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和刺客既是头等要犯,也是三寸之辖的证人。 所以那占将这三人分三路送出幼州,而在队伍到达鱼歌城之前,陈敏等人断然不会出现在鱼歌城附近。 盖因,倘使陈敏等人当先抵达鱼歌城,而鱼歌城内无人接应,人多眼杂,很难藏住,极易露馅。稳妥起见,只有当金蝉帮到达时,那占才能放心让陈敏靠近鱼歌城。 这一次,那占可谓是慎之又慎,押送陈敏及刺客的路数都由他一步一步拟定,足见其对此案之重视。 回到鱼歌城后,樊琲等人直接被送进鱼歌府关押。 虽然樊琲在幼州已经被审过,但按照规程,鱼歌府还会再审一遍,只是流程会比以往案子稍微简略一些,因为那占已经将樊琲签字画押的口供转交予杜量,杜量再审,也不会有所变化。 因供词中涉及到朝廷官员买凶行刺戌亲王一事,兹事体大,所以即便那占不暗示杜量,这位骑墙多年的府尹大人也不敢轻易将事情声张,只会写在奏疏里,连同供状一并呈于那干。 一场翻天覆地的好戏,即将开场。
第211章 玄鸦密诏 那占回宫之时,已是深夜。那干早已就寝,一切事情都要等到明日再揭。 是夜,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所有事情像是一根根吐不尽的蚕丝,无首无尾地交缠在一起,织成一条长且韧的白绫,缚之于脖颈。 那占头悬梁,脚离地,窒息之际,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这一晚,他几乎一夜未寐,一早便着人伺候更衣用膳,而后揣着陈敏画押供状,乘辇行往丰来殿。 早朝时,那占只简单禀报了剿匪一事,未提及陈敏一言半辞,而杜量更是直接沉默不语。 不知那干是否已经忘记两月前钦派有两件差事予那占,那占只回禀了一件,那占也没问另外一件。倒是那勤给那占使了眼风,提醒他有所缺漏,但那占的回应仅限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勤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也忍住未当庭询问,默了声,只待下来再行叩疑。 下朝后,那勤在殿外拦下神思不属、步履虚浮的那占,“方才朝时,占弟似乎有意避复梨邛郡一事,是何缘故?” 那占拱手行上一礼,眉叠忧恼,“兄长明察秋毫,此行暗访梨邛郡,的确遇上了棘手之事。” 见那占神色肃重,那勤约莫觉出事态不轻,忙道:“占弟若信为兄,不妨谩谩道来。” “弟心惶之,”那占谨慎地环视一周,压低了声音,道:“此处说话不便,请兄长拨冗移步。” 那勤一回东宫便即刻屏退左右,与那占分位次落座,“占弟请言。” 那占昨夜便已将前后诸事挑拣一番,规避所有破绽,在腹中连成一串,一张口便滔滔而出。 一席话毕,那勤惊悚不定,梨邛郡一事无疑给予其沉重一击,犹如当头棒喝,颠覆了那勤一直以来于朝中官员及其政务上的一贯认知,以致其一时半霎难以尽信。 那占早料到仁心仁德的那勤会有如此反应,倒也不咄咄言逼,顺其惊诧而道:“劣弟无能,不仅未能替父兄分忧,反而徒惹疑难,捅下一只蜂窝,愿请兄长诃难。” 那勤缓了缓神,顺了顺气,“此行竟是凶险如斯,令人闻之心悸,幸得占弟无事。占弟言,朝中诸臣,关于此事首尾,仅占弟与杜量悉知,而杜量今日朝时却闭口不提,想必已书以绝密金册,呈于龙案。午膳过后,父王该召见你我兄弟二人进殿议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兹事体大,杜量自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掀起冰山之角。虽不见烽烟,却是流血漂橹之事,行错一步,局面便要失控。”那占突然起身,深深曲腰,“弟愚陋之见,此事牵连甚广,不宜声张,暗中进行方为稳策。” 那勤拳握成石,往案上重重一砸,痛心疾首地道:“占弟所言极是,万万不料,吾朝之体,竟深藏如此糜烂不堪之事。” 那占伺机进言:“兄长罢恼,既已掘出其根,倘若就此契机一力拔除,颓局可挽。” 那勤愤然道:“古圣贤有云,德义未明于朝者,不可加于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不可授与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不可使任大官。政令之施,需利于民,本末倒置,终失民心。” 那占亦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正如那勤所料,午膳一毕,那干便遣奴宣召二人。 那勤与那占一前一后进殿。 殿内只有那干一人高坐龙案,面前摆的正是一本金册,而其容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二人同时跪拜:“儿臣,参见父王。” 那干抬了抬袖,“起来罢。” 二人起身后,双双恭立一旁,甚有默契地一声不吭。 “太子,”那干唤了一声,手指在绝密金册上点了一点,“这是鱼歌尹杜量的奏疏,你看看。” “是。”那勤上前接册。 