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占开门见山地道:“朝廷命官。” “命官?”樊琲冷笑,“好官还是狗官?” 那占不答反问:“樊大当家认为,我让你指证的,是好官还是狗官?” 说话间,一只胆大的老鼠窜到樊琲旁边吱吱乱叫,樊琲一把拎起鼠尾,扬手就欲甩上石墙,眼见着老鼠就要命丧当场,却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住,只随意地将老鼠往前一扔,惊吓过度的老鼠一溜烟儿跑个没影儿,连带着声音都一并没了去。 樊琲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只怕好官用不着一个亲王费尽心思去诬陷。” 那占不禁笑了笑,这个樊琲心思过人,一针见血,她说的没错,等着诬陷好官的人可是排着队,哪里轮得上他? “如果我帮你指证,”樊琲忽然弱了气势,眼神有些迷惘,“我们的罪孽,是不是会减轻一些?” “会。”那占答的斩钉截铁,但另一面,那占对樊琲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她的认知和行为自相矛盾,遂而不解地道:“樊大当家,你既知此乃罪孽,为何还犯?若今日不是入了牢狱,明日是否还会继续造孽?” “会。”樊琲也答的干脆利落。 “为何?”那占非常诧异,仿佛此时的樊琲不是方才的樊琲,方才她的眼里明明有敬畏,但说出“会”的樊琲,分明又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匪盗头目。 樊琲语调平缓地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我不去抢他们,他们就要来抢我。” “樊大当家曾被抢过?”那占开始重新审视里面的女子。 樊琲直言道:“是,也被杀过,命大,逃了。” 那占轻叹一声,“那你家里人?” “都死了,整个寨子的人死的差不多了。”明明是言道生死惨痛之事,但樊琲的容情言辞却平静地吓人。 那占心一抖,“何人所为?” 樊琲漠然道:“不知道。” 那占喟然太息,“你没想过找到凶徒报仇雪恨?” 樊琲捻了根发黑的草在手里熟练地编着,简简单单地答道:“找过,没找着。” 那占本想好好将她指责一番,告诉她,不能以仇施仇,但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最终,那占将话吞回肚中,换了另外的话出口:“樊大当家,现在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你接是不接?” “接。”樊琲应的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那好。”那占想了想,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樊琲,遂道:“如果樊大当家肯全力配合,你的五百个弟兄会去的痛快一些。” “占亲王信不过我。”樊琲继续编着手里的草结,头也不抬一下,“若你让我诬陷好官,我不会答应,这是助纣为虐。但是对于狗官,你拿来一百个罪名,我也死咬着不放。” 樊琲放下编了一半的草结,仰首回忆:“以前,我们县的大老爷,就是个好官,县里人都夸他。村子边上的那座石头桥,就是大老爷让修的。” 一席话令那占微有触动,胸中似有一支火把烈烈燎燎,又如一道飞流沸沸汤汤,他喉咙浮了浮,郑重其辞道:“我向樊大当家保证,这次让你咬的,是个十足的狗官。” 樊琲安然一笑,眼睛里迸发出奕奕神采,犹如一盏挂在天上的璃灯,弗及星月九芒万丈,却仍予尘世一烛微光。
第210章 盘根错节 而另一边,梨邛郡太守陈敏已经被董东和马练擒住,并照先前计划送出梨邛郡,随后绕道庆川北上。看似是在往离秋国方向行进,但最后却在临近离秋国的三步镇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转道曲亭县,一路南下,悄入幼州。 陈敏被押入幼州时,幼州诸事已经准备停当,就等陈敏一到,便着手点燃火捻。 审问陈敏时,他果然矢口否认派遣过刺客暗杀亲王。 那占早料到他会有如此一说,毕竟承认暗杀王室亲王,就等同于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送入刽子手刀下。 如果陈敏当初不行这一步,或许不至于死罪,但他却选择破釜沉舟,似乎铁了心要置那占于死地,故而那占更加确信陈敏所犯罪行,并非只是简单的敛财和无所作为而已,背后断然有一经查出,便能掀起滔天巨浪之因,甚至整个朝野都会因此震上三震。 陈敏抵死不认,那占便命人提来那两名刺客与之对质,但陈敏还是口齿如铁。不过,那占紧接着将陈敏手下已经招认罪行的师爷送到他面前时,陈敏周身铁墙轰然倒下。 这些年里,陈敏暗地里所行之罪,多数通过师爷之手。但,有一点,师爷只知其下,而不知其上。 所以要顺藤摸根,最终还得从陈敏身上着手。 而陈敏之所以闭口藏舌,那占推断,其根本原因当在于亲人身上,陈敏担心有人对他亲人不利。 那是陈敏不知道,董东在进入梨邛郡后便一直未走,一方面是为盯着陈敏的亲眷,以防有人以此为要挟,逼迫陈敏将口封死,另一方面是为收集陈敏罪证。 而周录,在流寇被捕的第二日便从幼州启程,去往梨邛郡。董东毕竟年少,许多大事上还是拿不了主意,周录一向沉稳,那占需要他过去控制全局。 在打消陈敏的顾虑后,那占当机推出樊琲这枚棋。 意料之中,陈敏连自己所犯罪行都不肯认,又岂会认自己未沾手之事? 