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过了半晌,房门突然由内打开,苍驳立在门内,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凉月一瞬间避无可避,只得移步上前,“苍驳,我……那个……”眼神闪烁,言语吞吐。 苍驳返身回座,继续翻看面前未阅完之书。 凉月随后迈入,在他旁边坐下,犹疑片刻,不知当不当问,但她又急切想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何事,躲躲闪闪始终不是办法,衡量一番,干脆大方问出:“听说昨晚是你背我回来的?” 苍驳眼目不抬,只点了点头。 凉月继续问道:“你怎知我在那里?是不是孟不怪告诉你的?” 苍驳摇头。 “算了,这不重要,我其实想问的是,我……我昨晚可有对你……”左抚右摩四个字卡在凉月的喉咙里,叫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苍驳抬眸看她,目露问询之色。 被他这么一看,凉月心神一慌,当下避其目光,随意看向一处,故意咳了两声,以掩其窘态,“我昨晚可有……轻薄于你?”最后一句,声如蚊呐。 终于问出,凉月偷偷瞥向他,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眼神,直看得凉月心里发毛,忐忑片刻,方见他摇了摇头。 凉月当时舒了口气,心中将孟不怪祖宗十八代都暗骂了一遍,方正经八百地道:“我凉月虽比不得名门闺秀,但自小受双亲教诲,也算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怎会行这般唐突无礼之事,实在荒谬至极。” 凉月心情稍愉,又问:“那我昨晚可有说些什么吗?” 苍驳眸光一转,掠过她面容,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变化,继而点头。 凉月心一紧,低声问道:“说什么了?” 苍驳提笔在纸上写下二字:还你。 凉月不解:“还我?还什么?” 苍驳又落笔一字:心。 凉月斩钉截铁地辩白:“不是,你一定听错了,我说的绝对不是心,应该说的是……是……”脑中疯狂搜寻着一个合适的字,念头一闪,欣喜道:“金,对,就是金。”又生怕苍驳不信,开始生拉硬扯:“近来囊中羞涩,我昨晚应当是想问你借些银子。” 苍驳又在纸上落下两字:金?银? 也不管他信是不信,凉月一口咬定:“金,银皆为钱,我昨日饮了酒,吐词不清,反正,总而言之,就是问你借钱的意思。” 幽邃的漆眸隐约浮现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随后又写下两字:几多? 凉月随口一说:“十两。” 苍驳轻轻点头。 这句总算蒙混过去,凉月又试探地问:“除此之外,我还有说别的么?” 苍驳摇头。 思及灯笼方才的大呼小叫,凉月摸了摸鼻尖,神色变得极不自然,“我昨晚意识不清,非是故意叫灯笼这样喊的,我会慢慢给它纠正过来。” “昨夜之事,”一想到自己给苍驳带来的流言蜚语,凉月就懊恼无比,轻叹一声,“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让你为难,我也不知道你会去找我,不然我肯定不穿男装,平白叫人误会。” 苍驳未再继续提笔,只捧书翻看。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耳边只闻细碎的翻书声。 凉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仿若凝滞的气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眼睛瞄到桌上的小铜炉,和里面烧红的银碳,遂而忍不住问道:“你每看完一本书便会烧掉,这是为何?” 苍驳未抬头,而是用手指在脑袋上点了点。 凉月了然,他自小聪慧过人,与太微一样,过目不忘。 凉月“哦”了一声,气氛又回到方才,百无聊赖之际,蓦然瞥到多宝阁上一副纹秤,眼睛一亮,道:“我们许久未下棋了,你同我走一盘可好?” 苍驳放下手中书,微微颔首。 凉月欣然将纹秤摆上桌,同往常一样,她执白先行。 苍驳的棋艺早已登峰造极,且棋法深不可测,捉摸不定。 自诩难逢敌手的凉月每每同他对弈时也不得不深思熟虑,片刻不敢大意,只因稍不留神,她便浑然不觉地落入其早已设好的圈套之中,且无从破解。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溃不成军。 他似一方无瑕白璧,即使天生失语,仍丝毫不掩其辉芒万丈。 他有一双翻云之手,纵然杜门晦迹,却半分不碍其弈江山局。 太微曾说:“苍驳,就像是逐日山巅上的一道风。” 逐日山,地之首,其高两千八百余丈,下临无地,无路可攀。 那时,凉月脱口就是一番豪情壮言:“那正好,我乃七篁竹,极寒极热之地,深海之底,荒漠之心,我皆能生根,便是他去九天银河,我都要想办法攀上一攀。我和他,相配的很。” 豪情从未削减半分,只是这次他莫名上了锁乌楼,叫心眼小如针尖的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轻易迈过这道坎。 她只是隐忍了下来,不过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心中已将此事牢牢记下,日后必然要再翻出来问个究竟。 直到自锁乌楼醉酒那晚的两日后,了无睡意的凉月坐在屋顶上,看到苍驳房内走出来一个人,那个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恨意。
