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酸言酸语地道:“您菩萨心肠,大慈大悲,子规鸟全家都对您感恩戴德,他日定结草衔环,报此大恩。” “剪好了,再铺上一层羽毛。”媆媆对凉月使唤的得心应手。 凉月回首一顾,气极而笑,“这鸟窝太过寒酸,与金光闪闪的皇城实在不搭衬。依我看,不如把金银珠宝挂个满树,再用绫罗绸缎装点一番,一准儿蓬荜生辉。” 媆媆半调侃半威胁地道:“嘴太利,可少不了苦果子吃。” “您可马上打住那些坏想法。”凉月转回脖子,“我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时候,也不见您给我甜果子吃。” 媆媆又气她:“甜果子只给嘴甜的人吃。” 凉月回呛:“您吃斋念佛,怎就没练成一双佛眼?” 媆媆诙笑道:“我若没有佛眼,早给你上嚼子了,哪能由得你目无尊长?” 凉月咂咂嘴,剪刀在树枝上敲了一记,居高临下地睨着媆媆,“千古奇冤。” 素手捧茶,浅抿一口,姿态晏然,媆媆漫不经心地朝凉月望了一眼,无端说了句:“长晏城里,寒冬雪景尤为壮丽,留下瞧瞧罢。” 凉月余光一利,剪刀空剪两下,辞气软软一顶:“小的怕是没此眼福了,闲杂人等还是尽早离开为宜。” “今早,”媆媆故意顿下,放下银盏,轻描淡写地道:“雀莘来过。” 双耳一动,凉月就着身后树枝换了个姿势,正对媆媆,“雀姐姐说什么了?” 媆媆从袖中取出一封书牍,“捎了一封无名信,也不知是给何人的。既是无名,便人人可观,我这便拆开看看。”说完就动手拆信。 凉月当即飞身而下,一把夺过已经拆开一角的信笺,惶急惶急地取出,再展开,却见一方雅净的云笺上,墨游鸿惊鹤飞,上写道:君之书,已阅。 “啊,就这?已阅?”凉月满脸失落,将云笺正反细看一遍,再寻不出别的字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恁地惜字如金,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呆瓜。”嘴上虽怨词不断,但还是视若珍宝地将之折好。 媆媆面浮笑色,“会说那孩子是呆瓜的,天底下也就你一人。” “那个呆瓜,”凉月醉然一笑,“我魔怔了。” 凉月口中的呆瓜,这会儿正在波谲云诡的大殿里,如一置身事外的闲人,静观风云暗涌。 顺天殿中,宁昰巡视众臣,面带轻笑,手里拿的正是沈府丢失的八仙扇,灼然龙目时不时瞥向人群中深埋缨首的沈匕,不动声色地道:“诸位爱卿,朕新得的此柄云锦八仙扇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近来他们的陛下喜怒无常,举止越发超乎常理。 前一回是狼心狗肺,有当头一棒之意。 今日是云锦八仙扇,不知又藏几个春秋。 自古圣心难测,一言之差或许便是掉脑袋的事,再大的风头,此时此刻也无人敢出。 宁昰随手将八仙扇交给近旁的刁公公,“诸爱卿替朕赏鉴赏鉴。” 刁公公捧着八仙扇,高举双手,行至殿下,一一呈予朝臣目下。 众人不敢大意,当真老老实实地目赏心鉴。 待最后一人看过后,刁公公方重回龙座旁,捧扇归还。 宁昰握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对脸扇风,不温不火地道:“哪位爱卿先说?”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皆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须臾,一位花须言官走上前,福身奏对:“回禀陛下,微臣一己愚见,扇上八仙图委实别出心裁,画工亦算卓然,即便如此,也无法抹去其蔑伦悖理之嫌。八仙之说,由来已久,各显神通渡海一事,更为人乐道,八仙和衷共济勇渡大海,其意态当逍遥超逸,绝非散漫无心。微臣失言,请陛下怪罪。” 宁昰不作评论,目光扫向御史中丞谢荄,“谢卿家以为,此扇如何?” 谢荄步态从容,抱笏出列,“回陛下,微臣以为,普天之人,好恶乖方,少有芸芸皆喜之物。吾国物众地大,殊方异类者,不计其数。陛下手中八仙扇,观之表象,的确违常背俗,但若画者别有寓意,但凡心思无弊,也不失为一件妙品。” 宁昰点点头,游目群臣,最终将视线定在沈匕身上,不露辞色地道:“沈卿家有何高见?” 沈匕神色一慌,紧了紧玉笏,急步出列,诚惶诚恐地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此八仙扇正如二位大人所言,其画工精妙,无可挑剔,只是画中八仙之态,略显诡诞,八仙之宝器,尽易其主,画者缘何如此更动,陛下请恕微臣才薄智浅,难解其意。” 宁昰端视沈匕,良久,在沈匕似要将顺天殿铺地金砖站穿之时,倏尔郑重其辞:“沈卿莫学黄公,要知过犹不及。” 沈匕身形微震,体若满弓,“微臣谨记陛下圣言。” 苍驳略一偏头,余光削向沈匕,再挪往高座,朝宁昰微微颔首。 宁昰当即将八仙扇扔给刁公公,又看向三王爷宁耑,道:“耑儿该加冠了罢?” 宁耑自幼习武,体魄坚实,风步有力,站如玉树,“回父皇,儿臣年十六,再有四年方及冠。” “年十六。”宁昰喃喃念着,似在思索,随即道:“不小了,父皇十六岁时,已是翰林学士,你大王兄十六岁时,已掌国子监。耑儿掌秋审处已有两年,可有进益?” 宁耑恭敬奏对:“父王金言玉语,儿臣拳拳服膺,秋审一责,关乎人命,儿臣不敢懈怠半刻,每有案呈,儿臣必事无巨细,严防冤假错案,力求公正,以期替父皇分忧。” “好,不愧是宁家男儿。”宁昰高声大赞,又道:“但,仅如此,远远不够,耑儿还需多加历练。”转而眣视沈匕,“沈卿掌管大理寺如许年,向来铁面无私,有斤车御史之称。朕决计派三王爷入大理寺,暂兼少卿。沈卿需撇开身份之别,悉心教诲。” 当庭一旨,令沈匕面色陡变,强自稳住形态,打恭道:“臣遵旨。” 宁耑抱手一拱,“儿臣遵旨。”