不过,那占也不指望他在幼州就将此罪认下,只不过是想借此提醒他,不要妄图将自己从中摘开,这潭泥沼,他早就陷深了。 今日能让樊琲咬上他,明日就能让其他人咬上他,因为他那双手,在墨缸里浸淫太久,早已洗不干净。 如陈敏一般的人,那占素来不喜用酷刑逼其就范,他认为,攻形不如攻心,心防一旦坍塌,何愁齿牙不启? 是以,那占将陈敏锁入昏暗潮湿的大牢,断绝其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一日三餐照送不误。 但是,每日都提七八名流匪与陈敏关在一起,轮流与陈敏促膝长谈,呶呶不休地在陈敏面前讲述自身经历,且每日只给陈敏一个时辰休息,其余时间都必须睁大双眼。 陈敏起初还能做到无动于衷,但当送进去的流匪脾性一日比一日暴躁,所讲之事一日比一日心惊,句句口诛笔伐之时,陈敏渐渐开始松动。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在意史书所记,即便自己做了恶事,也不愿给后世留个奸恶名声,遗臭万年。 坏人通常都极其矛盾,一面不断地作恶肇祸,一面又不断地文过饰非,甚至希望自己某一方面能被人歌颂褒赞。但是,水与火,岂可兼容?墨与雪,岂能并纳? 既然身为太守的陈敏不愿听取民意,那么那占就将民意送到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听,也让他省一省,究竟多久没有体察过民情了。 在第八十三人从陈敏牢房里出来后,这位嘴比石硬的太守终于支撑不住,当下让人请来那占,将这些年所乔行径,一个不落地据实相告。 陈敏所交代之事,桩桩都叫那占震惊,牵扯之深,是那占前所未料。 他从未想到,一个郡级太守,能牵涉进如此庞大之网,直有朝堂半壁之广。只是,其中有一部分,仅通过陈敏,还无法将其撼动,那占深觉任重而道远。 而对于行刺那占一事,陈敏是得鱼歌城里之人授意,有书信为证。 那人如此大胆,敢叫人暗杀亲王,狗急跳墙占一部分,那占不受宠占一部分。 在众人眼里,那占不过是个寂寂无闻的王子,从来不被那干正眼相看。试问,这样一个亲王的死活,谁会在意?或许有人还会揣测,那干三番五次让养在深宫的那占涉险,是否别有深意。 人心,难测。 陈敏交待完后,那占又命人拿来纸笔,让陈敏白纸黑字地写下,条条状状,无所遗漏,而其中所涉人员,皆须书其全名及官职,并在每一张罪状上按下手印,陈敏足足按了十八张两尺见方的状纸。 梨邛郡那边,周录在陈敏府里搜出一些陈敏与鱼歌城暗中所通的书信,连着陈敏提供的一些隐藏极深之罪证,一并带回了幼州。 陈敏之所以会为促膝长谈而倒,大部分原因在于他的出身。 陈敏往上三代都以农耕为生,到陈敏时,因其孝悌之德被荐入仕。那时的陈敏,也是怀着为百姓请命之心,只是后来,脚底下的路渐渐偏了。 那占对症下药,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毫不手软。 到此时,幼州与梨邛郡之事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回鱼歌城,真正的恶斗还是在鱼歌城里。 兵部随来的三十余人,那占只带了四人走,其余人皆被其留在幼州候命。名义上是让他们看管牢狱里的流匪,等王命一下,监斩犯人。实际是那占不信任他们,虽然早已编排好,但这三十几人却甚少参与整件事,所以倒不如将他们留下,以免回去后乱说一气。 那占时下只信任金蝉帮,他也只能信任金蝉帮,别无选择。 以他的地位,虽有亲王之衔,但权力还不如一个地方州牧,便是陈敏的权力,都比他大。所以,他需要金蝉帮这把剑,也需要金蝉帮这只盾。 当初那干指派那占深入盗窟,人人都觉得,那占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但如今看来,却是因祸得福。 杨隆在与那占商议后,将周录和董东暂时留在了梨邛郡。而幼州这边,则留了张井和马练。 出来已近两月,秦掷在海上得的风寒一直不见好转,前几日更是突然恶化,整个人病骨支离,犹如风中残烛。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位老人,不久矣。 以秦掷的状况,本不适合奔波,杨隆原打算让他留在幼州养病,幼州山清水秀,气候宜人,适合久病之人颐养。况且张井和马练也在此,帮里大夫也会留下照看,不会叫他孤单。为此,杨隆还特意寻了一处清净且又在城内的宅子,准备买下予他居住。 但是这个老头油盐不进,总说自己飘零惯了,何苦在弥留之际才来寻个安定?如果死在路上,那是上天仁慈,厚待于他。 秦掷固执起来,金蝉帮上下无人拗得过他,杨隆莫可奈何之下,只得依从于他。 离开幼州,那占等人先转道去了梨邛郡,在梨邛郡停留了四五日后,方起队回城。 因秦掷身体状况,所以回去之速比来时要慢上许多,自梨邛郡出发,走走停停了十日,才回到鱼歌城。 而此时的鱼歌城,已是山雨欲来。 一个太守,无故被劫,鱼歌城的人,恐怕坐不住了。 当初,未免情势提前生变,马练和董东至梨邛郡逮捕陈敏之时,未打金蝉帮之号,也未用戌亲王之名,而是营造出一个梨邛郡太守被不知来路的歹人所劫持的假象,这才有了后面的三步镇一行。 此次返程,队伍里的罪犯只有樊琲等几个流匪,并无陈敏,而被陈敏派出的刺客,也不在此行回城的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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