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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现在就走。”九夭不由分说地把凉月打横抱起，两身红衣偎在一起，恍惚一瞥，像极了一双将要拜堂的新人，满身皆泛荡着宴尔之喜，竟衬得两人看上去甚是登对。 凉月四肢僵硬地凭靠在九夭身上，“太微，你呢？” 太微拭了拭眼角，莞尔一笑，“你我二人几时分开过？” 凉月惬然道：“有你陪我这最后一程，我了无遗憾。”又睐向梅鹤仙人，“老头，我有一事相求。” 梅鹤仙人擒杖指了指苍驳和雪躯，“是不是想让仙人替你收拾这残局？” 凉月和言道：“仙人懂我。” 梅鹤仙人眼睛一眯，“有何遗言呐？” “遗言，那是人的把戏，妖不兴遗言一说。归尘归土，归风归云，倒叫我乐得一身轻快。亘古亘今，世上又有几人是扎扎实实地活了个万寿无疆？唯天地而已。”凉月此言，颇有些绝情凉薄的滋味。 梅鹤仙人唉声叹气地道：“依你罢。” “师兄，”凉月吃力地弯曲手肘，从腰间抽下断花翎，递给归尘子，“凤凰翎物归原主，刀子，便当我赠予师兄。” 归尘子将断花翎收入袖中，合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这一眼即为永别之时，馒头急了，忽地窜上高台，跳到云纺真人身旁，“云纺，你方才不是说绝处有逢生之法么？你快说，有什么办法？” 一众人方才并未在意云纺真人所言，唯馒头记在心上，此番问出，底下人都齐齐仰头望向云纺真人。 云纺真人道：“罗刹火芽。” 九夭双眉一蹙，失落之情溢于言表，“罗刹火芽的确是一味珍罕的灵妙之物，有愈魂复魄之效，但此物早已绝迹数千年。” 凉月轻轻地拽了拽九夭衣襟，浅声道：“九兄，罗刹火芽是何物？” 九夭温声道：“生于罗刹海底的不熄之火，原本就存世极少，后来逐渐绝迹。” 云纺真人却道：“世间还有最后一株。” 九夭面色俄而转霁，“在何处？” 云纺真人一字一顿地道：“清淮。”
第254章 “清淮？”九夭面色一冷,咤声问道：“你竟知清淮，你又是何人？” “我是谁？我是……”话犹未完，云纺真人身上忽萦幽幽绿光,倏尔大盛，充盈满室，定如磐石的身形当即一崩,一丝不苟的盘坐之姿瞬间松散,一直横置膝上的拂尘自高台滚下，落入水中，缓缓下沉。 馒头往后一趔，移到云纺真人身后,惊声道：“云纺,云纺。” 归尘子也立刻掠上高台,蹲身而下，“师父怎么了？” 头颅低垂的云纺真人猝不及防展袖一扫，一道劲气自袖中横削而出,归尘子和馒头当下往后一闪,跃至灯笼树上。 眼见云纺真人又要动作,梅鹤仙人毫不迟疑地祭出一朵清荷将之定住，断喝道：“云纺真人,你在做什么？” 云纺真人再睁眼时,已是一双黛绿之瞳,蓝袍亦尽染黛绿之色,浑身上下已无半点仙风道骨之气，铿锵道：“清淮。” 九夭急声问道：“清淮如何？” 云纺真人疾首蹙额,歇斯底里地道：“诛清淮。” 话音一毕,云纺真人顿时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绿珠,满室绿光一缕缕尽归珠中。 归尘子连忙朝绿珠稽首长拜，颤声道：“徒儿恭贺师父，功德圆满，飞升上界。” 馒头跳回高台，俯身拾起绿珠，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云纺就这么死了？” 归尘子来到馒头身旁，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细绸方巾，铺在手中，心里是五味杂陈，不禁感慨道：“师父虽是道门中人，但一世苦修，三十年前便已辟谷，在此闭关十二年更是滴水不进，所以羽化后竟留下如此罕见的舍利。” 馒头将绿珠放入归尘子铺开的方巾里，“他一个道士，哪有什么舍利。” 九夭稳稳抱着身冷如冰的凉月，望定归尘子手中绿珠，目露思量，“那不是舍利。” 归尘子问道：“是何物？” 九夭右手一动，绿珠倏地飞入掌中，他以三指托住绿珠，微微一转，“是元神。” 梅鹤仙人琢磨道：“元神？云纺真人未死？” “事情恐怕比生死还要复杂。”九夭右手一合，“尊师元神便由本尊先替道长收着。” 出家人一向不讲究入土为安，况值乱世，怪象迭生，归尘子想也不想便立马答应：“有劳九施主。” 垂眸看向怀中人，见其倦意甚浓，已在强支精神，九夭乌珠一凝，眨眼间，一尾巴掌大小的红鱼游在空中，“仙人，若有事相找，朱砂鱼自会带你入听世城。” 梅鹤仙人伸出手去，朱砂鱼缓缓游入其掌中，化作静画，如印红章。 “九城主，”馒头自高台跃下，“老夫尚有一事不明，云纺口中说的清淮是何人？” 九夭紧了紧抱住凉月的双臂，目光深远，“很久以前的人。” 归尘子亦飞身而下，“师父说，此人手中有罗刹火芽，该去哪里找？” 九夭旦旦道：“我会去找。” 梅鹤仙人问道：“城主有法子？” 九夭目光如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说罢，随着一声龙吟，一条赤龙当下自九夭额间飞出。 九夭抱着凉月掠上龙背，潇潇站立，青扇公子与太微亦紧随其后，赤龙一飞冲顶，蓦地消失在梅鹤仙人等人眼前。 一梦醒来，凉月费力半坐起，环视一周，入目的是一派清雅之气，赫然是在九夭的吊脚小楼里。 