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将青玉佩自腰间取下,眼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悲戚,指腹轻轻摩画着玉佩的形状,情绪片刻酝酿完毕,而后徐徐道:“这玉佩是我阿爹临终前留与我的,他说,世上有一名男子,有着一枚一式一样的玉佩,那人便是我从未谋面的夫君。阿爹将玉佩交与我时,百般叮嘱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和我拥有着相同玉佩之人,而这块玉佩,便是我和那人相认的信物,此乃阿爹临终前的遗愿。我已经找了他整整两年,天南地北地找,就连阿爹说的万聿城,我都去了两次,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并无阿爹说的那位将军,更无人见过此玉佩。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或许这世上并不存在另一枚,或许只是阿爹记错了而已。” 凉月如泣如诉地讲述着自己编造的经历,这段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的故事,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快亦是最佳接近苍驳的法子。 苍驳便这么毫不知情地被凉月硬生生牵扯进一桩并不存在的前尘往事里,真可谓天降姻缘。 在雀姑娘对玉佩来源的追问下,凉月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细细道出。 无非就是她阿爹曾经在一位将军危难之时舍命相救,而那位将军为答谢其相救之恩,遂以玉佩相赠,并许诺在其女及笄之时,便让自家犬子将她迎娶过门。 但直到她阿爹去世前,都未能等到将军的音信。所以,为完成阿爹遗愿,她便踏上这段寻夫之路。 这段有理有据的往事被凉月讲的动情不已,就差声泪俱下。 凉月无疑是一把编故事的好手,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想用一个干瘪的故事糊弄住苍驳,实属白日做梦,能以一己之力挽国之于危难之时的人,岂是凭借三言两语便可教其深信不疑。 而凉月也志不在此,这段故事以及这枚玉佩,不过是她接近苍驳的手段而已,她所要的,是他的心,而非由一段谎言织就的责任。 凉月很清楚自身所求,所以,在此事上,每行一步,她皆拿捏着分寸,丝毫不敢苟且。 更且,她开始学着克制自己的心性,每一步棋在落子之前都要经过多番思量。 她深知,这盘棋,落子难悔,故而小心翼翼。 凉月又将玉佩的背面翻起,指腹摩挲着玉背上所刻的“月”字,此乃她比着苍驳那枚玉佩上“驳”字的字迹摹刻而出。 若将两枚玉佩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这一笔一划,活像出自于一人之手。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此字瞧,眼睛里满是无奈。 “可否将你这枚玉佩给我一观?”雀姑娘正一步步掉入凉月设好的陷阱里。 “好。”凉月是求之不得,当即痛快地将青玉佩递到雀姑娘手里。 雀姑娘细细看了一眼“月”字,而后又翻了一面,寸寸探看,须臾,将青玉佩还给凉月,问道:“令尊可有告知,那位将军的名姓?” 凉月点点头,“家父只说那位将军姓苍,而我所知道离秋国姓苍的将军只那一位,便是妇孺皆知的苍夬将军。不过,我倒不敢说便是苍夬将军,或许我见识浅薄,还有其他苍姓将军也未可知。”凉月边说边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提壶斟茶。 “苍夬将军我倒有所耳闻,他确有一子,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雀姑娘擎盏慢饮,目光却似不经心地扫在凉月脸上。 “听过的,但是想来那位苍将军应当不会是苍夬将军。苍夬将军的威名,人尽皆晓,是离秋国一等一的大英雄,我这般等闲之人断不敢高攀。那般人物,身边尽是良兵好将,所识也多是簪缨贵胄,我阿爹一介布衣平民,遇不上苍夬将军的。”凉月这话说的笃定,神情中丝毫不掺妄自菲薄之态,更像是在陈述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 雀姑娘若有所思地道:“原是这般。”随即将壶一提,“且稍坐坐,我去添壶水来。” 凉月望着雀姑娘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雀姑娘提壶出去后,凉月懒洋洋地放下杯盏,起身踱至屏风后,一把揪出藏在被子里的小雪球,指着它的鼻子,呵问道:“灯笼,谁叫你进来的?” 灯笼猝不及防地被凉月提揪着耳朵扯出它自认为很是安全的被窝后,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白白软软的小身子瑟瑟发抖,不时偷瞄凉月一眼,含糊不清地道:“凉凉月,太……太微香香……香香……凉……月月……” 凉月扶额,“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应该已经跟太微出去了吗?” 灯笼指了指地上,颤抖地道:“太微香香。”而后又指着自己,“灯笼。”旋即指向凉月,“凉凉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儿太微一会儿你一会儿我的,说清楚点。”凉月紧紧揪着灯笼的耳朵,用力地将它抖了抖,而后停下,“这下该能说清了,捋直了舌头,重新说。” 不抖还好,这一抖,直将灯笼抖得是七荤八素,本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雪球,一抖,却成了条软嘟嘟的雪块块,直挺挺吊着,四只小爪子随意垂下,仿佛全身力气一瞬尽失。 眼下别说叫它把话讲清楚,让它能完完整整地唤出凉月的名儿,都似乎有些难为。 