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后的第二晚,二更辰光,三王爷府上迎来两位远道而来的特殊客人。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一只骨灰罐,颤颤巍巍地敲开了王府霞扉。 这二位老人便是当年替沈匕和那占传信的小厮父母,而罐里的骨灰,则是苍驳派出的小宗使调查出的豚骨骨灰。 是夜,宁耑彻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一趟万聿府,待了大半日,翻看八年前的悬案卷宗。随后又去了五区五衙,在最后一区的衙门里一直待到鸡啼时方出。 宁耑没有想到的是,这出戏,才刚刚开始,而他目前所知道的,不过是一鳞半爪。 沈府被封的第二晚,也就是小厮父母求见宁耑的当晚,京城还发生了一件事,何都尉在自己府中被人刺伤,而这名刺客使的还是左手,剑法与之一模一样。 何冈也会左手使剑,但他只将此事告知过沈匕。 这一晚,不眠之人除了宁耑和何冈,还有深夜出宫的宁昰,以及被御命召见的苍驳。 宁昰这一晚作了披头散发、面涂白妆的女鬼打扮,而扈从的刁公公和叶兆,则扮起了黑白无常。 锁乌楼上,不思归里,君臣偷偷摸摸会面。 对宁昰的百般花样,苍驳习以为常,即便是面对这般悚人装束,心中也能平若秋湖,稳如泰山,且不忘君臣之礼。 宁昰撩起碍目瀑发,张着一双血泪冲妆之眼,定睛苍驳,“苍卿无须多礼,赐座。” 座前已铺好纸笔,白无常刁公公正侍奉研磨。 宁昰道:“苍卿啊,朕这心里是五味杂陈。” 厚粉覆盖之下,苍驳隐约看出陛下似乎有咬牙切齿之状。 九五之尊接着又是一声自问:“朕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苍驳明白了,陛下深夜召见,是为罪己而来。此时此刻,身为臣子的他,只能沈耳恭听。 “看来本朝的轨制章程,得改改啦,一个方孝议就够了。”宁昰由衷道:“朕那块碑上,该怎么写哟。” 苍驳端坐未动,宁昰似也不觉,只顾自说自话:“朕二十二岁从先皇手中接过这片江山,一心勤政为民,到头来却一无所成,反倒养出了一群白眼恶狼,屠戮朕的子民,残害朕的忠良,啖噬朕的江山。”奉天承运的帝王发出幽怨一叹,“朕恨呐。这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贼,害朕险些成了千古罪人。古今之人,无一不冀治国之人均是明君,可明君也企辅政之人皆是贤臣呐。” 批责半晌,末了,宁昰倏然敛起所有情绪,正色谨容,似昭告地道:“苍卿,朕非昏君。” 三司会审后的第五日,一位自称是马当亲眷的汾州人士,敲响大理寺外积灰已久的鸣冤鼓。 综贯重重,宁耑不禁心生疑窦,两年前被沈匕锁入无明狱里的人,是否真是马当,还是另有其人? 宁耑揣着疑虑,再次入宫请旨,而其所请的这道旨便是——搜查沈府。 那枚在沈匕入狱后第二日便被北行放入沈府的玄鸦墨玺,毫无意外被官兵搜出。 宁耑虽不识玄鸦墨玺,但其兄长宁樊却再清楚不过。 玄鸦墨玺,东渊国王室身份的象征。 离秋国官员府中,却藏着东渊国王室之物,此事任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即便沈匕矢口否认,但而今此人之言,还剩几分可信? 如此一来,无明狱所押之人,真实身份益发令人起疑。 被打入无明狱的人,终生不得出,宁耑刚调任大理寺少卿,似乎就要打破这项铁则。 定下计较,宁耑立即召来谢荄、阮弦、邱黍之三人,经得一番商议,决定三司一同请旨,开无明狱,提审所谓的罪犯马当。 在无明狱里被关两年的那占,终于得见天日。 三司提审无明狱之人的消息一传,沈匕耳闻当场便垮了意志,他非常清楚,那占出来,便是其死期临至。 而这个时候,他才惊觉,已经好几日不曾有何冈的消息。纵然三王爷有令在前,但大理寺里还是有人可以传递信息。 那么,何冈在做什么? 沈匕不知道的是,何都尉在两日前趁着畿甸换防之时便已逃离京城,刑部业经派出差使全力追捕。 提审那占之前,大理寺突然多出几十号侍卫,宁耑口上说是加派人手驻守,实际却是将大理寺架了个空。由此一来,便是一丝蚊吟蝇呜都无缝可漏。 因此,不知火将烧身的从宽仍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加之,两年前,沈匕压根儿没将那占被囚无明狱之事告知从宽,而是诌下一出谎,让中郎将以为那占已经被其暗杀,至此,世上能翻出前事掀起巨浪之人,除了数日前被沈匕设计入狱不久便被判流放之刑的齐圭,再无二者。 但是,所有的春秋大梦都在无明狱开启的那一刻终结。 一石激起千层浪,宁耑一路抽丝剥茧,竟似将整个朝局置于一张巨大的簸箩上颠了一颠,所有藏于底下的腐朽全部被颠了上来,只待逐个挑拣而出。 沉冤终得昭雪,溃烂终得割除。 何冈遁逃两月后,终被差使追上,枷锁囚车押了回来。 从宽暂寄在太常寺卿项堃府中的八大箱珍宝也被搜出,明月珠便在其中。 一向自持的项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府中竟藏有通敌叛国的罪证,当场气晕过去,就此病倒。 凡牵涉其中之人,包括已被流放在外的齐圭,宁昰皆以斩刑判之,没收全部家当,府上男丁尽流作苦役,女丁则挂入官库,予牙婆官卖。 而情节最为严重的沈匕、齐圭等人,被宁昰赐以株连九族之严刑。 至于造成一切乱象的那占,苍驳难得出面替他求了个痛快。 