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扇公子道:“九城主,梅鹤仙人不肯说,该怎么办?” 九夭看向苍驳,恰巧苍驳也正将目光投来,四目相对之时,苍驳猝不及防转身,将馒头从墙角拧出来,后虚剑直接横抵在馒头腹上,威胁之意昭彰。 馒头浑身一僵,丝毫不敢乱动,一脸无辜,求饶道:“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凉月的去向只与仙人一人说过,我不知啊。” 是以,问题再次抛回给梅鹤仙人,看来最终还是得从梅鹤仙人身上着手。 但梅鹤仙人齿唇紧闭,如上铁锁,叩之不开,又不便硬来,一筹莫展之时,苍驳突然想到一人,当即将馒头翻了个身,以其背为底,用手在上面写下:太微。 九夭立时心领神会,揪着馒头的耳朵,将之往上一提,令之与自己对视,“太微在哪里?” 馒头如实回道:“京……京城。” “何时回?”青扇公子似乎比九夭还要急切,馒头甫一说出,他便跟声相询。 馒头现下姿势实在难受,但又碍于后虚剑锋芒未敛,只好强自忍耐,气息颤颤地道:“假使路途平顺,明日便归。” 青扇公子喃喃自语:“明日。”想了想,又问:“子丑寅卯,明日几时?” “大概……辰时。”一听便知馒头是胡诌了个时辰,但青扇公子对此回答却甚是满意,转而抚了抚灯笼毛绒绒的脑袋,浑然忘记此番逼问主为晓凉月之踪,打着乌骨扇暗自窃笑,“辰时哟。” 乌珠微微一倾,九夭谛视着青扇公子,只觉一股温暖的情绪萦绕在那把乌骨扇上,红尘陌中,离人之思,似乎在青缎里都有迹可循。 苍驳缓缓收起后虚剑,放下馒头,又朝梅鹤仙人瞥了一眼,见之稳如泰山,不挪不动,以乌杖为枕,莲舟为榻,安眠荷间,惬意十足。 一夜未寐,苍驳已是心力交瘁,短短数日,整个人憔悴不少,低头看了看残破脏乱的衣衫,的确已难以入眼,遂提剑步入寒漪小筑,准备找件干净衫子换上,顺道寻摸些吃食填填肚子,不然照这么下去,恐也熬不了几日。 九夭虽万分焦急,但眼前着实无捷径可走,寻人本就非其擅长之道,不然也不会苦苦寻其九百年,为今之计只有先按捺住,等太微回来。 不过,说起太微,九夭倒是对青扇公子的异常之举有些好奇,遂问道:“丞相心有所属?” 青扇公子也不避讳,当着归尘子和馒头的面坦然承认道:“诚如九城主所言,微臣情窦已开,此生只愿与太微姑娘在听世城长相厮守。” 归尘子双手合十,只谩声念道:“善哉,善哉。”随即迈开,再无他言。 馒头一向对此类风月之事无甚兴致,只当听了一桩流水桃花,而后兴味索然地走回墙角,蜷在椅上,闭眼似睡。 九夭慰然一笑,“太微姑娘可有此意?” 青扇公子肃然道:“微臣并非登徒子,倘若太微姑娘对微臣无意,那微臣断不会言出适才轻狂之辞以损姑娘清名。长相厮守,该是两情相悦,而非一厢强求。” “两情相悦。”九夭轻声念念,若有所思,眉间殷红花钿衬得其妖中带俏,浑不似苍驳那般冰霜,片刻后,微微颔首,赞成道:“理当两情相悦。” 寒漪小筑里,苍驳怀抱双膝,坐在阴影处,身上还是那件泥垢灰灰的衣衫,后虚剑随意地搁在身旁,头上蒙着一块玄色方巾,将巧遮住整张脸,而方巾下,早已泪出痛肠,泣不成声,只能隐约看到轻轻颤动之态。 这个孩子,一连失去三个至亲之人,而今心尖人又不知所踪,纵然世间最高的逐日山,承雪过多,也有崩倾之日。即便后虚剑在手,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一个会悲伤也会喜悦的血肉之躯。 正因历经的黑夜太长,星霜冰凉,所以才更需要明煦之光,哪怕仅是迟暮残阳,只要能照进阴窅之窗,终也无妨。
