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凉月更是窝火,整个人已是气结,借着归尘子撒了一通火:“妖妖妖,成天把妖挂嘴上,有本事抓只妖来,那人不过一具肉眼凡胎而已,并不是世人口诛笔伐的妖。” “肉眼凡胎?”二人震惊之余,看凉月的眼神也变得十分怪异。 这对于凉月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一个凡人,竟在她眼皮底下将她最宝贝的东西偷走,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吗? 半天不见凉月回来的灯笼此时也已来到房外,在瞧见凉月和太微都在天井里时,灯笼立地一跃而下。 太微一把将其接住,灯笼趴在太微怀里,糯声糯气地道:“太微香香。”又转向凉月,“凉凉月。”最后在看到归尘子时,立马换了副脸色,似骂似嗔地道:“归尘子,臭道士。” 此言一出,太微面露尴尬之色,立马在它脑袋上轻拍一下,“灯笼,不得对道长无礼。” 灯笼瞬即缩回头,不敢再言。 许是早已习惯,归尘子并不介怀,慈蔼笑道:“童言无忌。” 盛怒难平,凉月二话不说便冲出岁暮楼,她咬牙发誓,等找到此贼人,非当场给他打成半身不遂。 “凉凉月。”灯笼在后面大声唤她,凉月却似未听见,一径飞奔而去。 太微和归尘子紧随其后追出,等出了大门,望向四面八方,早已不见其踪影,只雪地上留了一串往东而去的脚印。 目光追着那串脚印眺去,太微沉思片刻,有了主意,忙同归尘子商量道:“此玉佩是凉月心头之物,找不回来她定然不会罢休。道长,你看可否这样,我们分两头去寻,若天黑前仍无果,便立即赶回岁暮楼。” 归尘子合手作礼,“如此,可行,那便请太微施主先择一路而往。” 话落,太微抱着灯笼,一阵风似的朝南奔去。 三人,兵分三路,分别往东、南、西三个方向寻去。 而凉月所去的东边,乃是宫城的方向。 大道上,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凉月就像只无头苍蝇,东撞一下,西撞一下,越气越急,越急越乱,一路疾行,竟不知不觉来到宫门口,心头一震,当即掉头欲走,却发见已是身陷囹圄,一队执枪官兵恍如从天而降,立时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凉月心道“不好”,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面挂笑色,道:“诸位官爷,误会,天大的误会,民女乃京外人士,一时迷了路,绝非有意来此,望诸位官爷海涵。不给官爷添麻烦,小女子这就走。” 说完便要抬步,却听一粗嗓子喊道:“近日全城戒严,姑娘这路迷的忒不是时候,走,怕是走不了了,衙司亭近来甚是冷清,正缺人进去热闹热闹。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罢。” 凉月循声看去,见这人身量较小,于思于思,一双褐眼虽小如石榴籽,不过眨眼间都是精明之色,鼻翼起伏不迭,一呼一吸之下,满是心思,语调儿不威不怒,却透着一股子不容抗拒,这人是谁? 凉月行走凡世多年,从不招惹官府的人,她深知,但凡有点权力在手的,都不好对付,所以,能避则避,更何况是这个节骨眼儿,全城戒严,万户闭门,她大摇大摆地走上路不说,还不偏不倚地来到宫城外,也不怪人家盯上她。 凉月压了压怒气,眼角堆笑,“这位官爷,您大人大量,不跟民女一般计较。” 石榴眼捻须道:“不一般计较,那就二般计较,姑娘也甭巧言令色了,跟咱们走一趟罢。” 这衙司亭,凉月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可又不能跟人来硬的,起了冲突将事情闹大,只会更难收场,情急之下,凉月灵机一动,冷笑一声,卯足了气势,问道:“官爷且慢,你可知我是何人?” 石榴眼斜眼一睨,将凉月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子就莫要卖了,姑娘且说说看,你是哪路高人。” 凉月拔高了声调,盛气凌人地道:“民女不才,正是苍驳苍将军,未过门的夫人。” 此话一出,握枪的官兵皆闻声一震,拿人的气势当即弱了下来,而石榴眼虽亦因之惊了一瞬,不过其人非等闲之辈,很快便镇定下来,半眯着眼,觑向凉月,“姑娘说自己是苍将军未过门的夫人,可有信物为证?” 凉月摊手,“就是信物丢了,所以我才出来找,这不,找着找着就来了这里。” 石榴眼“呵呵”一笑,“那可真是巧了。”拱手朝上一拜,“下官不才,昨日有幸见过将军一面,却不曾耳闻将军的夫人也随行至此。若姑娘拿不出信物,也就别怪下官秉公执法了。”手一甩,朝身后官兵下令:“带走。” “你,”凉月急地跺脚,指着石榴眼的鼻子恫吓道:“你姓甚名谁,待我记了你名姓,定告知将军,将你下狱严惩。” “下官姓丁,名启,供职衙司亭。”一说完,石榴眼便向官兵使了眼色,身后官兵立马执抢而上,拿势迫人。 凉月虽气愤难当,但眼下又实在无计可施,咬了咬牙,只得依从,被一行十余人押往衙司亭。 长晏城共六道宫门,每一道宫门旁都设有一处衙司亭,专为审问在宫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之人所设,以防有人企图潜入皇宫,徒生事变。 而捉了凉月的这队兵士,出自皇宫正前门的兆胥门衙司亭,也是六衙司亭之心。 丁启乃六大衙司亭之首,亦兼任兆胥门衙司亭亭卫长。 此人傍观必审,极善察言观色,且沉机观变。虽隶属衙司,却鲜少用强硬手段逼迫关押之人,且坚决杜绝屈打成招,而是采取攻心之法。 