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握杯一饮,抹了把嘴,对苍驳道:“公子料事如神,齐圭这个狗官,不但搜刮民脂民膏,还卖国求荣。”江叔越说越气,不由自主地握上腰间佩刀,牙咬得咔咔作响,眼蹦火星,“流了多少血,丢了多少命才打下这片江山,我千万弟兄忠骨未寒,赤血尚热,马革裹尸守住的这片疆土,却叫这些个狗杂碎拿去做了买卖。老子恨不能当场宰了这些畜生,我此生若不杀尽这些狗官,有朝一日下了地府,哪得颜面去见他们?他们的后代子孙都要戳断我江森的脊梁骨。” 北行也情绪激动地道:“早晚要将这些腌臜清理干净,国仇家恨,一并清算,让这些狗贼受遍千夫所指,遭尽万世唾弃。” 苍驳擎一盏雾茶,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疾言斥骂的二人,慢条斯理地捧茶啜了一口,似在等二人骂了痛快再言正事。 屋里的三个人,都是在刀尖上滚了千百回。 不管你是谁,一旦上了修罗场,就必须不断地挥剑杀敌,片刻不敢停下,半点不敢走神,血溅进眼睛里都不敢眨一下。在战场上,人间与地狱,就在一个眨眼之间,运气好的,九死一生,运气背的,魂骨无归。 江森骂得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茶,仰头饮尽,歇了片刻,才说:“齐圭这个水师,当的容易,也当的稳当,我看天上神仙过的日子恐怕都比不上这位脑满肠肥的水师大人。” “哼!”北行怒斥道:“饕餮之徒。” 江森横眉立目,手握成拳,叱咤道:“国乱之时,将士以身许国,百姓食不果腹,而齐圭这个杂碎,竟与贼匪联手,趁乱欺压百姓,掠人钱财……”
第187章 十三年前,齐圭还只是水司局里一个寂寂无闻的记册主簿,主要负责将经由员外郎、郎中、水师层层审核并准许行船的新增船只相关信息登记在册,并水司局里一些文书之事。 齐圭此人,身长不足六尺,嘴角两撇鲶须,眉宽却淡。 任记册主簿之时,其身量瘦削,四肢细如柳条儿,终日缺少精气神,少言寡语,与人说话时声调细微,在官阶高于自己的官员面前,总是佝偻着腰,大气也不敢多出。办事还算勤恳,鲜少出岔子,偶尔会莫名其妙代人受过,但从不吭声。 齐圭家中|共有五口人,一个药罐子不离身的老娘,一个贤惠的糟糠之妻,还有两个相差两岁的女儿。齐圭俸禄微薄,三分之二的月俸都用来给老娘看病拿药,常常入不敷出,每餐皆是粗茶淡饭,沾不上几次荤腥儿,一年到头,也只过年时制得上新衣。居所更是简陋,草棚泥墙,而仅有的两居室,还漏风漏雨,修了又修,补了又补。 好在齐圭识字,还能靠笔混口饭吃,以他的体格,干不得什么力气活儿。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有一日,齐圭所在州府的水司员外郎突发急症,一通医治后,好是好了,却落下病根,以致半身不遂,局里的公务自然便做不得了。 员外郎之务必须要有人接替,郎中念及齐圭脚踏实地,待人处事甚是谦卑,又在水司局任主簿一职已近十年,对员外郎所行事务甚是了解。综此,郎中便上书水师,举荐齐圭。 不日,任命状送到齐圭手上,齐主簿由此成为齐员外郎。 齐主簿成为齐员外郎,中间隔了十年之久。而齐员外郎连升两阶成为齐水师,中间却只隔了三年,可谓是扶摇直上。 不仅是官位,齐水师在身量上,也与三年前是天差地别,早已大腹便便,再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竹竿的小主簿了。 不过,在随后的十年里,齐水师登高之步却就此打住,即便有人有意将其提拔,齐水师也谦言婉拒,未有领情。 齐圭任水师的这十年里,正是国乱,战事吃紧,内忧外患,人人自顾不暇,倒因此给了齐水师可乘之机。 匪还是匪,官却不再是官。 官盗勾结,明里暗里鱼肉百姓,凡反抗不从者,皆由贼匪出面处理,而齐水师自上任后便暗中买通了几处地方衙门,所以遇到贼匪,衙门自然不会插手,任外面的鸣冤鼓被击破了皮,里面的人依然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两年前,战争结束后,百废待举,所有人都忙于重整河山,朝廷实在无暇去查那些生于战乱的贪官污吏,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 想必类齐圭之徒皆以为自己所行之事会随着战事停歇而平息下来,但是,却有那么一个人,刚从血流漂杵的沙场出生入死回来,便暗中着手调查这场历时持久且疑点诸多的战争,大有真相不明誓不罢休之势。 苍驳用了两年时间,将在任以及近二十年内辞官之人,上达丞相奘亲王,下至九品小官,甚至民间百姓,凡是常出入苗耒国、宣国之人,都一并查了个彻底。 皇天不负,终叫他一步一步查出脉络,查上要轨。 而大理寺卿沈匕,在目前为止所确定里通外国诸人中品阶最高,不过此人狐狸尾巴藏得太深,所以苍驳便故意制造了一些风吹草动,以此让他自乱阵脚。 至于水师齐圭,叛国之事已经毫无悬念。 江森查到,齐圭在离秋国疆土上,共有十处霞扉大院。其中,两座四进院,三座三进院,五座二进院。 此外,侵吞田地数万亩,钱财无可计量,而其糟糠之妻早已形同虚设,因为齐圭在任水师之后,便陆陆续续纳了十八房姬妾,且不说齐圭在外面还有许多未给名分之人。这位水师所拥妻妾,几乎快要赶上当今陛下的后宫。 齐圭犯下的每一桩罪行都令人发指,身为朝廷命官,不但没能做到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反而知法犯法,还干上卖国求荣的勾当。 