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如电飞转,又想到那堆被噬空的彩木,心中禁不住一片愤恼。 本以为姜赤缇的事了结后,我不会再过上昼夜颠倒的日子。孰料,白蚁精一日也不肯安分,又捅出娄子来。 若听之任之,她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耸甲听闻之事,看来将她好生收拾个痛快,已是迫在眉睫。 天色尚早,我便也不急着回去,收起未果的试探,我将注意力悉数转移至叫卖声忽起忽沉的长街上。 这条街虽比不得千影街的琳琅满目,却也足以勾起我的玩性。 我如今虽得以时时下山,但仍是没有带银子的习惯,入眼的许多小物件儿我都喜欢得紧,可碍于没银子买下,也只是入手把玩片刻便将之放下。 倒是一路跟在我身后偶发两辞的商宧,在多次表示不需要我还他银子的情况下,买下许多被我沾手之物,以至我后来再不敢随意去摊子上胡瞅。 这趟下山,还让我发现一件新奇事。 我正趴在一家纸鸢铺里,看着各式各样、眼花缭乱的纸鸢,跟掌柜学扎纸鸢的法子时,不经意抬眼往外看去,竟瞧见两抹熟悉的身影。 几日未见的昔邪和若谷并肩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逛逛,一个妙语解颐,一个抿嘴含笑,眉来眼去之间好不融洽。 我一阵窃喜,看来又有好玩之事。 落日渐沉时,我与商宧依依作别。 他从不问我家住何方,也不问我何时再来,倒是替我省去不少麻烦。 走在回山的路上,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禁哀怨一叹,今夜又睡不成了。
第54章 回到山上时,暮色已匿,我哼着月前偶学的小调儿,迈着散漫的步子,踏进黑漆漆的寝洞。 习惯使然,即便不掌灯,借着两三缕几不可见的星光,我也能准确无误地摸到躺了近二十年的草榻。 反正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下山,我便懒得点灯,随手将包袱丢在榻尾,一个猛子扎入榻中。 周身每一寸筋肉都开始松懈下来,仿佛一整天的疲累都在沾上草榻之时瞬间舒散,只想一梦到天明。 眼睛稍觉酸胀,我阖上眼帘,宛若无壳乌龟般懒懒趴着,山里独有的泥香沁入肺腑,挑起些许困意。 正当神思行将游向天外之际,一个声音霍然响起:“警惕性也太差了些。” 刹那间,周身倦意电光石火般自四肢百骸脱离,我猛地坐起,怒吼道:“见欢。” 一语既出,一点火星在黑魆魆的洞里倏地亮起,而后跳上油灯的捻子,一洞黑暗瞬即被光驱散。 见欢的脸自黑暗里破出,完成使命的火折子被他重新盖上。 一腔怒气随着洞里无力与油光抗衡的黑暗一并褪去,我打趣道:“大半夜不在洞里好好睡觉,登我这三宝殿来作甚?” 见欢不请自坐,双肘放在桌上,以手支颐,一脸闲素地看着我,丝毫不觉此时出现在我这里有何不妥,自顾自道:“我下晌时去了山顶,银杏爷爷问你怎的这几日都没有上去,我便与他说了姜姑娘一事。我还以为你今日无事定会上山顶学术法,谁知山上不见你踪影,我来你洞里也没将找到,可叫我担心了好半日。”言语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似乎在责怪我今日没有交待行踪。 想来我确实有几日未去过山顶,若叫阿爹知晓,非扒下我一层皮不可。 说到底,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闲着,该学的一样没落下,但灵力总不见几分起色,慢得出奇,比出生时没强多少。 后来我逐渐明白,并非我领悟力低,也非天生愚钝,而是受红绳牵制,沧水仙子那次便是极好的证明。 “今日晌午后,我便下山去了。”我撩开搭在额前的一绺发丝,又起身舒展舒展略有些僵硬的肩膀,悠悠忽忽地走向见欢。 见欢笑了笑,“你倒是玩得尽兴。” 我翻起两只倒扣的杯盏,“你怎知我玩得尽兴?”倒了两杯水,自取一杯来饮。 见欢朝草榻努努嘴,我回头一望,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正静静地躺在榻尾。 “见笑见笑。”我抿了口水,将杯盏放下。 见欢信手擎起杯盏,却不饮,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带着些微探寻之意,“去找商宧了?” 我当即抱拳,端起浮夸之态,“大师料事如神,在下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忽又想起今夜将行之事,忙松开拳头,“不过,我今日下山一趟,可没算白去。” “怎说?” “冤家路窄。” 见欢愕然道:“你遇着白蚁精了?” 我摇摇头,“没跟她照面,我是在一堆好看的木头里嗅到了她的气息。上次在从半崖山被我们赶走后,她非但未避而远之,反而将巢穴挪来临穹县,摆着威风在人堆里扎了庐,也不知她此番又在弄什么玄虚。” 见欢用力将杯盏顿在桌上,溅了一手的水,恨恨道:“在我们眼皮底下筑巢,摆明在向我们示威,当真以为治不了她么?” 我拈着一根较绣针稍粗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挑灯上的捻子,平心定气地道:“我打算今晚就去治治她,挫挫她的锐气。共赏一轮明月,同立一片大地,皆为造化。