凉月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喂,灯笼,在跟我玩装死吗?我告诉你,凉凉月可不吃你这一套,太微香香是不是让你给我带话了?” 任凭凉月连番敲问,灯笼依旧绵绵软软,两只小爪子胡乱挥动两下,复又一垂,嘴里嘶嘶哑哑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道……道……道……” 凉月略有不耐地道:“到什么到?到哪里去?别玩了,凉凉月还有要……” 正说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临近,凉月随手将灯笼往地上一塞,小雪球瞬即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凉月整了整衣裳,一口气吹掉衣袂上无意粘惹的几根白毛,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绢,又快速在眼睛上揉了两揉,然后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步履款款地走出屏风。 雀姑娘刚迈进一只脚,凉月便马上执起白娟在眼角揩了揩,鼻子跟着一吸,出声亦有几分嘶哑之感:“有劳雀姐姐。” “这是怎么了?”雀姑娘立马关心道。 凉月故作坚强地摇摇头,“无事,只是方才想起家父,不禁一阵伤怀,霜露之感忽浓。无意失态,叫姐姐见笑了。” 雀姑娘用铜筷熟练地拨了拨小炉里的银碳,火花子荜拨四溅,亮红的光映上其面庞,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不少。 拨弄数下后,雀姑娘放下铜筷,而后又将盛满水的银壶重新坐在炉上,语重心长地道:“斯人已冥,令尊在天之灵当愿见姑娘余生康乐。” “谢姐姐点示,凉月此生已别无所求,唯愿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夫君。至于能否履行上一辈的口头之许,已经并不要紧。我千万里地寻他,只为见上一面,以了却家父遗愿,最后再将这枚玉佩物归原主。”凉月依依不舍地摸着腰间玉佩,寸寸摩挲。 雀姑娘一面执银箸往壶里添姜片,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你如此想要寻到那未曾谋面的夫君,不知他在你心里样貌几般?德行又是如何?你可曾遐想过?” 凉月折起手绢,坦直道:“自然是想过的。” “哦?不妨说来听听。”雀姑娘拈起塔尖形银盖扣于壶顶,极有兴头地看着她。 凉月一手支颐,一手转着茶盏,面带羞臊,辞气却无比坚定:“我的夫君,自然是当世无双的男儿。” 雀姑娘笑问:“姑娘为何这样说?” “因为他是我凉月的夫君,自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凉月这话半点不玩笑,说得极为认真。 “凉月倒是我见过最心直口快的姑娘。”说完,雀姑娘又立马补了句:“也是最与众不同的姑娘。” “雀姐姐笑话我了。”凉月又忽转画风,神情娇羞难掩。 “你暂且在这里住下。”雀姑娘看向外面,辞意深深地道:“公子方才说,这雪又快来了。”
第131章 这一日,苍驳果真闭门未出,凉月也不多问,一日下来,倒和雀姑娘、江叔率先混熟。 而北行,直到傍晚时分,才风尘仆仆地出现。并且,甫一回来便进了苍驳房中,约莫半个时辰方出,出来后又一径回到自己房中,亦闭门不出,因而凉月一直未有与之搭话的机会。 待夜深后,众人皆熄灯歇下,凉月方掀被下床,囫囵跪伏在地上,曲指轻轻敲击地面,又低低唤道:“灯笼,你在吗?在的话就快出来罢。” 凉月将耳朵贴在地上,静听良久,入耳的唯有风雪声,遂而又重新敲地唤了一遍,却仍然不见小雪球踪影,不禁喃喃:“倒是奇怪,平时一喊就出来,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睡着了?”又摇摇头,“不能啊,以往这时,玩得正起劲,哪有睡意。” 坐在冰凉的地上,想了片刻,凉月忿忿道:“准是被太微带去玩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凉月遂而慢悠悠起身,回到床上,静卧风雪声。 这一晚,凉月出乎意料地一夜安枕无梦。 翌日清晨,天刚刚亮,凉月就已转醒,又将红衣披着在身,却不束发,伸着懒腰便推开门,而入眼一幕直叫她身心霍地一凝。 只见漫天纷飞的飘雪中,一袭白衣静立,身挺如松,发若堆鸦,单是背影也能引人浮想联翩。 见此一幕,凉月不由分说地抓起墙角红伞,一径迈入雪中,撑伞为他蔽去纷扬大雪。 红伞下,苍驳缓缓侧过头,看着她,眸中一片冰凉,无温无情。 而她宛然一笑,犹如风雪中突然绽开的一朵鲜红海棠,压下遍野寒漠,“雪落大了。”这一声,温软如云,带着一缕阳光袭入冰天雪地里,而后铺出一条红尘之路。 苍驳仍旧冷淡如水,只一眼,便又望向前方,恍若未见身旁之人。 而凉月在看到他腰间的青玉佩后,假意大吃一惊,继而似作感叹地轻声言道:“寻寻觅觅,终得一见,原来你便是如此模样,和我所想,分毫不差。” 言罢,苍驳未有任何反应,只静静地立在红伞之下、雪幕之中,一身白衣胜雪,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冰塑。 凉月第一次与他靠得如此近,仅一衣带水之距,而一把朱红的油纸伞,似乎将他们与纷扰的尘世隔离开来,令世间花叶再难沾身。 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眨眼间便过去千年之久,一瓣雪花飘落在他肩头,凉月伸手为其拂走。 那双幽黑的冷眸终于在一派朱红中微微一动,凉月粲然一笑,取下腰间青玉佩,托至苍驳面前,“万水千山寻觅两年,今日终得一见,便是上苍恩赐的缘。若公子对我有意,那我便收下这枚玉佩,今后与公子连枝共冢,此生此世,至死不渝,天涯海角,相随不弃。若公子对我无意,我便……” 凉月忽而止言,抬眼望他,陷入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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