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虽在一步步地有序进行,并且未出任何脱离掌控的岔子,但那占却平生第一次有了头疼且不知所措之感,这种感觉来自于罗也的震怒。 得知被骗的罗也,怒气冲冲甩下血鞭,拂衣而去,留下那占在充满血腥气的刑房里站成木桩,盯着罗也离去的方向,一筹莫展。 那占就是再迟钝,此刻也已反应过来,罗也到底是缘何如此气愤。 杨隆在知晓此事后,恨铁不成钢地将那占狠狠敲打了一通,随后又将难题重新抛回给他,并再三言明,此事只能由他自己处理,无人可襄。 那占在被杨隆训了一顿后,张张惶惶地找到正在气头上的罗也。 往日口舌伶俐的那占在面对此刻的罗也时,破天荒结巴起来,一番歉言被他说的七颠八倒,越描越黑。 但出乎意料的是,正是他这副局促慌张模样,莫名惹了罗也发笑,麦色的面颊瞬即由阴转霁,一双深茶色瞳子堪与琉璃争华,凝盼之间,竟是身在庐山。 这个披上一层桃花衣的小小意外,在流匪头目逃走及对归案之人夙夜不懈的审问下,很快翻了过去。 此时,摆在那占等人面前亟待解决之事有二,一是逮捕逃匪,二是让流匪认下由那占事先准备好的口供。但此二事无法同时进行,必须要先抓到逃匪才能开展后续之事。 是以,那占谋下一出计划,抛饵诱鱼。 罗也从被捕的流匪里提出举足轻重且武功不俗的两人,施以武力,加以威胁,再以重金诱惑迫其反水,并在部署周全后,于夜里悄无声息放走二人。 这帮流匪原就是狡兔三窟,所以连二当家钱大富都不知逃走的大当家身在何处。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当真如宋岐所说,其人女子是也,芳名樊琲。 那占找来衙门里的画师,根据钱大富的表述,画出樊琲画像,命州牧在全幼州下发通缉令,他要逼得樊琲无处藏身。 而且,事发之前,幼州城便已暗中封锁,严禁出入,他要截断樊琲所有退路。 由此,那占行事的狠绝做派逐渐显露。 布局之人,何尝不是入局之人? 那占在布此局之时,会将自己当做樊琲,如果是她,哪个环节的安排会容易让她产生怀疑?那占智巧,但樊琲也不蠢,那占要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而樊琲要找事情的破绽。 被故意放出的诱饵,没有让那占失望,他们一出牢狱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其中一处藏身点,修养片刻之后,又从藏身点出来,在幼州街头巷尾用独有的联络方式给樊琲留下信息,指向一间废弃已久的破屋。 当然,那间破屋并非他们先前藏身点中的一处,只是芸芸破屋中极为寻常的一所而已。 而此间破屋又不同于一众破屋,其不寻常之处在于,破屋外埋伏有金蝉帮之人,只待鱼儿上钩,便会一举将其拿下。 所以,樊琲的通缉令下发后的第四日,幼州百姓突然发现,在樊琲通缉令的旁边,又多出两张通缉令,刚恢复平静的幼州百姓自又惊慌起来。 因为,费尽心思抓住的恶徒,逃狱了。 金蝉帮在破屋外守了两日两夜都不见形迹可疑之人经过,更准确的说,是根本无人踏足。 幼州百姓着急,但无计可施。幼州州牧着急,但不敢疑上。 金蝉帮不着急,因部署周密。那占不着急,因胜券在握。 终于,在第三日夜里,一个黑影蹑悄悄出现在破屋外半人来高的草丛里。 黑影先是猫腰在草丛里勾留了大约半柱香工夫,而后狐狸探食般一点点朝破屋的方向挪动,最终于破屋外七丈左右处蹲下,整个身子都掩在一片杂草丛中,叫人难以发现。 “嗷……”草丛中飞出幼狼叫声,一连叫了三下后,破屋里应声传来雀鸣声,同样叫了三下。 樊琲不仅身手不错,行事也极其谨慎,即便暗号准确无误地对上,她仍一动不动地缩在暗处,眼神犀利地盯着破屋。 而这时,屋里有一人探头探脑地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后,冲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小声喊道:“大当家。” “高成?”樊琲仍在怀疑。 被唤作高成的男子应道:“是我,大当家。” 确认完高成的身份后,樊琲并未立马放下戒心,依然隐于草里,又问:“康金跟你在一起?” 只是,樊琲这一次等到的不是高成的应答,而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二十来人,俯仰之间便将她围了个插翅难飞。 情势突变,樊琲当下起身,弗及拔剑,三四支长枪瞬间织如铁网,霍霍架于其脖颈之上,只要她乱动一下,那寒光逼人的长枪一准儿能让她毫无痛感地身首异处。 罗也拨开人群,走近樊琲,一把扯下她蒙面黑巾,将手伸向她,“樊大当家,可叫我们好等。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叫你逃掉,把剑给我。” 樊琲倒是个识势之人,知道自己逃也是以卵击石,遂未作挣扎,顺从地将剑交给罗也。 罗也左手把剑接过,右手轻轻一甩,黑巾掉落,挂在草上,“带走。” 流匪头子被抓,不失为大事一件,而作为布下整盘局的那占,不顾夜深,披好外裳就连二赶三地奔到牢里当先与之一见,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好似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樊琲被罗也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罗也告诉那占,樊琲被抓后一直闷声不语,现在正闭着眼睛躺在草堆上。 那占说,她一连遭遇帮破和背叛,而今自己又身陷囹圄,生死不卜,自然气闷。
