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不禁默言。 星移漏转,海月渐高。 用过饭后,那占便拜上秦掷庐门,移樽就教。 暂撇亲王身份及其此行目的不谈,秦掷对那占这人倒是非常欣赏。 正在二人就前些日子发生在离秋国的一件事各抒己见之时,一名女子突然闯了进来。 “秦公,听说岛上来了贵客,我特意来看看是谁胆子这么肥,敢上金蝉帮做客。”人未至,声先达。 话落,那占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窄腰男装的妙龄女子大阔步迈入。 女子浅麦肤色,行步如风,腰挎金刀,肩挂长弓,后背箭壶,壶里冒出的十余只箭簇闪着精芒,似其眼中所泛神光,一头利落小辫高结成束,发间错落而缀的血红色珊瑚珠恰如其削薄檀口,红地恰到好处,口唇之上,鼻梁高挺,黛眉无描,颇有几分英武之姿。 秦掷一开口却是问:“成了?” 女子大喇喇将长刀往那占和秦掷围坐的桌上一掷,嘻呵呵道:“我罗也出马,哪有抢不到的船?” 秦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都回来了罢?” 罗也志得意满地道:“那是自然,一个不差地带了回来。”眼睛突然一转,瞥向那占,“这位就是张井师父说的贵客?模样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只不过……” 一只手猛然抓在那占肩上,使出六成力捏下去,那占当即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秦掷立马出声喝住:“快住手。” 罗也霍地一下将手放开,嗤之以鼻:“也忒弱不禁风了些。” “你这丫头,太过骄纵了。”秦掷说是斥责,面上却哪有半点责备的严厉。 罗也眄视指使地道:“这可怨不得我,方才试了试,贵客的身子骨,连我帮中女儿都比不得,就这身板儿还有胆子来金蝉帮做客?倒也是奇人一个。” “哈哈哈哈。”那占揉了揉被捏痛的右肩,“我就当罗也姑娘是在夸我了。” 秦掷紧着话道:“罗也自小性子野,失礼之处,戌亲王多担待。” 罗也兀自坐下,下巴一扬,“秦公,您这话可不太受听,我虽单名一个也字,可此也非彼野。” 那占犹自发笑,罗也觑他一眼,有些不满,拍桌询道:“你在笑什么?笑我性子野,还是笑我名字也?” 那占沈声静气地解释道:“不敢不敢,姑娘落拓不羁,一身飒爽英姿,便连许多男儿都有所不及,我是因钦生笑。” 罗也睥睨着那占,“瞧你一张利嘴,光会说些好听的话有什么用,连我这把刀你都提不起。” “那可不一定。”那占较上了劲,一把抓上金刀,用力往上一拽,手上忽似多了千钧重量,金刀连带着那占不及抽离的手一并砸回原位,那占刚一张嘴,不经意对上一道看把戏的目光,遂而生生忍下几欲冲口而出的惨呼,迅速将手收回,藏在桌下暗暗搓着。 这姑娘年岁与那占相仿,看似骨柴肉薄,却没想到力气竟这般大,那占自己作了个哑巴亏来吃,也怨不得旁人,故而没脸吭气儿。 “戌亲王,要紧吗?”秦掷连忙送上关心。 “哈哈哈哈,”耳边传来罗也得意的笑声,“连我的刀都拿不起,还来劝我们归降,逞什么匹夫之勇?”罗也一把擒住金刀,轻轻带起,重新挎上腰间,特意加重力道拍了拍那占的肩膀,“小兄弟,明儿就带着你那两艘小船回去罢。回去后好歹练一下臂力,堂堂男儿,连八岁娃娃都比不过,怎么成?” 那占正欲反驳,罗也却丝毫不给他机会,提了箭壶一径迈出,离去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爽逸。 “哈哈哈哈。”秦掷捻须大笑,意气自得地看着那占,“我帮中女儿大多如此,戌亲王,你想在此谋事,可得下点功夫。” 那占和应道:“先生提点的是。” 秦掷将桌边的书往前一推,“时候不早了,戌亲王回去歇着罢,容老拙好心提醒一句,晚上可不要在岛上胡乱走。” 那占眉心一跳,眸中疑色陡生,“为何?” 原以为秦掷会缄口,可他却似并不在意地说了出来:“也不是什么秘密,碧丝绦岛虽由金蝉帮垦出,但这岛上本就有住民,只是未得开化。金蝉帮来了之后,教其着衣烧食,识字习武,方开了蒙昧。不过,他们仍保留了一些古俗。比如,一到三更,所有人都会出来行祭礼,这个时候,帮中人都不会出来走动,将这片本就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岛还给他们。” 那占突然有些好奇,他知道每个群族几乎都有其特殊仪典,古来相传,涵义至深,只是他自小深居王宫,从来没有机会亲眼一睹,遂立马问道:“祭礼会持续多久?” 秦掷道:“大约半个时辰。” 那占按捺下兴奋,紧着追问:“在何处举行?” “戌亲王切莫因一时新奇坏了规矩。”秦掷约莫察觉出了他的想法,当即不假辞色地予以警告。 那占暗恼不迭,平了平心绪,面露歉意,道:“晚辈失礼,好奇之下多问了两句,不料惹了先生误会。” 秦掷收整着桌上书册笔砚,下逐客令:“不妨事,戌亲王请回罢。” 那占瞬即起身,拱手作礼,旋步而去。 走出秦掷小庐,那占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反复回想秦掷之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方才只顾着好奇,并未过多深想,眼下细细一思,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秦掷突然说出祭典一事,当真只是单纯提醒他晚上闭门不出吗?此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但为何今日杨隆等人不见提起?若是他今晚不去找秦掷,那么会不会由其他人来告诫?还是说金蝉帮的人笃定了他三更后不会出门? 这次随军出海的有一千余人,他昨夜便已下令这一千人无论如何都不许离船,而金蝉帮也没有从中阻扰。不过,倘使这一千人里有人于三更后突然出现在这个所谓的祭典上? “糟糕。”那占低声一呼。 如此一来,金蝉帮岂不是有了拔刀挑战的藉端? 敌我力量如此悬殊,这一千人哪还有命回去? 那占暗悔失算,霎时心急如焚,当即加快脚步,拼命往回赶。