而齐圭所敛钱财里,恐并非都来自鱼肉百姓所得。 齐圭同沈匕不一样,齐圭只图财,而沈匕只爱权,若要让齐圭为己所用,金银财宝就能轻易收买,所以这也就是齐水师不愿再登一阶之因。齐圭所居水师之职,在某些方面,恰有秉轴持钧之妙处。 当年战乱时,被齐圭欺压的百姓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江森已经收集了齐圭十年来巧取豪夺的铁证,伏诛之日不远矣。 若夫中郎将从宽,抓他的罪证实在容易,仅凭一颗明月珠,便能定这位中郎将的罪。 明月珠,价值连城,而其最致命之处在于,此物唯东渊国有。明月珠与无价之宝和氏璧并称为和璧隋珠,比当今皇上登基之年东渊国所赠的千年砗磲还要珍贵。 那么,中郎将的明月珠是从何而来?断然与东渊国脱不了瓜葛,如此珍宝,当是王室之物。如果明月珠出现在长晏城里,不足为奇,可若是在中郎将府上,而又非御赐,那么此事便当不得等闲而视之。 朝中同僚皆知中郎将不务正业,喜好女色,若此人光是玩忽职守便也罢了,最多是个渎职之罪,可他偏生不安分,要与人狼狈为奸,干出勾结外敌这类人人得而诛之之事,不但将自己断送,还要累及亲眷。 遵照本朝刑法,通敌叛国之罪,当受连坐之刑。而一生在政事上耕耘不辍的从尚书,恐要因这个最疼爱的幼子而致晚节不终。 江森将所查之事,详尽地禀报给了苍驳,一直说到四更天才戴了斗笠离开湖心竹屋。 四更天时,苍驳仰观天象,云散月显,明日金乌当升。 苍驳旋即返身回屋,火速落信一封,主为向皇帝告假,明日因故无法上朝。封好后便交予北行,让其交代人将此信送进元景殿。 就寝之前,苍驳又特特让北行准备上一把铁锹,寅时一刻便起身去城郊王许的旧宅。
第188章 寅时三刻,王许城郊旧院,两个鬼魅般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流苏树旁。 “公子,带这铁锹是作甚的用?”北行将携了一路的铁锹奋力往地上一刺,小声问道。 苍驳扬手指向尚未破晓的东方。 北行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乌蒙蒙的东边,看了半晌,并未发觉有奇异之处,转过身打算询问,身后却哪里还有人。北行旋即警惕起来,右手利落握上剑柄,四下张望,待目光最后落到房顶上时,方松了神经,右手谩谩离剑。 那一身翩飞的雪衣,不是公子还能是谁? 北行退到廊下,倚栏而坐,不由抬头瞥了一眼,小声嘀咕:“公子近来怎么越发爱往房顶上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之东际,泛起鱼肚白,天色渐明,片缕金光斜飞而来,随即缓缓增多,最终拱出一轮圆日,将房顶的白衣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华光。 苍驳俯视着下面的流苏树,以及树旁的坟冢。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竟分毫不差地打在流苏树上。 苍驳倏地自房顶飞下,落于坟冢旁。 见公子下来,北行连忙起身跑过去。 苍驳对北行指了指铁锹,又指了指坟冢,意思,不言而喻。 北行当即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苍驳,“公子这是让属下掘王许的坟?” 苍驳淡然顾眄,那神情似乎在说:如何?王许的坟便掘不得了? 北行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往后缩了缩,一把将铁锹自土里拔起,遵照公子指示,将王许那座本就矮小的坟冢一点点移平,最后挖出一副棺椑。 一盏茶功夫后,坑里,北行拄着铁锹,用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对一旁静观的苍驳道:“公子,挖出来了。”说着,往上一跃,跳出土坑,一壁拍打身上的土,一壁道:“这棺材的用料是金丝楠,王许此人倒是奇怪,身后事一切从简,连块碑都不立,却用了上好的金丝楠为棺,只不过为何不钉棺盖?” 苍驳缓步走近,果然闻到一缕极淡的楠香,棺盖之上,每一处雕饰都非常精细,边边角角甚为讲究,看来王许生前应当是请了万聿城里数一数二的巧手来打造。 端视片刻,苍驳指着棺盖,轻一扬手。 北行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抬腕捂鼻,“公子,王许都死了两年了,这棺材里的光景哪还看得?” 刚一抬眼,便对上苍驳冷森森的目光,北行骇得立马兔子般跳回坑里,两手搭在棺盖上,卯足了劲儿,一寸寸往旁推去。 随着棺盖一点点移开,内里形况逐渐展现。 “诶,”北行惊呼一声,“里面怎么是空的?” 苍驳并不意外,便也未上前去看。 “公子,”北行唤道:“里面好像有东西。” 苍驳眼睛一转,伸手示意他将东西拿出来。 北行又使劲儿将棺盖往外推出几寸,而后半个身子趴进棺木里,探手将东西捞了出来。 “是一个坛子。”北行将封好的坛口凑在鼻尖,一闻,“有酒。”随即捧着坛子跳了上来,将坛子呈给苍驳。 苍驳拎过坛子,不由分说揭去坛封,一股酒香迅即窜出。 北行脱口道:“黄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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