第168章 那晚,月色刚好,柔似春纱,轻如薄雾,天地朦胧成迷。 清宵无风,漏尽更阑,久不成眠的凉月躺在房间对面的屋顶上,遥望星汉。 月光总能叫人心静,凉月枕臂阖目,熏沐流光,心境忽有可纳百川之阔。 碎云入梦,片片无尘,寒夜未央,芳草暗长。这样的夜晚,便是刹那也迷人。 百静之中,一丝几不可闻却不容忽视的“吱呀”声悄然打破此间叫人流连的静谧。 凉月睁开眼,轻轻偏过头,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叫她遍体生寒。 只见其隔壁房间,门开了一道恰容一人进出的空隙,而那道泄出半面萤光的空隙里,翩然走出一位未着披风的青袍女子,其面容白如今夜皎月,眼角未散的笑意如一把铁斧重重砍在凉月的心上,将那颗心瞬间劈成两半,鲜血喷涌如瀑。 妘婔,那个同处一个屋檐,却未见几面的女子,怎会深更半夜从苍驳房内走出? 经年的见闻无一不在提醒着凉月,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三更半夜共处一室,绝非简单的秉烛夜谈。她想不出,有什么天大的事是非要夜深人静时才能畅所欲言,而大白天却不方便言说。 门自外面轻轻带上,偷偷流出的烛光及此夜掩藏的秘密似乎都在那一刻被关在门中。 妘婔嘴角上将放未放的笑意宛如一株独立空枝的花苞,在春风拂来的一刻,在月光照不去的地方,悄然盛放。 殊不知,那抹令人心醉的笑却犹如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凉月心里。 剧毒入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紧锁心脏。 那个时候,她脑袋一片空白,思绪骤停,她不明白此事是如何发生的,是今夜月色太过撩人,还是春草滋生过快? 凉月收回目光,沉沉闭眼,胸中妒火煞有灼尽春草之盛。 昨日是琨瑶,今日是妘婔,明日又会是谁?把她凉月当成什么了?儿戏么?她倾心相付,言尽深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黄粱么?还是如孟不怪所说,至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罢了? 这一刻,思绪竟异常平静,凉月怔怔地望着天上那一轮孤寂的勾月,莫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无感无情之物,但凡被她看上,她都会想尽千方百计得到手,如断花翎,如青玉。 可是苍驳不同,苍驳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该如何去得到他?下迷药然后霸王硬上弓么?可他有腿,会跑会逃。他也有心,会喜欢,也会憎恨。 只有对他,她才会这般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世间每一份透入骨髓的深情,都伴随着一份足以舍弃自尊、抛下原则的卑微,无一例外。 “吱呀”,又是一声,门开了,凉月如方才那般转过头去,这一次,对上一双好似无底深渊的乌瞳。 他出来了,是要去找妘婔么? 二人对视良久,凉月忽而淡然一笑,不喜不怒,不伤不愁,就像是路逢多年未见的淡水之交,有或无,对她来说,都无甚区别。 在他近乎缥缈的目光里,凉月毅然转回眸子,未予半点留念,但转面过去的笑意却渐渐散去。 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比他上锁乌楼还要生气,她明明已经告诉过他,她不喜欢,可他为何还要如此?是因为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吗?或者,他根本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如果他喜欢妘婔,或者喜欢琨瑶,那她该怎么办?是将那块她亲手雕刻的玉佩当做新婚礼物赠送?还是当着一对新人的面将玉佩毁碎? 今晚,她注定无法安睡,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该揪其衣襟恶狠狠逼问?还是该将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痛打一顿?抑或是用下三滥手段将其拆散? 或者,刚才的一切都是个误会,妘婔不过有事请教,而苍驳又恰好知道她所请教之事,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他还站在那里,她要怎么办?要不要跳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出,问他二人在房中做什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能不引人遐想? 可她不想这样,她希望苍驳能自己告诉她,偶尔她也希望他能主动一次,而不是从一开始都是她围着他转。 她在等,她希望他对她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他和妘婔以及琨瑶都没有任何瓜葛。 暗暗僵持着,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等着他靠近,哪怕一步也好,她需要他这一步。 良久,凉月未等到他迈出的这一步,而是等到他返身关门的声音。 他关上了门,将她关在门外,如隔山海。 凉月自嘲地笑了笑,他永远都是如此,只会站在原地,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等她向他走近,如天下所有虔诚的信徒那样。 接下来好几日,凉月都未再去找他。倒是妘婔,自那晚起,时常叩其房门,只是未再于夜里去了。 大概,除了归尘子和灯笼,身边认识他们的人都已看出二人之间的不对劲。 最先是太微,在第二日就觉出凉月的异样,因为凉月突然间拉她出去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海中。 凉月抱着灯笼,和灯笼分吃一串糖葫芦,看似心情颇好,实则暗流翻涌。 太微拉住她,问道:“凉月,发生了何事?” 凉月若无其事地咬着糖葫芦,随意回道:“无事啊。” 太微明显不信,“真话,谎言,我分得清。我想,一定是因为苍驳。” 凉月取下一颗红果喂给灯笼,笑了笑,“别想太多,我没事的。” 太微不再逼问,只道:“凉月,你不会忍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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