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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霜台

时间:2023-09-01 21:10:50  状态:完结  作者:星津归春洲

  苍驳摇了摇头,提笔写道:尺蠖之屈。

  果然,齐圭被捕后,宁耑亲自审讯,尽管齐圭抵死不认,但架不住铁证如山。

  审讯齐圭,大理寺卿未插一手,仅作旁听。而齐圭认罪后,立马攀咬沈匕,妄图挣首告之功。

  素来嫉恶如仇的大理寺卿无端被人中伤,意出望外的是,大理寺卿竟未替自己辩解一句,而是当着三王爷的面,脱官袍,摘乌纱,朗声道:“臣相信,清者自清,公道不弃丹心。望三王爷还臣清白之名,臣,纵死也甘。”

  “呸。”北行听闻沈匕自请被鞫后,当即啐了一口,“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也不怕恶心着自个儿。”

  一直追查齐圭的江森却是眉飞色舞,“齐圭栽这个跟头,再无翻身之地。蜂窝虽是由沈匕捅出,但也大快人心。”

  北行恶言厉色地道:“沈匕这是狗急跳墙,恐怕一早便在谋划此事,而齐圭却毫无所觉,可真应了那句,纸醉金迷如浮云,”呵了一声,抑扬顿挫地道:“遮映无餍望眼。”

  凝视江心的苍驳目色渐厉,沈匕此举,无疑是自入彀中。

  想以退为进,便要叫你退个彻底,退无可退。


第216章 瓮中捉鳖

  有人首告,便要立案查之。

  由于此案受审人是朝中众臣,故需启动三司会审。又因审的便是三司其中之长大理寺卿,宁昰便命三王爷宁耑暂代大理寺一司。

  三王爷宁耑在办案方面是出了名的仔细,有“梭公”之称,意为梭四方蛛丝,织八面真相。绝不姑息任何罪恶,也绝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在秋审处时,宁耑便定下“三疑三溯”之铁则。疑,怀疑。溯,追溯。怀疑真相,追溯因由,禁妄言,忌妄听。

  如沈匕所请,宁耑毫不顾忌其大理寺卿之衔,径直将之暂押不良狱,开始对这位身负嫌疑的在任大理寺卿进行调查。

  沈匕敢如此作茧自缚,必已有全身而退之策,他十分自信,号称“梭公”的宁耑也无法找出其破绽。却不觉,自信一旦过头,便是自负。

  夤夜时分,土半子街上,吉祥当铺外,一蒙面黑衣人展翼蝙蝠般翻墙而入。

  一个煮水的功夫,黑衣人又匆匆离去,步伐比来时更急。

  大理寺,都尉何冈深夜造访。

  不良狱里,辰字号牢房中,沈匕笔直地躺在光秃秃的石板上,着靴的脚边放了一盏昏黄油灯。

  何冈一径走到辰字号牢房外,先是左顾右盼,而后再折声喊道:“大人。”

  石板上的人倏尔睁眼,起身走了过来。

  何冈懊恼地道:“属下办事不力。”

  沈匕惊道:“跑了?”

  何冈咬牙顿足,“晚了一步,跑了。”

  “还是慢了。”沈匕开始来回踱步,捻须思考,如是十个来回后,突然停下,看向何冈,眼神审视,“有内鬼。”

  何冈愕然,“大人,你怀疑我?”

  沈匕摆首道:“我岂会信不过你?八仙扇仅你我二人知晓,你身边近来有无可疑之人?”

  何冈仔细回想了一下,继而摇头,“没有。”

  沈匕半靠在木槛上,斜睨了何冈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疑色,“究竟是何人?”

  何冈只顾低头回想前后诸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沈匕的神情,猜想道:“会不会是谢荄?朝中就数谢荄与大人最是疏远。”

  沈匕敛回目光,“此前因明月珠,我的确怀疑过他,但种种迹象却表明不会是他。谢荄为人正派不假,但少了点城府,只会闻风而动。而且,就凭谢荄一己之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背后捅刀,未免太过小瞧我。”

  何冈四下张望一番,低声道:“会不会是他?”