第251章 太微一路上星行电征,终于在离开后的第三日丁夜时分,跋履归来。 当其回到岛上时,方知凉月在她启程后不久便已遁身,弗及打开奔忙三日从长晏城取来的翡翠长盒,立马追问凉月行踪。 梅鹤仙人此次算是接了个苦差事,本想熬着苍驳心头的迦南开花,但在太微的再三追问以及荷塘里一夜之间拔高不少的七篁竹长势双重逼迫下,梅鹤仙人终于招架不住,松口道:“一芥山。” 苍驳和九夭闻风而动,几乎同时奔出不知岛,飞往一芥山。而较之略迟一步的太微、青扇公子等人也立刻紧追而去。 一芥山,银蟾洞,凉月两眼紧闭,背靠灯笼树,如老僧入定般枯坐地上,周身被冰霜所覆,甚至蔓延至身下,在地上凝出一层薄若纸片的雪毯。 雪毯旁躺的是一具栩栩如生的雪躯,面容身量,都与苍驳不差累黍。 苍驳等人进入银蟾洞里,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苍驳近身跪于雪毯之上,指腹一寸寸抚在凉月脸庞,试图为之擦去满面冰霜,也试图以此触摸将之唤醒。 见之深寐不觉,苍驳又着手去解腰间荷包,怎奈先前担心彩雁再丢,所以将绳结系成了死扣,谁料此番却是将自己套入牢笼,以致其越急越乱,藤丝结也是愈解愈紧,忿然之下,索性抓起后虚剑,将细绳割断,一把拽下荷包,取出彩雁,握住凉月冰冷的手,把彩雁放入其几近僵硬的掌心,抓在皓腕处轻轻摇晃,神情乞求而虔敬。 无暇打理的乱发随意散下,令近日本就痟瘦而形肉俱脱的苍驳看起来更是十足的消沉颓唐,甚至悲沧。 梅鹤仙人恍然大悟地道:“难怪七篁竹一夜之间拔高三尺,原来是这小妖三魂殆尽。” 九夭眉峰高拢,颜色一厉,“怎么说?” 太微解释道:“凉月本体是七篁竹,一旦灵魄有所折损,本体便会随之枯萎。但是,如果凉月的灵魄开始消亡或者离身,本体为存活下去,会立马反噬三魂,将三魂当作养料迅速生长,而当三魂一缕不存后,凉月便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梅鹤仙人接话道:“所以仙人数日前将小妖的本体放入荷塘中,是因荷塘之水可令植株不萎,合计着能拖上几日便是几日。” 归尘子判断道:“如此看来,昨夜定当有异事发生。” 九夭惑然道:“会是何事?” 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诸人头顶上响起:“徒儿。” 纵使十二年不曾相见,但归尘子犹然立马辨出此声是谁,当即昂首喊道:“师父。”目光来回梭寻,终在一处高台上瞧见云纺真人,油然一喜,躬身以拜,“拜见师父。”而后予众人先容。 云纺真人眼珠一转,往归尘子身后扫去,曼声道:“师弟,别来无恙。” 相较归尘子,馒头的态度便显得格外冷淡,哼声道:“装腔作势。” 云纺真人辞色始终和缓:“师弟还是不肯信我?” 馒头双爪横抱,侧过身去,不予理会,一看便是在与云纺真人赌着气。 归尘子夹在中间,颇有些为难意味,几次欲张口言道言道,但最后都不知因由地压了下来。 此间另几人对这师门中事却是毫无心思,重心尽在垂危的凉月身上。 几人都瞧见了凉月身旁的雪塑,但除了梅鹤仙人,无人明白其此举何意。 太微在雪塑旁蹲身而下,谛视片刻,抬眸看向梅鹤仙人,“她想做什么?” 梅鹤仙人伸手朝苍驳一指,“便是为了他。” 九夭愕然道:“他?” 