第215章 东窗事发 下朝后,刚得授令的宁耑立即追上沈匕匆促的脚步,与之攀谈。 说者是滔滔不绝,听者却微露浮躁之色,碍于宁耑身份,沈匕不敢将其打断,也不敢言辞敷衍,只得苦苦忍耐,且要强做应对如流之态。 沈匕被宁耑这么一耽搁,苍驳已于其之前出了宫门。 甫一出宫,苍驳便立即命在宫外等候的北行开始行动。 八仙扇无端到了皇帝手中,沈匕没在殿上吓去半条魂儿,也着实令人佩服,这位大理寺卿出宫后一定会令人找来何冈,于此大事上,沈匕实在信不过官阶更高的从宽,因为他深知,从宽为周全自身,只会委罪于人,甚至投井下石。 而且,苍驳此前已着人试探从宽口风,事实便是,空有皮囊,却无脑子的中郎将对八仙扇是一无所知。 所以,占得先机的沈匕一定会先发制人。 沈匕一向心狠手辣,从不吝找代桃之李。 若说在此之前,沈匕还顾忌前兵部尚书从达之势,但今日之事一出,沈匕必然慌不择路,只要能撇清自己,并保住手中权势富贵,任何人都可以拿来作垫脚之石。 沈匕出宫后,率先去了一趟大理寺,未多作停留,出大理寺后便直接回府。入府不久,沈府执事又自后门而出。 丢失的八仙扇虽已出现,但沈府风云却未因此绝息,反而黑云压顶,将此间诸人诸物凝作一团。 一众下人仍同沈匕走时那样,抖抖索索地立在院子里,不敢胡吱一声。 沈匕目前毫无心思来处理此事,一膺怒火在殿上看到宁昰手中的八仙扇时便刹那化作惊愕惶恐,一回府便将自己关在房里,整个人似遭急霜狠打,瘫软在藤摇椅上。 不多时,何冈面色沉沉地进入沈府,两个人在房中一碰,尽挂上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何冈重重委膝于地,“属下听凭大人差遣。” “起来。”沈匕怒吼一声,一只手掌在藤扶上,“还没到那个地步。” 沈匕目光沉定,开始分析前后诸事:“最先是那幅画,然后是明月珠,紧接着又是宫宴上的狼心狗肺。今日,直接是八仙扇,到底是谁?” 何冈打跌起身,“皇上察觉了?” 眼光虚凝一处,身下藤摇椅倦怠无力,沈匕道:“皇上有没有察觉,我尚不敢下定论,三王爷一来,牢里那位……” 牢里那位一旦被发现,以那占的性子,以及被囚两年之恨,必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三王爷不过一黄口小儿,不足为惧。”何冈黄须微颤,一双鸲鹆眼中,荡过无边杀意,“牢里那个,只要在饭菜里下点药,一劳永逸。” 沈匕愠怒道:“难道我不知道绝后患?若非他还有点用处,我何必千方百计把他留到现在?” 一通斥责兜头劈下,何冈瞬间敛了气势,“属下失言。” “八仙扇,整整两年,我挖空心思琢磨,始终求不出其中玄机。”沈匕积了满腔怨愤无法发出。 何冈恳恳相劝:“恕属下斗胆直言,大人如今高居大理寺卿之位,朝中对大人的反对之声亦微乎其微,大人在朝中,已经少有忌惮。而且,依属下看,一把破扇子,定是那人为保命故意搞的把戏,大人何必当真?切莫因小失大。” 沈匕摇了摇手,笃定道:“不会,我太了解此人。他曾说过,八仙扇是他余生挚爱之物。你想想,那个人何曾对身外之物如此看重?”微眯的眼缝之中,浅流贪婪之色,“我早有所觉,八仙扇断然与三年前突然消失的金蝉帮有关。传言,金蝉帮坐拥富可敌国的宝物,能买半个天下,如果将这些宝物尽归于沈某囊中,大理寺卿之位,不过尔尔。” 何冈喜形于色,看向沈匕的眼里满是觊觎,仿佛藤摇椅上坐的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大人打算怎么做?” 沈匕突然问:“齐大人最近在做什么?” “齐大人?”何冈霎间没能领悟。 沈匕一字一顿地道:“水师齐圭。” 何冈当下省起,回道:“水司局齐大人,五日前又新纳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其他并无异动。” 沈匕眼神阴鸷,“东边日出,西边雨。” 三日后,御史中丞谢荄上书弹劾水师齐圭,斥其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奏疏中罗列出三十余条罪状,并附上万民书。 惊雷一响,满朝哗然。 竹屋里,北行手持墨锭,在砚台上一圈圈研着,“沈匕这只老狐狸,好一招借刀杀人,相煎何太急?” 苍驳却不以为意,沈匕此举,不过是东僧敲西钟,转移众目罢了。 三王爷刚入大理寺,便来了个实打实的大案,自然分不出精力再注意别的事,沈匕这一诏,十分狡诈倾险。 北行研磨的手一顿,又道:“他也不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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