那占上囚车赴刑场之前,北行忽然来了,他将苍驳从宁昰那里讨回的八仙扇递予那占,叮嘱道:“戌亲王,既是宝贝,还请收好,莫再丢了。” 那占将八仙扇捧入怀中,惬意一笑,“那丫头。” 北行往旁侧了一步,让出身后人。 那占将此人打量了一番,询道:“这位是?” 北行先容道:“我家公子,苍驳。” 那占双目赫然瞪大,怔了片刻,方缓缓回神,继而无端大笑,似乎有所悟地道:“苍驳,苍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苍驳长身而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一座峻拔孤远的雪川,叫人不由自主心生疏离。 北行不解那占笑为哪般,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遍,又道:“我家公子说,戌亲王奇才无双,只是,兵不厌诈。古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祸人之民,毁人之城,此为下下者之策。” 言毕,那占神情微动,朝苍驳深深一揖,“老朽,受教了。” 沈匕行刑当日,其头罩黑纱被押往刑场。 当沈匕被人揭下罩纱时,他睁眼一看,顿然骇住,这里并非刑场,也无刽子手,更无鬼头刀,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无明狱,以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人——苍驳。 “竟然是你。”沈匕对此大为震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销声匿迹两年多的苍驳竟是捅破此事的那双幕后之手。 北行对沈匕深恶痛绝,眼下见其毫无悔改之色,又对苍驳态度不恭,故而忿然抢白:“怎就不能是我家公子?能累得我家公子亲自动手收拾你,你还有何不满?” 沈匕此时却顾不与北行唇枪舌剑,立刻环视四周,倏尔警醒,“你们想做什么?” 北行用力将沈匕往牢里一推,又迅速予牢门上锁,“你落得如今下场,全赖你咎由自取。”扬了扬手中钥匙,“此为公子命人专门为你打造的镇恶锁,钥匙仅此一支,你此生便好好待在里面,安度晚年罢。” 沈匕浑身一抖,扑身而上,抓住铁栅,伸出一只手朝北行一夺,凶神恶煞地道:“把钥匙给我。” 北行抽身一闪,当着沈匕的面,拔剑将钥匙劈成两段,“公子说了,沈大人若死得太过轻巧,不足以平亡魂之怨,对于沈大人这般作恶多端之人,一刀断魂却不是惩罚,而是纵释。沈大人罪孽深重,必要受够非人折磨方叫惩罚。”笑了笑,“大人以为如何?” 气疯了的沈匕破口就骂:“混账东西,吾乃堂堂大理寺卿,区区竖子,也敢戏弄于吾?”两只手拼尽力气往外伸,对着苍驳和北行的方向就是一通胡抓,“钥匙呈上,本官立即开恩,对尔等贼人从轻量刑。” 苍驳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阴暗死气的牢房,将疯嚎乱叫的沈匕永远地关在了无明狱中。 红落子规啼,风过心字熏。青门无两怨,金瓦辞朱颜。 青门居里,木棉树下,凉月半倚在新扎的秋千上,闭目小寐。 有人缓缓走近,往她肩上拍了拍,“该醒啦。” 凉月睁眼望去,意态慵懒地道:“居士。” 媆媆笑意盈盈,目色是罕见的柔和,“走啦。” 凉月掸掉宦服上的花瓣,起身问:“去哪里?” 媆媆伸手往门口一指,“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凉月狐疑地往外走去。 青门外,春光触雨成糁,夕珠落地成镜,映照雪色是衣,绣作丹顶是鹤。 “别君一日,堪当十度花凉。”凉月轻轻往前一步,俄而嗔笑:“呆瓜。” 苍驳轻轻一笑,向她伸出手来。 雪原野火,苍穹烟虹。身前星甍,身后枯冢。犂旦鸠车,夕鼓白翁。贪欢一晌却需偷,几许红线藏袖中。 凉月欣然牵住,掌心触之冰凉,“咱们回家。”
第219章 青扇公子 风定,云墨色。 整饬朝纲,重修法度,抡才择贤,作育新辈,有的宁昰及一众老臣忙了。 辞别焦头烂额的宁昰后,苍驳和凉月便欲回返官西城。 这两月里,少了凉月在跟前儿斗嘴的孟不怪,打着苍驳这块金字招牌,在岁暮楼里称王称霸,一日三餐都命人大鱼大肉、好酒好茶侍候着,活将岁暮楼当做了私属。 而原说因召入宫的归尘子,其实在凉月偷偷进宫的第三日,便已出宫离京,未留一书半信,而今不知去向。 没了蜜蜂在耳朵旁嗡嗡不迭,凉月当然乐得如此,只盼归尘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的好。 凉月一回来,岁暮楼里便又开始“叮叮哐哐”地响个不停。 一大早,岁暮楼里尚在梦中之人便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开门一看,便见孟不怪端着一碟花生米,边逃边骂:“贼婆子,食火了不成?” “你给我站住。”凉月在后面提裙猛追,凶狠的模样活似要将抱头鼠窜之人连皮带肉地吞下,“掉粪池里的色胚,臭流氓,癞□□,又趁我睡着偷我玉佩,快还我,不然老娘剁了你。” “你骂谁癞□□?”孟不怪丢颗花生米入嘴,不服气地反驳:“爷堂堂粉陀寨第七任寨主,江湖人送玉面小桃花之美称,谁给你的胆来骂爷?爷瞧你是眼里生泥子,糊了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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