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许这是唱的是哪一出?好好的一口金丝楠棺木,却拿来埋酒,大材小用。”北行斥了一番,随即纳闷道:“既然王许的尸身未埋在此处,那会埋去哪里?” 苍驳也有疑惑,不过他所疑惑的不是王许的尸首埋在何处,而是这坛酒。 花重金打造的棺木,放的不是衣冠,而是一坛酒,王许为何要在此处立酒冢? 苍驳试探性地将酒坛晃了晃,里面竟隐隐传出清响,酒坛里有东西。 突然,“啪”地一声,酒坛应声而碎,犹自在棺木前打转儿的北行登时抬眼看去,只见那坛刚重见天日的黄花酒已经惨烈地碎在地上,浓烈的酒气当即四散。 苍驳矮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块黑色之物。 北行拔腿凑了过来,“这是何物?”话一问出,又自答道:“好像是一块黑玉。” 苍驳摇头,这并非是黑玉,而是墨玺。 这枚墨玺上只琢了一只鸦,鸦首高高扬起,威而不猛。苍驳将墨玺转了一面,背面上好似刻有小字,只是凹槽里被酒填上,所以不甚清晰。 是以,苍驳捉着墨玺就往北行衣衫上拭去,动作十分自然,甚至有些熟练。 而北行,早也习以为常,公子素来喜净,只要出门在外,他的衣裳时常会被公子当做抹布用上一用。 片刻,墨玺上残留的酒尽数蹭到北行的衣服上。如此,背面上的小字这才清晰起来。 墨玺背面共刻有两个小如蝼蚁的字,左是地,右是占。 一只鸦,一个地字,一个占字,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苍驳再转回墨玺正面,越看越觉得这只凛凛威风的鸦,似曾见过。 俄然,一念闪过。 墨玺,未有和璧稀,也弗及青玉珍,却被一国王室奉之如宝,而且,此国王族之徽,正是玄鸦。 苍驳马上示意北行移回棺盖,并重新垒上坟冢,将此地还回原样。 半盏茶功夫后,坟冢又堆了起来,好在昨日刚落完雨,泥湿,如此便也不容易瞧出被动过的痕迹。 离开王许旧院,苍驳立刻回到竹屋,招来一直跟踪沈匕的小宗使,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沈匕昨日是否有再去大理寺。 小宗使恭立在侧,回道:“禀将军,沈匕昨日戌时三刻去了大理寺。” 苍驳问:几人? 小宗使答:“沈匕一人。” 苍驳又问:几时离? 小宗使答:“戌正一刻。” 苍驳停下笔,目露思量。 北行在旁一哼,“这位大理寺卿近几日去大理寺还真是去的勤,也不知道又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完,重重地啐了一口。 小宗使道:“属下也觉得奇怪,沈匕近一年里都是有了大案才会三天两头在晚上往大理寺跑,但是近段时日并未听说有大案子。” 苍驳冥思须臾,继而写道:取大理寺在押人员花册。 小宗使抱拳,“属下领命。” 话毕,北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眨眼前还在屋子里的小宗使,眨眼后便没了踪影。 北行看向苍驳,问道:“公子要那个花册有何用?” 苍驳未答,而是在纸上写道:盯牢王夫人。 北行一愣,随即问道:“公子是怀疑王许尸身不见之事和他夫人有关?” 苍驳不置是否,缓缓放下笔,转而拿起砚旁墨玺,静静端视,目有刃芒飞闪而过。
第189章 月上梢头,湖心上,苍驳手握墨玺,当风而立。 北行自外面回来,怀里揣了两张信。 “公子,”北行奉上其中一封,“凉月姑娘来的信。” 苍驳随即转头,利落取过,而后转身回屋。 北行立在门口,手里捏着另一封信,颇有些顾虑地道:“公子,妘婔姑娘,”支吾片刻,道:“也托人送来一封,是丢湖里,还是……” 犹自踌躇着,便觉一道无形的寒刃打了过来,北行倏地将信背到身后,绷直身板,“明白,丢湖里,公子且忙。”说完,霍然消失,不见影踪。 苍驳移回目光,投到手中所持信上。 封子上只有两字:君启。 未书落款。 取出信笺,谩谩展开,一目阅过,苍驳哑然失笑。 只见信上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翩翩君子,不才好逑。 苍驳又反反复复目阅数十遍,面上笑意如凝,直到北行叩门,方敛了神色,将信笺折回。 北行当先一步迈入,身后跟着一名小宗使。 苍驳移目过去,来的是负责调查沈匕那些见不得光之事的小宗使。 北行问道:“可有进展?” 小宗使朝苍驳躬身抱拳,道:“禀将军,属下查到沈匕两年前在城西的一间当铺里典了一把云锦纨扇,至今未彻底赎回。” 北行疑昧道:“沈匕未娶妻妾,家中除开几个婢子,再无别的女眷,他拿纨扇做什么?这位沈大人莫不是有特殊嗜好?” 云锦乃锦中之皇,的确值得收藏,只是为何又要拿去当铺典了?苍驳沈思片刻,不解,遂以笔相询:沈匕典扇之时,如何与掌柜说之? 小宗使答:“沈匕只说姑且寄放于此,不日便赎。” 北行插言道:“不日便赎?那纨扇何以还在当铺?” 小宗使答:“沈匕后来的确没多久就赎了,可赎走之后,过了几日,又去当了。” 北行不禁嗤笑道:“赎了又当,当了又赎,大理寺卿果然一枝独秀,连找的乐子都如此与众不同。” 