  沈匕当即否定,无比自信地道:“他若有此能耐,不会等到如今才出手。那个人,两年前便已黔驴技穷,无招可使。”

  “难道是苗耒国在从中作梗?”何冈几乎已经想不出还有谁嫌疑最大。

  “苗耒国,”沈匕不屑一笑,“斧钺加身便投降的懦夫,堪当大事?竖子无胆,不及其父当年半分。”

  “行事如此密不透风,又对当年之事似乎甚为清楚,我怀疑,”沈匕顿了顿,目光幽远,似在回忆,“是金蝉帮在做局。”

  “金蝉帮?”何冈先是一震,继而狐疑,“他们不是……”

  “当年,那个人说金蝉帮在回巢途中遭遇海怒,二十三艘船,两万余人,尽入海兽腹中,无一生还。”沈匕摇了摇头,“不过是为混淆视听所编造出的讹言谎语罢了。”

  何冈接话道:“所以大人认为金蝉帮当年其实并未沉船,而是挪了窝?”

  沈匕道:“当年战势一转,金蝉帮便举帮回撤,怎如此巧,偏生在撤回时遇上海怒?金蝉帮在十几年前可是海中蛟龙,一方霸主,区区海雨,便就叫铁做的帆离桅而去?小儿胡言,几人听信?”

  何冈抱拳道:“大人明鉴,依大人看,眼下该当如何?”

  “暂且静观其变,就算他们让陛下知道八仙扇是我之物,又能如何?区区一把扇子,能证实什么罪名?我堂堂大理寺卿,连一把云锦扇都有不得了?”沈匕极善弄口鸣舌,就算皇帝问起,他也能巧言自辩,将自己摘得干净,甚者故作姿态,再施一次苦肉之计。

  何冈问道:“如果此事当真是金蝉帮所为,大人可有对策?”

  “如果是金蝉帮,那就棘手了。”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阴云。

  湖心竹屋,灯火未熄,听完小宗使回报后,北行略一惊讶,“他当真怀疑此事乃金蝉帮所为?”

  小宗使道:“属下听得千真万确,是金蝉帮没错。”

  北行看向破天荒在剪烛花的苍驳,“公子,这位大理寺卿怕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脑袋都不开窍了。若是金蝉帮,早夺了他项上人头,岂能容他在牢中安稳如斯。”

  冰霜之面上倏尔一笑,手中动作不停。

  北行朝小宗使挥了挥手,“继续盯住沈匕。”

  “是。”小宗使抱拳退下。

  北行接过苍驳递来的剪子,道:“江叔来信说,已经抵达马当老家,找到当年照管马当的夫子,五日后方回。后日便是三司会审,我们可要助三王爷一臂之力?”

  苍驳提笔,墨毫若流风之回雪,淡却阳刚之力,添赋慈柔之意,云笺上落下寥寥数字:君之书,已阅。

  墨干,折好,装入封纸,递予北行。

  北行看的是哑口无言,将信揣入怀中,张嘴似要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作罢。

  苍驳再铺素纸一张,写道:梭公之手,堪断人间一二阴阳。

  停笔,隔去一空,写下:方葵。

  北行面色一肃,感慨道:“方孝议当年虽知无力回天,但终究不愿一生清名被污,遂临死前忍痛用油灯在腿上烤出半个冤字。而其女方葵,为替父沉冤昭雪,忍辱负重多年,等的就是今日。齐圭如今下场,与方孝议当年无甚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方孝议是泼天之冤,而齐圭则是咎由自取。大理寺卿这顶乌纱帽,浸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方葵两字后,墨毫再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道法自然。天眼昭昭,报应有日。

  北行字字观思,继续回报道:“方葵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后日便到。公子提先安排了小宗使暗中护行,出不了岔子。玄鸦墨玺也已放入沈府,照公子吩咐,所藏之地虽隐秘,却不难找。中郎将从宽,沈匕被捕后,他倒是收敛了不少,将府中奇珍异宝装了满满八大箱,紧紧锁上,寄存于其姊姊夫家太常寺卿项堃府中,以为如此便能高枕无忧。”冷冷哂道:“愚不可及。”

  苍驳握笔蘸墨,重铺素纸一张,落字:丁启,大理寺少卿。

  北行问道:“公子是说,沈匕倒后,衙司亭丁启堪当大理寺少卿一职?”