第196章 小院里,索多刚要睡下,却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那占焦躁的声音:“索多大人,请快开门。” “戌亲王?”索多慌忙从床上坐起,将外衫随意往肩上一披,即便在黑暗中,这位老水师也能准确无误地快步走到门口,霍地将门打开,“发生何事了?” 那占不由分说将衣衫不整的索多从门里拉了出来,“情况紧急,边走边说。” 索多明显感觉得出那占声色异常冷冽,便也顾不得再回去捯饬,只管应上那占疾步。 夜路难行,那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头路上,这他就比不得索多,同行一路,长其五旬的索多却如履平地。 那占边走将心中所忧告知索多,听得这位老水师不觉健步如飞,恨不能一跟头翻出这片密林。 二人循早时原路而出,紧赶着来到渡口,找到官舰。 三名立在船头的值夜官兵看到戌亲王和索多深夜返还,立马执械迎上。 索多张口就问:“有无人离船?” 离那占最近的当值小兵应道:“回索多大人,琛贝船无人离船。” 那占和索多相视一眼,那占再次下严令,禁止任何人离船,继而返身下船,又急步行上旁边的天雕船,同样如此一问。 而天雕船上的当值小兵却言辞闪烁,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整话。 索多脾气立马上来,暴呵一声:“谁离船了?” 当值小兵被索多突然涌出的怒意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道:“一个时辰前有人来传戌亲王之令,说是索多大人突发急症,让医师立刻拿上药箱,带两人前去,所以……所以……” 那占神色顿凛,“不妙。” 索多大掌一挥,“去给我拿把剑来。” “是。”小兵立马旋踵回舱。 小兵取剑返回时,天雕船的卫船司长跟着一并走了出来,那占正好又交待了几句,责令其严加防范,不得指令,任何人不可出船,若觉情况生变,即刻拔船起航,片时不待。 索多一把擒过长剑,拔剑一抡,又“铮”地插回剑鞘,对着那占道:“戌亲王,你留在船上,让老臣去。” 那占心生感激,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略一沉吟,那占当机立断,道:“这样,索多大人,你带上几人先去找秦先生,我去找杨隆。” 索多犯疑,“找秦掷?” 那占斩钉截铁地道:“对,祭典之事原就是受秦先生提点,或许他并不希望我们葬身于此也未可知。无论如何,赌一回,聊胜于直接硬碰。” “老臣听戌亲王的。”索多看向卫船司长,“点三名弓箭手、四名刀兵来。” “是。”卫船司长拔腿跑入舱里,片刻领了七人出来,四人持剑,三人背弓,俱整肃以待。 那占又对卫船司长下令:“余下人,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听我指令。” 卫船司长抱拳躬身:“卑职恪遵钧命。” 一行九人在村头分道,那占孤身前往杨隆居处。 此时,已入二更,这个时候,路上行人几无,万家灯黯,那占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到底身负一千条人命,再机敏也难免会有些慌张。 那占到时却见杨隆院门紧闭,他一瞬不犹,抬手便叩。 无人应答,那占遂又连敲数下,一下比一下急促。 良久,终于听到里面响起懒懒的脚步声。 “何人呐?”门内传来一道乏倦而阴哑的声音。 那占高声道:“深夜惊扰,请杨帮主开门一见。” “吱呀”,门开出一条缝,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探出半个身子,面上恹恹,梦色尚流,乜斜着眼,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帮主这会儿不在屋里。” 那占一惊,“何时离开的?” “嗯……”老者回想了一下,方道:“一个时辰前。” 那占眸色一暗,“杨帮主行踪可能相告?” 老者懒声懒气地道:“大约……去了于总管那里。” “大约?”老者说的模棱两可,那占一时不敢断定杨隆究竟是不是去了于奎那处,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遂而道了声谢,马上转道。 于奎住处离杨隆居所相隔较远,一在东边,一在西边,那占须得穿过整个村子才能到达于奎住宅。 咸风刺骨,轻衫飞卷,去往于奎住处的路上,那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味着急只会自乱方寸,起不到半点作用。 一个时辰前,正是那占和索多出门之时,而杨隆也这个时候大半夜起身去往于奎那里,若说无意,未免太巧了点,多半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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