那勤观阅金册时,那干忽然望向那占,“戌亲王,说说你的对策,此事,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回禀父王,儿臣愚庸,不悉朝局,不洞三臣,无敢妄言。”那占此言,意在以退为进。 那干捏了捏眉心,“妄言也无妨。” 那占躬身作礼,“儿臣遵命。” “儿臣浅拙之见,父王赐正。”那占直起身,与那干平视,目光坚定,侃侃道:“乱世救国,盛世安|邦。父王以德治下,吾国民康物阜,百兽率舞,盛世之象。盛世藏弊而难觉,官惰疏政而难理,居安无思危也。儿臣窃以为,盛世当以匡正纲纪、济世安民为度,方为社稷之长计。”长腔一拖:“任重而道远矣。” 那占虽不议事,仅论理,但字字都在表明立场及态度。 对于那占滔滔之言,那干未作评论,却转眼看向那勤,“太子以为如何?” 那勤合上金册,“占弟所言,儿臣深以为然。” 那干面无表情地道:“太子和戌亲王都认为此事应该深而查之?” 那勤擒册拱手,字字铿锵:“禀父王,儿臣私意的确如此。”撩袍而拜,“儿臣斗胆,肫恳父王之紫风,清我朝息之气。” 那占立即随之,垂首下跪。 “孤,”那干掌住案上王印,微露欣然之色,“准了。”言讫,捧印盖册,原来那干早已拟好敕旨。 那勤接旨一看,却见墨缎内侧一面,隐绣半幅鸦纹,分明是玄鸦密诏,心神一凛,快速将诏书卷好,“儿臣,奉令惟谨。” 那干话锋一转,“戌亲王以为金蝉帮如何?” 那占不明白父王突然问起金蝉帮有何深意,不敢随意应答,三思之下,只就事论事,中肯地道:“幼州剿匪,梨邛郡捉拿陈敏,金蝉帮功不可没。” 那干严肃地道:“匪者,有匪者之妙用,然则,山野草莽之流,匪性终难除,可利用,绝不能以心腹凭之。戌亲王,你可明白?” 那占神色凛然,“儿臣谨记父王诲言。” 两兄弟退下后,又一同行往东宫,玄鸦密诏揣在那勤袖中,沉重如山。 屏退侍从后,那勤立即将玄鸦密诏自袖中取出,递予那占。 那占抖开一看,大为震惊,“是玄鸦密诏。” 玄鸦密诏,是一卷无字空诏,乃国变时方能发出的一纸圣诏。 玄鸦密诏,是无上权力,更是挑山责任。 不管是谁,一旦自东渊国国主手中接下加盖王印的玄鸦密诏,便意味着担起了国之重任。 手执玄鸦密诏者,是为慈乌官。 慈乌官,可掌调兵遣将之权,可支六部之柄,于贪赃枉法、窃国叛民之官,可先斩后奏,事后再书其名于密诏之上。 因此,玄鸦密诏必须授予公允明断、德贤品正之人。而所择之人,贤明与否,全倚东渊国国主之圣聪。 且,玄鸦密诏是国之机密,授予密诏一事必须秘密进行,不得任何无关之人在旁。故而,此封玄鸦密诏的受命人,是那勤与那占两人。 那占手中所捧诏书,乃东渊国立国三百年以来,在位君主发出的第二封玄鸦密诏。 不管是太子那勤,还是戌亲王那占,谁也没有想到,父王竟会动用玄鸦密诏来平治乱象。 二人深感责任重大的同时,也幡然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王,老矣。 这两年,那干的身体是每况愈下,近些日甚至出现咳血之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在位二十八年的国主,或许撑不了多久了。 当日下午,杨隆接到一则敕旨,宣旨太监朗声念道:“金蝉帮剿除流寇有功,赏白银千两,赐珍珠十斛,珊瑚二十株,锦缎百匹。帮主杨隆,秉节持重,有勇有谋,特赐予太守之职,辖梨邛一郡。” 这一道赏旨,杨隆和那占事先便已料到,所以,对于封赏,杨隆接的是喜形于色,接的是从容不迫。 若夫突如其来被授予玄鸦密诏的那占,最初只想借梨邛郡一事行幼州之便,但事情的发展却一步步脱出预料,这位年仅二十岁,且自幼不沾恩宠的王子,自此,不再赋闲宫阁,二十载避世,由此结束。 上灯时分,那占孤身出宫,前往杨隆下榻的清福客栈。 但杨隆却在那占到达清福客栈的两个时辰前,与宋岐去了城南,观花灯秀。 而于奎在晌午过后,出城去了金蝉帮扎寨的驿站,至时未归。 所以,客栈里便只剩下卧病在床的秦掷。 那占到时,秦掷刚用下药,正闭目在床,神识尚且清醒。 “先生,今日可还熨帖?”那占坐在床边搁置的方凳上,望着榻里病恹恹的朝枚之人。 秦掷未睁眼,只有气无力地应道:“垂垂归矣。” 那占怅惋,“春酒才酿,下走期与先生推杯换盏,畅谈天下事。” 灰败枯瘠的面态因“春酒”二字倏尔照熹,张开浑浊双眼,抑扬顿挫地道:“却不虞,朝如青丝,暮成雪。”尾声落时,似叹似怨,有懑有憾。 秦掷一生七本撰著,各有特出,亦各秉其旨。 警世之作,如《须弥经》;游记之作,如《周海志》;劝化之作,如《云梦录》。 唯《彀中鉴》,是为己所撰之作,不管是其中的《中元庙逢鬼郎记》,还是《墓亭戏雨十二阑》,或多或少都能阅出秦掷半世之影,整本书倒像是其半生自传。 回首观秦掷一生,白璧三献,却百巧千穷,落得黄钟毁弃之终局。世情如此,明镜蒙尘,照不出悱恻悲苦,鬼怪妖魔。 绿鬓少年,志在青云。华颠老子,白首之心。沧海一粟,浮生须臾。 “倘先生晚生六十载,天下或许便不会是这天下。”那占叹自内心,惋自肺腑。 世有文人相轻,自也有惺惺惜惺惺。 秦掷晦眸忽而清亮,泛奕奕神光,“朗朗乾坤,昭昭之宇,再等个十八年,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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