  苍驳眸光渊长,颔首以示。

  北行剖析道:“丁启算得上刚直磊落之士,处世圆融变通,察人入微。沈匕擅用重刑,而丁启极善攻心。论作风,丁启的确非浮泛之流,也不好大喜功,他日或许真能有一番作为。”

  苍驳又提腕写道:叶兆。

  北行摸了摸耳珠,讪讪地道:“陛下贴身护卫,深得陛下信任。属下曾与此人交过一次手,即便他已有保留,属下也只能勉强与之平手,所以,此人身手绝对在属下之上。公子提及叶兆,是?”

  苍驳继续写道:烈风骑中郎将。

  北行略作思索,顿时了然,“护卫皇城,的确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纸上,烈风骑中郎将之后又添两字:何冈。

  北行即问:“公子打算如何对付这位为虎作伥的都尉?”

  笔下字出:其人之道。

  北行思之不解,“属下不明白。”

  苍驳先写下:左手。

  略略一顿,旋即又写道:卸磨杀驴。

  北行恍然大悟,“公子之意是要离间沈匕和何冈,断沈匕一条臂膀?”

  一计出,紫毫已涩,苍驳抬手之时,顺势将指间笔往笔洗里一投,霎时渐起清珠数点。

  春夜风凉,云亘俱黑,漏尽更阑时,天阶隐迹处,正酿一场洗天之雨。


第217章 负仇鸣冤

  一早便得复书的凉月欢欢喜喜地将云笺展开一看,整个人直从云端跌下寒渊,又气又恼,“说你是呆瓜,你还真是呆瓜。”气呼呼折回信笺,拍在桌上,抱臂不语。

  正在誊抄经书的媆媆头也不抬地轻谪:“抄经止言。”

  凉月用指头戳了戳复书,“木头做的脑袋,总也开不了窍。”

  媆媆情态闲晏,笔锋虔敬,点以局外之语:“于情|事上,若能那么容易开窍,便也不是苍驳了。”

  姣容阴雾一叹而消,凉月重新展开云笺,一眼扫过,当真是笑也笑不得,气也气不得,思量片刻,悬腕回书。

  当夜,苍驳在灯下展开佳信后,便见信上写着:北有呆瓜,南有呆瓜。东有呆瓜,西有呆瓜。若问呆瓜何处寻?且看云笺五字间。

  初遍并未解其中意,目巡过三,却是忍俊不禁,辞中所说呆瓜,便是阅书之人无疑了。

  苍驳哼笑出声,覆信道:君之书,呆瓜已阅。

  “凉月姑娘信中必是讲了有趣之事,所以才惹得公子发笑。”捧书而入的北行如是笑说。

  话音刚落,苍驳立如惊鸟一般,瞬间敛去笑意,恢复一如既往的冷峻,迅速将信端端折起,不肯露半字予人偷观。

  北行凑过头瞄了一眼,奈何苍驳将信遮的严实,便是透出纸背的墨痕都难能一窥,笑了一笑,将书册放在桌上,禀报道:“今日畿甸换防后,何冈酉时去了王嵬府上,戌时又去了崔衍府上。”

  崔衍,今兵部尚书,从达最为得意的门生,大理寺盘根之系,虽无他一席,但此人也绝非善类。

  “何冈去找王嵬,是为公务,而去找崔衍,却是私事。崔衍是从达门生,因念从达提拔之恩,所以对从宽多有照拂。但从宽恃父恩而骄,不弃自矜做派,对这位年长其两旬的前辈随意呼挥,寡于敬重,崔衍早已心生怨怼。何冈此时去找崔衍,想必是担心那位悬疣附赘之徒突然脑汁干涸,行下损招,方提前置下崔衍这步截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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