九夭似乎听见此间响动，凉月刚一坐起，他便敲门而入，手里端的是一碗三花五谷粥，其面含浅笑，坐上床沿，“霜降，快尝尝，我第一次作羹，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小尝一口，若不喜欢，我再重新做。” 凉月张口含住九夭送到嘴边的银匙，花香包裹着一丝甘甜，自舌尖滑入肺腑，“九兄可是加了桃花蜜？” “果然逃不过你的舌头。”九夭舒朗一笑，宛若日月在泥霞之际来了一场流传万世的不期而遇，直令人墨客骚人啧啧成章。 一碗馨香清甜的三花五谷粥下肚后，凉月舔了舔嘴，开始言说正事：“九兄，不必如此费心照料，这是你的居处，我怎好鸠占鹊巢？你随意允我一处落脚地便是了。” 九夭放下雕花银碗，对凉月之请避而不谈，只关心道：“今日身子可还灵便？” 凉月下意识动了动，实无好转之迹，但为不让九夭担心，遂故作笑乐之态，“灵便一些了。” 九夭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眸心之中满是柔情，“想出去转转还是想继续休息？” 突然想起一事，凉月立马相询：“我日前曾听青扇公子说，听世城自建城起便有一年一度的霜降节，类人间春节，可是如此？” 九夭颔首道：“三日后便是了，霜降之日，满城欢庆，是听世城一年当中最热闹喜庆的一日。” 凉月当时兴趣大增，玩笑道：“且容我蓄蓄力，这般良辰佳节怎能少了我？” 九夭温情款款地道：“有你才有这一日。” 在吊脚小楼休息的这两日里，凉月的饮食起居全由九夭事必躬亲地照料，便连一些蝇头小事也不肯假手于人。 而凉月只管卧居榻上，稍有微动，九夭便立刻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跟前，可谓是十足的妥帖周到，就连太微都忍不住笑她好福气。 霜降前夕，九夭外出之时，太微又抱着灯笼来陪凉月说话解闷儿。 这两日下来，见九夭为凉月忙进忙出，太微不禁生出颇多感慨，意有所指地道：“凉月，我看你与九城主倒像是一对眷侣，连青扇都说，城主与凉月姑娘十足的般配。” 凉月神情坦然，“太微你可就莫要打趣我了，我心思如何你还不知道？” 太微又自顾自道：“这几日，他总是趁你睡着时出去找清淮，就因云纺真人化珠前说过清淮那里有能救你的罗刹火芽。你当年不过出了一次手，而他却搭上了自己一颗心。他对你，至少在旁人眼里，已经无可挑剔。凉月，倘若这次当真能找到罗刹火芽，你可愿给自己择一个善终？” “我知他好，但是，太微，哪怕世人皆以为的善终，却未必是我的善终。”凉月早已钻入一条四面皆是墙的死巷，出不来了。 “即使难有一个好结果也不回头？”太微像是一个技艺不精的说客遇着一个巧舌如簧的游士，一番并不算激烈的言辞交锋后，她只剩下理屈词穷。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凉月语重心长地道：“人在遇到难关时，常会咬牙说，绝不走回头路。但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不去走，而是回头早已无路。” 太微败下阵来，“所以就有注定之说。” 气氛略显沉重，凉月语气换做轻快，逗趣道：“人来人往，总有新旧之分，哪有见好便喜之理？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上苍赐予万物情爱，绝非是让我等见异思迁。倘若始乱之，又终弃之，那便是有违上苍初心了，不可取，不可取呀。” 太微“扑哧”一笑，“我便是又无理可道了。”
第255章 霜降之日,听世城上空，流星如雨，彩霞如绢。地上,火烛银花，满野玉霜。 今年的霜降日与往年有一处不同，便是自卯时起,源源不断的蒲公英便开始漫天飞舞,蹁跹若雪，悬绕着整个听世城，令人不由得心醉神迷。 城中黎民皆知，今日,他们的城主很是欢喜。 凉月近来颇有些贪睡,日日皆寐至巳时方醒,而九夭也极有耐心地在外面煨粥等候。 巳时一刻，凉月悠悠转醒，床边的小凳上平平整整叠着一件红裳,凉月将之抖开一看,是一件广袖齐胸襦裙,配有一条金线绣菊花白色披帛，此一搭,立即将朱红的衫子衬得温婉起来,实有锦上添花之妙。 任何人,只要生命未息,那么对美好事物的喜爱便不会终结，凉月亦如此。 凉月一点点挪动下床,将披帛往臂弯处一搭,裙裳竟自己开始动作,仿佛被人提着从上而下套在凉月身上，而后自己打结，自己整理。 裙裳完毕，披帛也从凉月手中飞出，像条调皮的小蛇，绕着凉月翾飞两周后，便乖顺地搭在其臂弯上。 如此微不足道的小把戏，却显得极是用心。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适时响起，门后传来九夭极具魅惑的嗓音：“霜降，我可以进来了吗？” 凉月一壁欣赏裙裾，一壁悦声应道：“九兄请进。” 九夭推门而入，手上端的是一碗龙眼百合羹，将凉月上下睃看一番，笑问道：“可还称心？” 白皙胜雪的脸庞上笑影如凝，“爱不忍释。” 一碗羹尽，凉月靠坐在绿窗前，望着窗外翩飞如雪的蒲公英，“九兄，我这几日感觉奇怪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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