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舒心一笑,抚上它手感极柔的脑袋,又使出一个弹指叩在它脑门上,轻斥道:“你呀你,看你以后还皮不皮,那个时候倒是忘记你生来的本事了。” 太微款款走近,脸上挂着一副慈母般的微笑,和蔼地瞧着床内二人,“灯笼生性胆小,又缺乏历练,自是敌不过来如风电的黑雾精。” 凉月似嗔非嗔地道:“灯笼不被你惯坏才怪。”眼睛随即转向被冷落的道士,表情瞬间由晴转阴,语气嫌恶地道:“归尘子,你来做什么?” 归尘子挥动着拂尘,举步上前,至半悬的珠帘处止步,“贫道过来是想问师妹一事。” 门帘内的二人相视一眼,太微摇头,以示她也不知归尘子将问何事。 凉月以手支额,侧躺起,边逗灯笼边道:“何事?” 归尘子道:“凤凰翎。” “凤凰翎乃我私物,道长问这做什么?莫不是道长打上了我这凤凰翎的主意?”辞气已然不悦,凉月最是见不得有人觊觎她的东西。 归尘子忙不迭摆手,“非也非也,师妹莫误会,贫道并非要打凤凰翎的主意,只是想问师妹这凤凰翎的由来,不知师妹可否相告?” “捡的。”凉月回答的极其敷衍。 归尘子追问:“何处拾得?” 这紧追不舍的问询已然磨穿凉月耐心,她没好气地反问:“干你何事?” “凉月,道长乃正派人士,断无贪图之欲,今日馒头也说了,凰羽在估鶠身上,道长所问定当与估鶠有关。”太微时常在二人中间扮着打圆场的角儿。 归尘子插话道:“贫道其实是有一私事。” 帘内二人均扭头望向他。 隔着珠帘,只见帘外摇曳的淡橘昏光下,身形愈发萧索的归尘子慢颗慢颗地拨动着手里油光锃亮的珠串,垂首望着地面,整个房间蓦然陷入一片奇怪的安静中,便连灯笼都不觉屏声静气,似在等归尘子掀开一桩深埋于内心的前尘旧事。 拨动珠串的声音在归尘子一个抬头间乍然停止,他慢条斯理地将珠串挽了三圈,挂在虎口处,“贫道出家前,凡号为萧迟,故里西江。” 本就不大的声量,在这冷得透骨的冬日里,平添了几分苍凉之感。 归尘子才说了半句,凉月微眯的双眼便赫然瞪大,哪曾想,归尘子竟是西江萧家的后人。 “先前逢鸦山一遇时,贫道等候于山下将师妹唤住,便是想问师妹身上所佩凤羽的由来,只是当时天寒地冻,贫道薄衣出行,未耐住寒,才未得及时言明……” “那在你后来对我穷追不舍时为何不问?”凉月将其打断。 归尘子耐心地道:“在山上时,贫道并不知师妹盗了青玉,是第二日从师叔口中得悉。贫道身负护玉一职,理当先追回青玉,再理贫道个中私务,故而一拖再拖,时至今日才得以问出。” 话至此,凉月猛地翻身而下,一把抽出腰间断花翎,举步迈向归尘子,“啪”地掀开珠帘,不由分说地将断花翎塞到归尘子手中,坦坦道:“既是萧家祖传之物,如今我便还给萧家后人,也算物归原主。” 内处静观的太微欣然一笑,灯笼也露出整个脑袋,伸长脖子往外探看。 归尘子抚了抚断花翎上的凤羽,面色安详,背对着烛火的他,在自己营造的阴影里释然一笑,而后托着断花翎送至凉月身前,“贫道既已择修道之路,凡尘俗物便当摒则摒。凤羽今日已回我手中,我便算履了萧家后人之职,未辜先父之托,亦不辱祖命。师妹寻得此物,是与之有缘,而今贫道便将此物赠予师妹,还望师妹代为保管。” 凉月怔怔地接过才还回去的断花翎,狐疑道:“归尘子,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你萧家世代守护神物,你身为萧家后人,理当继祖之司,缘何送了外人?而且,你可瞧清楚了,我是什么?” 归尘子失声大笑,“妖分善恶,人又何尝不是?” 形形色色的道士,真正经的,假正经的,凉月通通见识过,却未曾见过这般将妖与人相提并论之士,凉月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跟他确认:“归尘子,你可想好了,凡是入我囊中之物,若非我愿意,无人拿得去,方才我将凤羽归还于你,是念在这本就是你萧家之物,而今你再赠予我,那凤羽便为我凉月所有,永不再归还。” 尘子郑重其事地合手作礼,“师妹安心收下。” 凉月反手一握,将还出去不过片刻的断花翎又利落别回腰间,抱拳道:“多谢道长赠物,凉月感怀在心。” 太微也抱着灯笼走了过来,掀起珠帘,笑吟吟道:“凤羽乃是数年前在一铸剑师手中所得,兜兜转转倒还是叫它真正的守护人找上了,想必馒头今日所说的凰羽,是一直在道长身上了?” 归尘子道:“没错,当年战乱时,贫道曾祖父将凤羽和凰羽分别交于两儿护送出西江,凰羽交给了贫道的祖父,而凤羽则托给了叔祖。祖父按时到了事先约好的地方,却迟迟不见叔祖,足足等了半月,始终不见叔祖半点踪影,由于身负重任,且担心凰羽被有心之人掠去,祖父只得先行离开。后来着人去寻,却如大海捞针。自那时,叔祖连同凤羽不知去向。” “竟是这样曲折。”凉月接过话头,“凤羽虽在我手上,但我却没问明来由,只知其乃西江萧家世代相传之物,至于道长叔祖,未有耳闻,确不知其何在。” “几十年前的事了,叔祖恐早已不在人世,毫无蛛丝马迹可查,先父曾不止一次着人去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半丝踪迹。万物皆有其因果,如今凤羽凰羽再逢,当是冥冥注定,皆为天意。一切得失,尽随其缘。”许是出家之人,心性总比常人要旷达得多。 “一切得失,尽随其缘。”凉月将最后一句喃喃复了一遍,低头看向青玉佩,若有所思。 “借道长一语,望点醒梦中之人。”太微说这话时,眼睛瞟向凉月,见她对玉湛思,便知她又在想那人了。 太微转了眸子,又看向归尘子,问道:“道长,还有一事,今日馒头却说凰羽现在估鶠身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归尘子又拆下珠串,慢条斯理地拨弄,“师叔护山数百年,早觉出山里有异,却始终探寻不出端倪,这些年一直未有片刻松懈。昨夜地动的前一刻,贫道刚出商船,正不知身处何地时,便接师叔急讯,连忙赶往京师。待贫道赶至时,估鶠已出,而凰羽则是师叔趁乱祭在一只估鶠腹上的。” 凉月调转目光,看向断花翎,道:“即便凰羽在估鶠身上,又有何用?如果凤凰翎当真如传说那般心意相通,这么些年早相聚了,也不用等到今日。” 刚说完,屋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三人瞬间闭口,皆扭头望向虚掩的房门,但见一模糊不清的黑影迅速经过。 凉月速即闪至门口,轻轻拨开房门,探出半张脸,环顾四周,已不见黑影踪迹,想必此时应已下楼,心中不免疑惑,深更半夜,宫里的人来找苍驳做什么? 正兀自思索,突觉寒气逼近,一抬眸,冷不防对上一双深瞳。 凉月被那双幽深的眼睛看得不大自然,甚有一股做贼心虚之感,忙拉开门,牵出个连自己都觉得难看的笑,“公子怎不在屋里歇着?” “苍公子。” “苍施主。” 里面两人闻言也缓步迎出,一一打着招呼,无聊至极以至昏昏欲睡的灯笼懒懒地瞥了苍驳一眼,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窝在太微怀里,眯着眼睛。 苍驳朝门中望过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假笑的凉月,只微微颔首,便又举步行过。 凉月往他离去的方向看去,目送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望不到头的黑暗里。 每次看他离去的背影时,凉月总忍不住一阵慌乱,似下一刻便再见不到他那般,整颗心没来由的疼,挫骨噬髓般的疼。 归尘子合上手,语重心长地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早日勘破,方离娑婆。” 凉月这一次没有恼归尘子的喋喋不休,她非是赞同归尘子之言,在她心里,任何劝说她放下苍驳的话皆是妄言,她强颜一笑,有气无力地道:“劳顿一日,先回房歇着罢,热水汤应该就快好了。” “凉凉月。”灯笼睁开眼睛,一只爪子抓住凉月外袍,撒娇的小模样叫人看了徒生欢喜。 凉月捏了捏它软嘟嘟的耳朵,“好了,凉凉月有些累了,快跟太微香香回去罢。” 太微将探出半个身子的灯笼往上一提,温声劝慰凉月:“你近来越发多愁善感了,一切顺其自然,无须强求。” 凉月含笑点头,“嗯。” 归尘子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十分热情地道:“贫道想要与二位说一说凤凰翎之机妙……” 凉月连忙摆手打断:“明日再说罢,今日不想听了。” 归尘子却不识眼色,锲而不舍地道:“事关重大,贫道以为……” 忍无可忍的凉月一脚踢在归尘子腿肚子上,吼道:“以为什么以为?估鶠今晚又不会来,你这个臭道士,还叫不叫人安生了?” 太微抿嘴一笑,不管二人吵闹,兀自带着灯笼出去,身后不断飘来二人的争执声。
第155章 翌日,雪势不减,北风仍恶,睡眼惺忪的凉月甫一拉开房门,便被铺天盖地冲来的寒气打出个激灵,连忙眯了眼。 看来被窝太暖也并非好事,过于舒适便易让人丧志,妖也不例外。 凉月适应了好一阵,才走到门外,伸了伸懒腰,踱到栏杆前,往下一望,果见一熟悉白影正踏雪练剑。 那人仍是一身单衣,起落间,衣摆猎猎翻飞,手执锈剑,也未去势半分。 凉月宛然,一掌拊上栏杆,腾空而下。 红衣生华,靡颜濯月,夭姿惊鸿,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竟叫堂前红梅刹那黯然失色。 苍驳仰头,尽观流风之回雪。 雪中女子,气态当世无双,兔起鹘落间,轻折红梅一枝,身姿轻灵,皓腕一转,迎风而刺。 苍驳竖剑一挡,受其来势,自此两厢纠缠,似无休止。 半柱香工夫,瓣瓣红梅落了一地,二人对梅而立。 凉月秀目涤波,含情三分,赭袖揽雪,抱拳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凉月受教了。” 苍驳收剑回鞘,瞥其发间梅花,泠然滑落,不觉微微一笑。 万年冰容难得浮现笑意,凉月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个不停,“何事引得公子发笑?是我吗?” 苍驳只是笑,并不应她,片刻,俯身拾起一朵镶于雪间的娇艳红梅,走向她。 他越走越近,直至二人之间仅一拳之隔的距离,凉月微微仰着头,这是她多少次午夜梦回时的场景,而今他就那么近地在她面前,且见他抬起拈梅之手,小心翼翼地将花簪在她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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