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皇帝及一众大臣亲眼瞧见,或许无人能想到,呈书天子自请担下国之重任的竟是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青葱少年人。 如此看来,便觉这少年人口出狂言了。 皇帝自是不敢将干系国家存亡的重担交与一双连血腥都未沾过的白手之上,也只当是少年人双亲俱亡,以至报仇心切,才如此大胆请奏,遂而不忍责罚于他,只唤了近身公公下殿,欲将其请离。 而那时的苍驳,面若冰霜,无论公公如何规劝,他始终站在大殿之中,一动不动,似铁了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在皇帝仁德,又念其双亲刚殁,是以,对其抗旨之举不以为忤,自然也未加以责罚。 大臣之中,有位曾去过将军府、见识过苍驳聪慧的孙尚书,出声对皇帝谏言,不妨先听听这少年人对如今战势有何良策后,再予以定夺。 而皇帝思虑之下,竟当真采纳孙尚书之谏,静坐龙椅上,抬手示意。 公公当即退至一旁,命人送来笔墨。 苍驳端坐于大殿之上,白纸铺开,一副离秋国地理图片刻落成,上注城名、山脉以及几条主要河川,连带着南北两国可能进攻的路线都清晰标划,便是这样一张看似简单寻常的地形图,在苍驳的指点手势之下,一步步赢得了皇帝的信服。 思虑良久,皇帝最终当着满朝重臣之面,不顾众人劝谏,将系着家国存亡的兵符交到这位少年手中,同时也将整个国家的命运随着兵符一并交到了这双稚嫩的手上。 这枚兵符太重,时年十三岁的苍驳却无半点怯意地将之接入手中。 因为他,接得起。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一不在证明着皇帝当时的抉择有多么正确,苍驳年岁虽小,却是个天生的战神,仿佛就是为沙场而生。 他冷静沉着,用兵如神,运筹帷幄间,局势逐渐扭转,其所行之计,前无古人,招招皆叫敌方摸不着头脑。 苍驳的排兵布阵,唯有“怪”“狠”二字可概括,就好比一个人在冬日里被一条出洞赏雪的毒蛇咬伤,而在他身旁恰巧生有一株可延缓蛇毒发作的草药,但那人却选择撕掉袍子一刀砍下被蛇咬伤的腿,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个结果。为何弃草药而断腿?其实也就是一个“绝”字。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宜瞻前顾后,更不可感情用事,头脑聪慧固然重要,但手段也需狠厉。 苍驳深谙其道,行兵布阵之时,绝不给敌方留一条后路,只有掐灭火星,才无可能成燎原之势。 在苍夬忠魂断于商阴城的第三个月,已经被敌军占领的商阴城又重新归回离秋国的版图之上。 彼时,举国欢庆,而南边发兵攻打离秋国的邻国也悄无声息地退兵了。 不过,苍驳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他知道,如果在这个关头收兵,两国定会暗中积蓄力量,重振旗鼓,而战事还会没完没了地生起。 为了杀一儆百,苍驳直接带兵攻下北边苗耒国的都城,让苗耒的国王对离秋国皇帝俯首称臣,而这一日,距离苍夬战死,已近一年。 作为离秋国的救国英雄,本该接受全民揄扬景仰的苍驳,在婉拒皇帝加官进爵和良田、金银的赏赐后,毅然交还兵符,辞官隐退。 至于原因,无人得知。至于去向,亦无人清楚。 世人都说,苍驳原是天上的战神,不忍见百姓备受战火煎熬之苦才下凡救世,待世间一片清平后,便又回归仙班。 在商阴城内,苍驳的名字出现在各种物什上,小到一块糕点,大到一座石碑,可以说是处处可见,便连牙牙学语的小童被父母所教的开声语都是“苍驳”二字。 不仅如此,城中百姓还在边境处为苍驳修建了一座战神庙,将其当时遗留下来的一柄残剑封存于庙内,并为其打造了一副金身,日日以香火供奉,供人瞻仰。 苍驳这一战下来,周边列国无一再敢起兵进犯。而关于苍驳的事迹,更是被百姓传得玄乎其玄,真假难辨。 由于苍驳常坐帷幄之中,鲜少露面,所以,关于苍驳的面貌,难免被没有亲眼见到过的人们加上诸多美好的想象。 但据曾见过苍驳一面的人说,其模样随娘亲,而苍驳的娘又是离秋国出了名的美人,所以口口流传中多是赞他“面如粉桃眼载舟,身比青杉唇画彀”,总之,定是一英朗孤俊之人。
第128章 在凝神听完民间对苍驳面貌的赞美后,凉月心里不住犯笑,这“身比青杉唇画彀”倒还算有那么一两分应得上,可“面如粉桃眼载舟”却和他半点不相干,“面如粉桃”倒还罢了,“眼载舟”在他那里是绝对没有可能发生的事,他只会将一湖春水冻结成冰。 古掌柜一说起苍驳就没完没了,不管是可信的还是不可信的,只要他听说过的,恨不得一件不落地细细讲给凉月听。那架势,活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找到个倾听之人那般,这好容易有人送上门来,他便立马拉着来人喋喋不休。 所幸他遇上的是凉月,在他带着自我情绪闲说了一个时辰后,还能得到凉月入神的聆听,并时不时颔首以应。若换作其他人,想必早已借故离开。 对于苍驳的前事,凉月从古掌柜口中委实听来不少,至于真假,恐得日后慢慢去证实。 三壶热酒下肚,关于苍驳的前尘故事,在一齿醇香里结束。 凉月从客栈出来,已近午时,古掌柜本还劝她稍作歇息,待酒劲儿过了再出门也不迟。 这掌柜倒是善心,只是,他不知,一两盅寻常酒酿对于凉月来说同饮水无异,而她摇走的那几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以此证明他这红春酒之烈所言不虚。 