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占乍然拊掌,掷地有声地道:“就十八年。” 半个时辰后,赏完花灯秀的杨隆和宋岐归来。 一回来,杨隆便不迭抱怨:“劳什子花灯,毫无看头,毫无看头。” 那占不明就里地看着杨隆,“怎么了这是?” 宋岐执扇轻摇,言笑晏晏,“你表哥,被花灯灼了尾巴。” 探寻的目光在杨隆身上上下梭游,并未看出不妥之处,那占更觉纳闷,“表哥衣裳烧着了?” 杨隆气而不语,自顾自倒水来喝。 宋岐优哉游哉地摆首,“非也,帮主此番是栽在了灯谜上。” 那占当下了然,失笑道:“的确非表哥擅长之事。” 杨隆疾首蹙额,叮嘱道:“莫要再提,掩住,勿要二传。”又立马转开话题,“你此时来找表哥,可是为了赏赐一事?” “是,也不是。”那占卖了个关子。 杨隆不接招,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那占郑重其色,“若我要谋事,金蝉帮堪能助我?” “今日当着宋兄的面,表哥不妨与你托个底,金蝉帮如今实力,襄你夺储,虽不至易如反掌,但断然无失。”杨隆的胸有成竹绝非自矜,金蝉帮积力蓄势多年,而今加上那占身份,倘若里应外合,易主宝位,渠成有日。 那占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并无争位之心,王兄是有德之人,他日上位,自会有所作为。我受缚二十年,一心想要挣脱,岂能再陷自己于更深之囹圄?” 宋岐折扇一打,“戌亲王之意?” 那占掷地有声地道:“釜底抽薪。” 杨隆眉角略略一扬,“说详细点。” “何为立国?是处处受人节制,还是自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纵观附属三国,宣国、苗耒、东渊,绝不缺经世治国之人,缺的是不破不立之心。离秋国实力之强大,毋庸置疑,三国之中,无论哪一国都不能以一己之力与之相抗衡,但若是三国连轴呢?六年前我便已将东□□国舆图反复析阅,距离上,三国之间看似较远,各据离秋国一面,但是,请两位前辈移目一观。”那占将随身携带的四国舆图取出,在桌上铺展开,取四只空杯压住四角,“三国可否对离秋国构成掎角之势?” 杨隆和宋岐仔细审视有轻微勾圈痕迹的舆图,那占又道:“此为外合。外合既有,里应何愁?” 杨隆边看边问:“里应怎么说?” 那占轻描淡写地道:“自然是离秋国的里应。” “患其外,忧其内。”宋岐一针见血。 “这招够狠辣,够阴毒,够卑鄙。”杨隆伸拳捶上那占肩头,“表哥五体投地。” 那占哭笑不得,“表哥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杨隆长声一笑,“当然是夸,不过,你要如何忧其内?” “钱,权,”那占注视着离秋国之版图,目光深沉,“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杨隆呵笑两声,似有所悟地道:“美色。” 宋岐坦笑道:“帮主心思玲珑,所言极是。” “吾属臣服数岁,守的是谁人天下?安的是谁人苍生?这天下之主,该换得了。”那占之野心,在义愤填膺的言辞之下,显露无疑。 “换。”杨隆把弄着腕上瑟珠钏,一向不嫌事大的人似玩笑似认真地道:“搅他一通天翻地覆,看这天下还能乱到哪儿去。” 宋岐不用说,那占如今主张,便是其右眼负伤之因,而今旧愿重忆,虽已耗却半生光景,但心中之火,却从未熄灭,漂泊经年,意气不减,天下二字,苍生一语,令其精神为之一振,铿锵有力地道:“夺其鹿,天下共逐,各作门户,自安黎民。” “道阻且长,需徐徐图之,清除自身内患才是当务之急。”灰褐眸中,杀意飞掠,那占道:“山高路远,便从吾国始。” 宋岐芝眉一展,半面玉容,颜色一如当年,不减尔雅风度,指间忽横飞针,针尖细如毛发,携寒意夺目,“狼烟一台,积尘百余载,不知还用不用得。”
第212章 重典治乱 古有云,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此话虽有夸大之嫌,但也足以说明,很多时候,一番绝妙之言,常有扭转局势之效。 慈乌官那占,便生有一张莲花妙舌。 在东渊国,得玄鸦密诏,便如得王权托足,金光加身,行事之时,可以省去许多周章与顾虑。 那占虽仍居宫中,在出行上确有不便之处,但相比众所瞩目的东宫太子,最不受宠的王子那占,在满朝文武眼中,其碌碌无闻之表状,早已根深蒂固,也正因如此,即便频频出宫,也无人分出半点心思来注意他,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 是以,凡需暗中进行之事,全由那占掌理。而朝堂政事,则由那勤出面。 于此时刻,那占主张重典治国。 那勤起初大为迟疑,甚至闻言当场便驳其倡谋,因盛世之下,贸然以重典为治,民怨必然四起,不得不惧。 那占随后又说,治吏为先,并以当前朝局、官风为切入点,作了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紧着又剖释根与表之差,便如,宿疾之人,寻医问药时,是希望大夫徒治其表,还是彻治其根? 治病,便需用药,但,是药,三分毒。 最终,那勤被说服。 