客房。和衣而睡,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天光尚只微亮。楼下传来惊恐的喊叫,客栈内诸鬼齐齐咒骂出声,又抵不住好奇心,皆是推开屋门下了楼。 顾屿同乌归被挟裹在众鬼中,行至柜台前。 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名面色惨白,墨发披散的女子正瘫软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持续颤抖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所笼罩。 而在距其不远处,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双目圆瞪,面色惊恐,正是客栈老板。 他的四肢已被啃噬得破碎不堪,随意地扔在了一旁。除此之外,身躯已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干涸血迹。 血迹从中向四周蔓延开来,此时边缘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烟,是身死魂灭的征兆。 这客栈老板,死去已久。
第10章 没钱以及打架的叶女侠 阎浮城。迷津渡。 月夜。迷津中巨浪翻涌,瘴气弥漫。岸边阵法密布,形似虎豹的恶兽嘶吼声不绝于耳。 时近满月,结界趋于薄弱。一众怨鬼虎视眈眈,匿于林中暗处,正欲伺机而动。 叶泠立于迷津边,单手抱剑,红衣飒然。 她四下环顾一圈,在心中默默数了数今夜来此的怨鬼数,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又抬头向树上斜倚的人瞥了一眼,笑意立减。暗中传音道:“这些怨鬼全部归我,你不许插手。另外先说好,一只鬼一两银。不讲价,不可拖欠,杀完立刻付款。懂?” 燕鹤青整只鬼瘫在树上,双目紧闭,似听非听,似醒非醒地哼了两声。 叶泠便只当她已默认。 空中明月高悬,边缘却被些许阴云遮蔽,尚未臻至圆满。困于迷津中的恶兽久等此刻,叫声逐渐凄厉,挣扎着扑向结界薄弱处。 利爪一挥,瞬那间结界破绽百出。恶兽嘶吼一声,纵身欲出时,岸边阵中忽而金芒大盛,道道金光化作束缚牢笼。那恶兽顿时动弹不得。 叶泠唇角微勾,眸中泛出些许寒意,从容不迫拔剑出鞘,朗声道:“事已至此,我亦等在此处已久。诸位又何必再躲藏遮掩,不如一起上吧。” 枯木林中黑雾翻涌,隐约可自其间窥见些许或青面獠牙或苍白浮肿的鬼脸。 叶泠面上神色淡漠,决意于此时装瞎,手中灵剑泛出血样的暗红光泽,似是因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兴奋地发抖。 叶泠安抚地握紧手中剑,虚虚挽了个剑花,眸中红光一闪而过。而后身形没入黑雾,刀光剑影相交间,魂魄泯灭声不绝于耳。 短短一刻,诸多怨鬼尽数歼灭。余下小鬼四散奔逃。 叶泠站定转身,抬头正欲向树上安眠的燕鹤青讨要银钱。却见故人无踪,不速之客未请已至。 月白风清,正值良夜。千辞此次并未束冠,只著了身月白常服,玉簪横插,墨发披散,眉眼间是浸透了千万年霜雪的冷淡。 叶泠镇定地看着他,沉默片刻,行至千辞身边,一把扯过他的衣袖,冷声道:“燕鹤青,虽然你现在变的样子很好看,但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逃避应付给我的银钱。” 千辞的目光从自己被攥住的衣袖缓缓移至叶泠面上,薄唇轻启,坦然道:“姑娘怕是认错了人。在下名千辞,并非北鬼主。” 叶泠显然是不信,仍旧死死盯着千辞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 距离被不自知地拉近。千辞微微垂眸,无奈轻声道:“姑娘,在下真的不是北鬼主。你……若实在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 叶泠默默松开手,开始沉思。沉思过后开始觉悟,我去,燕鹤青又这么不声不响不负责任还不给钱就跑了?下次见面一定一定得揍她一顿出气。 觉悟过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方才的所做所为。叶泠在心中赞叹了自己一句真有种,而后转身就跑。 千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挽留的意思。 叶泠此时莫名紧张,犹豫半晌还是开不了口,甩不开手,迈不开腿。双方于无言中达成了某种和解。 迷津渡旁的屋舍内。千辞目光复杂地将屋内仅存的器具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了面前鬼是真的穷的结论。 叶泠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屋舍简陋,让公子见笑了。” 千辞收回目光看向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之前应当见过了。叶姑娘。” 叶泠觉得自己脑袋中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掉,平静道:“……有吗?” 千辞道:“我此行本是来寻北鬼主有事相商。奈何北鬼主似乎对在下有所误会,屡屡避而不见。听闻姑娘与北鬼主交情匪浅,有一番话不知可否请姑娘代为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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