梅鹤仙人一言以蔽之:“为了给他一个沧海桑田之后的此生周全。” 太微倏尔泣下沾襟,指着悄无声息的凉月便是一通暴风雨般的怒号,“周全?你给别人周全,谁又来给你周全?我早说过人妖殊途,不可同归,可你偏偏就是不听。天道,逆之则伤,你到底懂是不懂?活了一千四百多年,红尘间的风风雨雨,你见的还少了?你曾也笑过狐妖傻,叹过鲤精痴,为什么到头来轮到自己时,却比她们还要执迷不悟?” 青扇公子从后面掌住太微颤抖的双肩,轻声安抚道:“人妖生情,便注定是一场难渡之劫,败之则亡,而成之,也会落得个体无完肤。” 灯笼从青扇公子怀中蹦下,来到凉月身旁,歪着脑袋看她,“凉凉月,睡觉觉,困困。”说着冷不丁摸出一颗糖皮已化的糖葫芦,送到凉月嘴边,“糖葫芦,灯笼给凉凉月,吃呀。” 但见此景,太微更是悲不可抑。 苍驳像疯了一样,一把撕开左边衣衫,皮肉翻卷的伤口里已经冒出一个芽尖儿,他抓着凉月的手不停摇晃,一会儿摸摸她面颊,一会儿又指着胸口的迦南,千言万语凝在心口,奈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九夭在掌心凝出一团青雾,源源不断地送入凉月体内,但青雾却如入无底之渊,未起分毫作用。 梅鹤仙人出声劝道:“九城主,小妖灵魄已不在体内,无用的。” 太微抆泪相询:“她灵魄在哪里?” “半颗在我这里。”梅鹤仙人祭出凉月先前存放在他那里的半颗灵魄,随后朝雪塑一指,“另半颗,在那里。” “取出来。”说罢,九夭便出手去取,但刚触及到雪塑时,凉月似有所感,忽然醒来,费力眨了眨眼,睫上霜粉簌簌落下一层。 众人当下围拢过去,苍驳欣然一喜,不迭指着心上青芽,让她来看。 凉月心头一酸,泪珠夺眶而出,滑落成冰,轻声嗔骂道:“呆瓜。” 九夭不由分说地从梅鹤仙人手里夺过半颗灵魄,“霜降,你等着,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九兄,”凉月连忙将其唤住,微微摇头,“不了。” “凉月,”太微一声怒吼,“你此番是抱了必死之心吗?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能让你不顾一切,连命都不想要了。你这样做,值得吗?” 灯笼被太微这一声吼给吓到,糖葫芦骨碌碌滚在地上,怔了一怔后,登时如山洪般放声大哭。 青扇公子立马将灯笼抱起,软言哄着。 凉月神情戚戚地望着手忙脚乱的苍驳,吃力牵出一笑,轻似无声地道:“我的呆瓜,他这一生崎岖不平,来之坎坎,我只希望日后的千山万水,他能走得平顺一些,哪怕终究难逃孑然一身,也一定要喜乐安康。” “疯魔了,凉月,你是疯魔了。”太微声嘶力竭吼出的每一个字都承着一份肝肠断绝之伤。 “千年以来,所历诸事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尽如意,唯独这一件,尤为称心。既然求不得一个圆满,那我便求一个善始善终。既是甘愿,便无所谓平与不平,值得的。”霜雪之下,笑容绚烂,忽若严冬里的一隅春花秋月,令往来之人均不由得在此驻足流连。 方寸大乱的苍驳倏地起身,指着九夭手中灵魄,容情凛肃,忽然以朝拜君王之姿,跪在九夭脚边,双手奉上后虚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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