第209章 牢中夜话 牢狱,自古以来都是阴气之所在,堪比坟场。只是坟场可以自由进出,而牢狱却不行。 那占来到关押樊琲的牢房外,只见一丛潮黑的草堆里,背对牢门躺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女子,其脚边蟑螂肆窜,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吱吱”声。 自小长在锦绣王宫里的那占几时见过这般悚然场景,更别提不知从哪里蔓延而出的腐烂味,叫人闻之作呕。 而里面的女子却仿若自存一方天地间,丝毫不被绕于身边的秽物影响半分。 “樊大当家。”那占与罗也一样,不称其姑娘,也不直呼其名,而是以大当家唤之。 如罗也所说,此刻的樊琲,任何人都不理会,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仿佛世间再无能令其触动之事。 听罗也说,樊琲看样子只有三十来岁。但观其行事作风和手腕,以及这份沉稳,倒像是阅历颇深之人。 那占口气依然客气,仿若与朋友谈天一般,“用了点手段将樊大当家请来,樊大当家心里憋气窝火,我也明白,但到底是你有罪在先,违了法度,走了错路。” 里面,樊琲依旧稳如泰山,不作回应。 那占耐心极佳,不管她说是不说,仍继续自顾自道:“我有些好奇,樊大当家当初为何会入山为寇?是走投无路,还是受人逼迫?三百六十行,樊大当家缘何选了一条岔路?也是一条死路。” 半晌,终见樊琲动了动,她冉冉支起身子,盘膝而坐,动作从容,神态安然。其面皮白净,一对漂亮的乌珠如嵌白玉之中,只是失了光彩,偶尔迸出的亮光却若石火风灯,错眼即消。 这些天的东躲西藏,在这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脸上,写下了疲惫不堪,原来她只是睡沉了而已。 樊琲用委顿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那占,许久,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占回道:“那占。” 樊琲揉了揉颞颥,乜斜着眼道:“你是金蝉帮的人?” 那占道:“不是。” 樊琲放下手,“那你是衙门的人?” 那占道:“不是。” 樊琲略略一惊,眼缝之间的倦色瞬间消去大半,“你是从鱼歌城来的亲王?” 那占默认。 “亲王,呵,”樊琲语气中充满不屑,挪了挪身子,靠上墙,眄睨那占,“狼狈为奸。” 那占眼皮一跳,“此话怎讲?” 樊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占,“官,”又指向外面远远立着的看守,“匪,”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似乎都透着鄙夷,“不是狼狈为奸,是什么?” 那占肃然道:“金蝉帮并非樊大当家所想那般。” “朝廷还真是看得起我,派个亲王。占亲王,别绕弯子,直接说,什么时候砍头。”樊琲将砍头一事说的云淡风轻,神情淡漠无比,仿佛是在谈论这颗西瓜何时切。 那占扬眉反问:“你想死?” 樊琲攘了攘皱皱巴巴的衣裳,若无其事地道:“你想我死。” 那占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神里不含一丝玩笑意味,“我想保你一命。” 樊琲一脸泰然,不惊也不喜,只硬邦邦问道:“条件?” “指证一个与你无干之人,樊大当家可敢答应?”在樊琲态度明朗之前,那占决定先试探一下,樊琲是此事第一人选,钱大富是第二人选,但从此女子种种行为来看,是一能屈能伸之人,知道在哪种情况下做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樊琲曲着脊梁,松下盘腿之姿,“你们玩的把戏,我不懂,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那占知道她是打算答应下来,道:“樊大当家请说。” “保我寨里弟兄不死。” 那占终于在樊琲眼里看到一丝亮光,只是转瞬即逝。 “包括背叛你的人?”那占毫不迟疑地揭起樊琲的伤疤。 樊琲只点了两下头,没有出声,表情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完全不带被人背叛的怨愤。 那占晓之以理:“你们一路掳掠,害了不少无辜百姓,你可知,杀人偿命?” “我知道。”樊琲既不强行辩白,也不暴声叱骂,更不找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过错,这与其他残暴歹徒完全不一样。 那占冷声道:“那你如何要求我保他们性命?” 樊琲平静问道:“偿我的命,够不够?” “我说过,我会保你的命,因为你对我还有用,但是他们……”那占没有说完。 那占即便是能从中保下一二,他也不会保,绝对不能向官民传递如斯观念,如果人人都拿法度当做摆设,一而再再而三触犯,天下岂不乱套? “原来是我一条命不够还,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占亲王,我想问你一句,”樊琲携咄咄之势逼视那占,“金蝉帮杀过的人也不少,为何他们就不用偿命?反倒成了剿匪英雄,人人称赞。而我就命该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占掷地有声地道:“因为金蝉帮从来不朝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下手。” 樊琲眼睛里刚刚升起的微光又暗了下来,颓然地垂下头,喃喃道:“谁不曾是无辜人?” “樊大当家,你的条件,我答应不了。”那占态度冷淡至极。 “罢了,迟早是个死,早死还能少欠点命债。”樊琲已有意懒心灰之态,两腿直直伸着,两手随意垂着,盯着那占,“你想让我陷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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