大街上行人鲜有,落了两日的雪积在路面上无人清扫,凉月一脚下去便踩出个寸来深的雪坑。 凉月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冷风见缝就灌,她拢了拢衣领,一径走进一家布庄。 布庄里无人光顾,只一个年轻小伙坐在火炉边,闭眼酣睡。铜炉里的火星子毕剥响着,淡红的火光映在小伙身上,仿佛夕阳入怀。 不过,饶是火炉在旁,小伙仍蜷缩着身子,两只手拢在袖里,横抱于身前,一顶暖帽遮去大半张脸,轻微的鼾声在这略显寂静的小铺里极易引出所闻之人的睡意。 而这小伙不知是昨夜未睡香,还是现下的梦太美好,以至于连有人进店都没有察觉,犹自安稳睡着。 无人招呼,凉月也并不在意,一脚踏进布庄后,便将注意力全数放在店里所陈列的花花绿绿的布匹上。 环视一周,凉月伸手摸上一方鲜红布匹,上有红线所绣的蒲公英,若非走近了瞧,蒲公英暗纹极难被瞧出。凉月自行取下布匹,夹在腋下,而后走近柜台,曲指在上面敲了两敲。 谁想那小伙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听见凉月故意敲出的声响,犹自蜷在火炉旁,一动不动,鼾声不断。 凉月将布匹放在柜台上,慢条斯理地撩了撩头发,又清了清嗓子,猛然破口喊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喊声一出,小伙几乎是闪电般从椅子上弹起,不顾去捡落在地上的暖帽,瞪大眼睛好一通左看右看,神情悚然不已,嘴里惊惊惶惶地喊叫着:“妖怪在哪?妖怪在哪?” 凉月斜斜倚着柜台,一只胳膊撑在上面,浅浅一笑,婉转着调儿,道:“在这儿。” 小伙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进入店里的女子,而在瞧见凉月的那一刹,小伙从头到脚的戒备瞬间松懈下来,嘴角立马挂上一笑,两步迎上前,询问道:“客官是来做衣裳吗?” 凉月倚着不动,笑意加深,一脸和气地反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妖怪?” 小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地更灿,“客官一看就知不是妖怪。” 凉月略作惊讶:“哦?你是如何瞧出的?” 小伙老实答道:“姑娘瞧着面善,妖怪又哪能生得这般俏生模样。况且青天白日的,妖怪不敢出来。” 凉月“咯咯”一笑,不再同他逗趣,转而将手放在布匹上,“给我做件襺子。” 小伙眼睛一亮,立马夸赞道:“客官好眼光,这匹红布子是我们掌柜昨儿个刚拿回来的,整个万聿城只有两匹。另外一匹昨儿下午就被一姑娘当场买走了,那姑娘和客官您一样,面皮可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呢。” 这番溢美之词里有多少真心假意且撇开不谈,凉月是极为受用,她旋即自柜台上撑起,站直身子,展开双臂,欢喜道:“甚好甚好,那就快些给我量一量。” 小伙立马拿了尺子在凉月身上比了两比,一壁记下尺寸,一壁问凉月想要何种式样,有无特殊要求,凉月皆答无。 少顷,量体完毕,小伙往凉月挑中的布匹上挂了一只标有记号的木牌牌,随后将之收进柜里。 凉月问道:“何时做好?” 小伙关上柜子,回头答道:“最快也要六七日。” 凉月蹙眉,“六七日太久了,三日。” 小伙面露为难之色,“不是小的有意为难客官,而是三日做完一件衣裳实在太赶,我们布庄生意好,压了好些货,人手都不够。” 凉月伸手掏出一锭雪花银放在柜台上,笑睨着小伙,“十两可够?” 小伙立即笑吟吟跑上前,一把捉下银子,连连点头,“够够够,客官三日后来取。” “若是做糙了,我可是要掀摊子砸店的。”凉月撂下这句话后便一阵风似的行出布庄。 接下来的三日,凉月一直待在客栈里,除开必须下楼做做样子的用饭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琢玉的功夫上。每日只天亮时睡两个时辰,以至于她房里的蜡烛耗得格外得快,时不时就找小二添烛,到最后,索性叫小二拿来三十支放着。 经过这几日夜以继日地雕琢,玉佩的模样已经和苍驳的那枚有八分神似,只余一些细微之处还需再精心打磨。好在凉月对此事有着破天荒的耐性,不然这块青玉早就被她摔成两半。 在客栈足不出户地待了三日后,凉月暂停下手中活计,用了半柱香工夫去布庄迅速取回衣裳,匆匆试穿了一次,甚是称身,在镜前一照,样式也十分称心,看来不必掀摊子砸店,遂而又脱下,继续跟玉佩较劲。 整整花了七日,这枚白泽抱日玉佩终于雕琢完毕,和苍驳那枚几乎一式一样,完全像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凉月对此甚是满意。 出来已有九日,比原先预计的要多出三四日。而其中一半的原因,她将之归咎于归尘子。若非他半路杀出,她准定能再缩短两日。 这厢玉佩甫一琢完,她便携了红衣,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不巧的是,返程的路上遇着大雪,雪路难行,凉月被一耽搁,又晚了半日才到香木林。 而回到莫空催时,已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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