要说凉月此生第一件丢人之事是被非妖非怪的贼人偷走玉佩,那第二件丢人之事便是现在正被一队严整有素的官兵举枪押往衙司亭。 路上,任凭凉月说尽好话,并再三言明身份,将苍驳这座不二靠山往前推了又推,可丁启始终油盐不进,甚至劝她:“姑娘,这大冷的天儿,您不在府上好好歇着,炭炉暖着,出来折腾自个儿是为哪般?” 凉月无奈一叹,“丁大人,民女也想好好歇着,不给朝廷添堵,可民女和夫君的定情之物被人偷了,您说民女能不急吗?” 丁启闲聊似地问道:“姑娘东西丢了,何不上衙门报案,偏生自己亲自来找?” 凉月掩嘴轻咳一声,一副楚楚模样,柔声道:“心急则乱,也望大人体谅民女一片苦心。” 丁启颔首,一本正经地道:“苦心当谅,当谅。” 说话间,已到衙司亭,凉月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说客气,倒不是因她自称苍驳未过门的夫人所得来的待遇,而是衙司亭办事向来如此。 不但客气,还好吃好喝一一摆上,让被押之人坐于上座,丁启等身负官职之人反倒屈于下座。 凉月第一回 进衙司亭,自当不知其中规矩,本以为里面应当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刑具,谁料竟与先前所想差了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丁大人,这是什么规矩?”凉月疑云顿生,当即敛起玩笑之姿,正色相询。 丁启自顾自坐于客座,比了个“请”的手势,泰然自若地道:“姑娘不必慌张,衙司亭待客之道而已,姑娘既是被我等请来,自当以礼相待,还请姑娘上坐。” 思虑片刻,既来之,则安之,尽管凉月心中疑窦重重,却仍端着一副指顾从容之态,提裙落于上座,捧起刚煮好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浅抿一口,笑赞道:“丁大人这里的茶,比之京城第一名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丁启亦端茶饮了一口,“姑娘若喜欢,可要常来衙司亭,丁某定扫花以迎。” 凉月用杯盖撇了撇漂浮的茶叶,热气扑在脸上,带起一阵茶香,“大人说笑了,这里岂是能常来之地?” 丁启放下茶盏,“有何不可,姑娘若想,我衙司亭的大门随时为姑娘敞开。” 凉月将茶盏置于身前,任袅袅茶气熏面,“民女下回若想尝大人这里的茶了,定央夫君携民女一同前来拜请。” 丁启又朝天拱手一揖,“将军若能移玉来此,实乃下官之幸。” 二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慢腾腾地聊了下去,杯中茶清之时,这丁启仍无半点放人的意思,似乎也没有想对她用刑,凉月记挂玉佩下落,开始耐不住了,左思右想之下,搁下茶盏,便说:“丁大人,民女的确有要事在身,若有七十八般刑具,那便一一抬上来。若大人无意拷问,那民女便要走了。” 丁启却不慌不忙地道:“姑娘莫急。” “丁大人……”凉月还想争辩,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启禀大人,苍将军驾到。” 凉月一听苍驳来了,先是一惊,而后由惊转喜,倏地自座上站起,伸长脖子,眺望门口。 丁启瞬即放下茶盏,起身站定,“快迎将军进来。” 片刻,一抹白色身影由远及近,凉月远远瞧见,当即喜形于色,是他,没错,就是他。 “下官参见苍将军。”丁启霍地撩服,半跪于前,神色凛然。 苍驳行至丁启面前,虚虚一扶,北行忙道:“丁大人快快请起。” “谢将军。”丁启再起身时,神情已然变换,由目及态,唯剩恭敬。 苍驳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移向犯错之人,静静地看着她,不笑,亦不怒,叫凉月好一顿捉摸,不知他有无生气,也不知自己今日贸然出来是否有给他造成麻烦,成为他的负担。 想着想着,竟不敢看他那双略带审视的眼睛,心里忍不住叹道:凉月啊凉月,这才短短半日,你就在他面前丢了两次人,还一次比一次轰动,眼下该说些什么才能稍微挽回一点颜面? 奈何脑袋里就像被灌满浆糊,一点也抹不开。 凉月这厢正搜肠刮肚,苦闷不已,又听北行道:“多谢丁大人特意遣人相告,我家夫人甚少入京,今日出来无人随行,才至迷途,公子多谢大人将夫人带来此处照拂了半日。” 听到北行口中的“我家夫人”,凉月瞬间打了个激灵,这个称呼只是她权宜之下为摆脱丁启才随口说的,岂料这丁启竟原原本本地报了过去,凉月不禁哀叹,今日这颜面算是失的彻底了。 丁启忙拱手躬身,“下官失察,未早些将夫人认出,不然定将夫人送回府上,也不至麻烦将军冒雪亲自来这一趟。” 北行道:“衙司亭关系宫城安危,容不得半点差池,丁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又身兼护宫要职,理当秉公执法,我家夫人今日幸得遇上丁大人,方得以周全。” 丁启面色渐缓,“北行公子言重了。” 寒暄差不多该结束了,凉月连忙理了理心思,上前两步,朝丁启欠身,笑盈盈道:“民女谢过丁大人,今日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改日再登门拜访。” 丁启恭敬回礼,“委屈夫人在下官这里饮了半日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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