至于那干,在下发玄鸦密诏时,便已开始从朝事中步步抽身,即便日日拖病躯上朝,但主持朝会之人,已经是宝座之下的太子,那干仅作旁听而已。 杨隆在接任梨邛郡太守之后,做的是风生水起,且颂声载道。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金蝉帮一跃成为东渊国强无可比的帮派,而且是持有朝廷朱印文书的官军,再无人敢以海盗痞辈称之。 但,金蝉帮巢穴,依然是千里之外的碧丝绦岛,而非梨邛郡,这是杨隆为一众弟兄留的后路。说到底,梨邛郡不过是一个令行事更加便宜的幌子罢了。 当初陈敏一事,因那占暗中奔走,在逐个查找有所牵连之人证据的同时,那勤将朝中贤臣良将挨个独召殿前,以父王之名义,以未来君主之身份,对其德行功绩,予以称道,并虚心听取谏言,以一番治国雄心表明立场,预先喂之吃下一颗定心丸。所以,当事情整个爆发时,才未至掀起滔天巨浪,随之而来的所有状况,都没有脱出掌控。 重典之下,那占用去六年时间清理内疾,朝臣半壁,焕然一新,玄鸦密诏,名如蚁陈,边角无余。 而彼时,离秦掷去世已有五年,离那干崩殂,仅一年。 肘胁之患一除,新王那勤自然担起固本培元之任。而那占,开始走出国境,成为游说之士。 是时,宣国气象早已非宋岐当年在时模样,一弃二十余载,再归已是乱邦之年,况值夺位紫宫,如火如荼,连轴之谋,举步维艰。 宋岐其人,二十年前便已是宣国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萍踪梗迹如许年,忽返旧庭,骤然成众目之心。宣国上下皆道其故土难忘,终旧燕归巢。 那占老局重布,与宋岐联手,用却四年光景,平息乱烟,扶择贤主,终连东波之船, 东渊有那勤作盾,宣国有宋岐掌橹。 下一着棋,便是陆上之车——北之苗耒。 令那占不意的是,苗耒早生反骨,在那占疲于解决东渊内患之时,苗耒便已着手布局,其内有佐国之谋的巫师,外有凤栖椒宫的帝姬,而那占携两国之力而来,无疑为之虎背添翼,连轴之事,一拍即合。 三国合谋之行,被那勤誉为珠联璧合之举。 树人需得百年之久,但毁人却在朝夕之间,那占深谙此道,便如他数年前所说,钱、权,以及对症下药。 那占合三国之力,上下其手,暗中搅动鲲池,污浊瑶波。 而苗耒国巫师空鬼,身负盛名,不仅巫术高深诡谲,且智谋过人,费心费力为瓦解离秋国出谋划策,却从不好大喜功,兼之其性子孤冷,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直到诸事妥定之时,那占都未能亲眼睹其一面。 空鬼在那占心中,俨然一方怪杰。 有如此怪杰几乎不余遗力地推波助澜,椒宫之主虽不曾使上半分力,但丝毫不影响那占阪上走丸之势。 那占在离秋国布下的最大一步棋,便是大理寺卿沈匕。 沈匕从太守一路升任大理寺卿,那占有不赏之功。 那占暗中扶植沈匕,不断地为之仕途添砖加瓦,主为将其牢牢掌控,令其为己所用。 沈匕对那占虽唯命是从,但那占从不予沈匕毫无保留的信任。 阅人无数的那占太过了解沈匕,此人有位极人臣之野心,亦有堪忍胯下之辱的心志,心思深沉,笑里藏刀,手腕阴毒,暗中结党营私,培植鹰犬,其论交之人,尽是蝇营狗苟之流。 那占在利用沈匕的同时,沈匕同样在利用那占,二人是盟,却非友。 而沈匕与齐圭素来不合,全因那占在其中四两拨千斤的离间。 齐圭与沈匕恰好相反,齐圭只爱财,沈匕只爱权。爱财之人往往比爱权之人更好掌控,加之齐圭生性怯懦,贫苦数载,忽而飞黄腾达,玉食锦衣,更容易安于一隅。 若夫从宽,此人不过一只绣花枕头,待人昂首天外,自恃自雄,只要三言两语哄得其高兴,一二丽人往其怀里一送,便能教其七荤八素。 其余支流,那占因事为制,驾御自如。 苦心经营数年,万事俱备之时,本该依计划陆续举兵,却不料,苗耒国突然打破事先商定,先声夺人,点燃烽火狼烟,将东渊和宣国置于无措之境。 苗耒一方,自和盟始,对此事便尤为上心,更有两次按捺不住,准备兵屯边境,幸得那占早有察觉,忙奔赴苗耒,以盟友之身份,与之分析利弊,苦言劝阻,方稳下其心。 而此次直接发兵,毫无先兆可寻,诚然打了东渊国和宣国一个措手不及。 那占和宋岐一合计,不明苗耒有何蓄意,担心其临阵倒戈,遂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苗耒、离秋两国的战事如火如荼持续半年,已近花甲的宋岐担心苗耒久支乏力,一旦战败,仅凭宣国和东渊之力,几无胜算,输尽满盘之后,再难谋局。成王败寇当前,唯有破釜沉舟,殊死一战。 但那占却不赞同宋岐的意见,因为他已经开始明白苗耒国之野心。如此急于求成,恐非只为自主。 苗耒违弃盟约,一意孤行,已将计划打乱,如若贸然出手,最终为别人做了嫁衣也未可知。眼下时局,不妨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翁之利。 离秋不愧是泱泱大国,其帅智,其将猛,其兵勇,其民韧,纵然内疾外患齐发,却依然如虎狼一般,镇住山河。 两军对峙半年之后,苗耒已显颓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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