苍驳想了想,又问:沈匕最近一次去当铺,是何时? 小宗使答:“今日午时过后。” 苍驳问:赎?当? 小宗使答:“赎。” 苍驳问:比之往常,迟?早? 小宗使答:“早了七日。” 沈匕昨日才半夜去了大理寺,今日便急急忙忙去赎了纨扇,这其中是否存在关联? 思毕,苍驳立即于纸上写道:扇面绣纹,以笔摹之。 小宗使抱拳领命,即去。 苍驳往后一靠,将前后诸事细细推敲,每一件散在四面八方之事仿佛都在朝着一个中心靠拢,而那个中心,看似是沈匕,但若退出全局傍观,又不会是他。 沈匕固然狡黠,也的确有真才实学,野心也足够大,但他却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可容天下的胸襟。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为的都不仅仅是自己,也并非那么一两个人,而是一个“众”字。若眼界只囿于一方天地里,大事从何成起? 一夫之力,从来敌不过一心同功的万马千军。 禀纨扇之事的小宗使前脚刚走,取花册的小宗使紧接着踏上竹屋。 小宗使双手将花册呈上,“将军,花册取来。” 花册共五本,堆迭而起,约一尺来厚。 一双素手接册而翻,其上所登列名,皆一字字细细看去。 每个名字后面都逐条详细交待了该人所犯罪行、关押年时及所判刑罚。 花册里,罪状最多之人足足占去十八页篇幅,而罪状相对较少之人也记有五页之多。 被关进大理寺之人,皆曾为缙绅,只是在官路上渐渐失心,而至迷途,最终沦为阶下之囚。 上面四本阅完,并未有太大的蹊跷之处,翻到最后那本花册中间之页上的一个名字时,苍驳的手突然一顿。 此页上所记犯人之名为马当,乃前丙州府衙之县丞,明僖二十年三月初七,监。时年三十有二。所犯罪行列条有四。 一是:遗老失贤,剖克在位。 二是:无益于民,尸位素餐。 三是:蛮来生作,迫良为娼。 四是:欺邻吓舍,扎害良善。 且不论一个小小县丞能否有如此本事犯下这四条重罪,光说马当此人,早年父母双亡,独遗六尺之孤,同村夫子见怜,遂收之并授其以学。 但此人却生无才学禀赋,乡试多年不第,以致心灰意冷,遂罢,当起了白衣秀士。 夫子不忍,托人为其在府衙里谋了个县丞的差事,马当倒也做的四平八稳。 其非营营之人,无进取之心,只知山水花鸟,蛙蝉蜂蝶。 三十而立的马当一年前确有犯事,当街索问一女子闺名,女子不予,马当遂作罢,未作纠缠,不日便忘。 马当哪里料到,就是如此微末之事,竟把自己送进心驰已久的神京,入大理寺,并得大理寺卿躬行提见。 而彼时,索问闺名之事已过去半年之久。 本是一桩索名未遂之事,即谈不上辱了斯文,也算不得伤了风化,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怎就得了大理寺卿如此兴师动众?非但不远千里将人自丙州擒来,一路牢车枷锁押解,还劳得大理寺卿亲自坐堂审讯。 大理寺卿一上来,先命人将马当打了一箇臭死,再命主簿书其罪状,而后施以蛮行,捉指抹泥,浑浑画押,囿之以狱。 这马当是个只会执笔握箸的懦书生,平生哪遭过这般皮肉之苦,只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刑讯,便松口招承。 区区县丞,竟也劳动大理寺卿来审,这位大理寺卿还当真是事必躬亲。 最后一本花册,翻到马当这里还余一半,却是不用再观,苍驳心中已有计较,他缓缓阖上花册,着小宗使小心送还回去。 小宗使一走,北行立马凑过来,奕奕问道:“公子可是在花册里发现了什么?” 苍驳点头,随即执笔,在纸上落下一个计划,递与北行观之。 北行字字看完,震愕万分,“公子仅凭一本花册便断定王许不但没死,还被关在大理寺,顶的还是马当之名?” 未等到回答,北行将目光一挪,却见苍驳正将指尖触于桌上,一下一下轻叩桌面,神气莫测。 叩指的动作,乃是凉月每每思考之时无意识的举动,却不知何时,苍驳在忖思之时也会自然而然有此动作。 这厢正在竹屋叩指凝思,那厢恰也在窗前叩指望月。 长晏城里,凉月以手托腮,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其对面坐着正在抄写经书的媆媆。 凉月每日都要不厌其烦地缠着媆媆,追问离宫之期。 媆媆每回只说等,却又不说要等多久,后来被凉月问的烦了,媆媆索性将她威胁一通,倘若再啰嗦,直接关上一年半载,论届时心情而量是否放其出宫。 凉月明白媆媆只是嘴上吓唬而已,她隐隐觉得媆媆有事瞒她。 “居士,”凉月打了个哈欠,乜斜着眼,将尚未抄完的经书往前一推,“剩下的待我明日再抄,今日就此打住。” 媆媆头也不抬地,语调平平地道:“抄完再睡。” 凉月忿声道:“强人所难,岂是君子做派?” 媆媆依旧埋首,“再多加一本。” “行了,”凉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书册拨回面前,“居士您可真能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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