纵然今日得了能将白蚁精一举斩杀之能,我也不会妄行此事。正如阿爹所言,白蚁精本性并不坏,只是不知受了什么蛊惑,这才变得为所欲为。倘若哪日她当真犯下不可宽恕的大错,我决然不会轻饶她,哪怕七月飞雪,我也定亲手将她斩杀。” 言落,我将木棍重重朝桌上一置,本就不堪一折的木棍瞬间断成两截。 “我去通知诸位叔伯。”说话间,见欢已疾疾行至洞口。 我赶紧将他叫下,“见欢,回来。” 见欢步伐一滞,转身问道:“有何交待?” 我蹙眉道:“你近来怎的总是沉不住气?你且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见欢依言坐回,一语道破:“你是想单枪匹马杀到白蚁精的巢里?” 我直言不讳地道:“毋庸置疑,我委实打算这么做,而且,这是我思来想去后得出的最为稳妥的法子。” “算我一个。” 见欢应得如此干脆利落,看来已经洞见症结。 此事若叫阿爹知晓,断然不会同意我孤身前往,但又不能任由白蚁精在山下肆意妄为,铁定会集上一队甲下山收拾。 届时,定然免不了一番争斗。如此一来,等同于告诉山下人,此地有妖怪,且非一二之微。人对妖怪有着天生的恐惧,并认为,但凡妖怪,皆会害人夺命。 若与白蚁精的争斗被人瞧去,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去阻止白蚁精作恶的我们,都会一并被判成害人的妖物,人人得而诛之。一旦事情闹大,人心惶惶之下,决计会引来一批欲除魔卫道之人,天穹山恐怕从此再不得安生。 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便是趁夜黑风高之时,我一甲偷偷下山,将白蚁精逐离出去。 能少一事便最好少上一事,否则一旦将事情闹开,打破原本平静的生活,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不知休时。 依我对见欢的了解,他若知晓此事,便断断不会任我独自下山,我也只好答应他与我同去。 “何时下山?” 见欢的眸光穿透飘动的昏黄直达我眼底,不经意的对视在我垂首握杯时折断,我将目光落到粼粼杯中,道:“等到夜半子时,灯火寥寥无几了,我们再去。” 不知怎的,我觉得见欢如今看我的眼神是益发怪异,总能将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与小慈和小墨那随时蔑视的眼神全然不同,真真是愁煞人。 好几次都差些忍不住想要将他问上一问,是否染患眼疾,倘若当真患疾,那可得请宣伯伯好生替他诊治一番,免得拖得一久,更加严重。 时辰尚早,如此在洞里干坐也实在乏味,又之眼下委实有些发困,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将见欢撵了出去,让他子时必来唤我,省得我一觉不醒,因此误事。 见欢答应得爽快,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熄了灯,躺回榻上,沾枕便寐。
第55章 不知过去多久,我睡意正酣,脑中突然响起见欢的声音。心中有着紧之事挂着,闻声即醒。 醒是醒了,但因寐时甚短,所以浑身的骨头犹然疲软,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在榻上赖了赖。 “千樰,子时了,该起了。”在见欢半拉半推下,我恍恍惚惚地颠出寝洞。 云端之上,夜晚清冷的风一霎吹散我尚存的睡意,我下意识拢了拢被吹开的衣襟。 瞧见我不经意的动作后,见欢立马关怀道:“冷吗?” 我眼睛半眯,哑然失笑,“见欢,我从不怕冷。” 见欢猛一拍头,“瞧我这脑袋,越发地记不住事了。” 我摇摇头,“关心则乱,秋夜里的风本就寒凉。若换做冬日,我断然不敢带你们在天上乱飞。我虽不怕冷,你们却经受不住寒气。” 见欢的衣角被风撩动得仿佛要脱身而去,稍稍发乌的嘴唇扯出一笑,“若你要带我去游山玩水,冷又算什么,即便雪叠成山,我也能受得住。” 我挖苦道:“你可真行,话莫说太早,只怕到时你便同以往一样,终日不敢出洞,直到开春儿。” 见欢轻轻地凑近我,“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我哈哈笑道:“听你的,我可要等着看你被吹成一只雪甲。” 短短数句话功夫后,便到达白日里发现白蚁精气息之地。 “见欢。”我往下面一座建有亭台楼阁的府邸指去,“今日我便是在这座宅子外嗅到白蚁精的气息。只是,当我发现此迹时,她已不在此处。” 见欢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看去,挑眉道:“看来白蚁精这回是专挑上好的木头。” 见欢随口一言,却将我提醒,登时计上心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专挑有好木头的房子寻。” 月明千里,夜阑人静。 临穹县在黑暗的笼罩下陷入沉睡,仅剩零零星星几点亮光。 提灯埋案的读书人和击柝的更夫正似不知辛劳地与寒鸦星辰作伴,另有两道忽来忽去的黑影在一间间深宅大院里上蹿下跳,嗅寻蛛丝马迹。 某间不知是哪位富贵之人府邸的瓦顶上,我和见欢并肩而坐,双双将大袖挽至臂弯处,仰望萧疏冷月,皆默契地不发一辞。 半晌,一丝几不可闻的响动在我们身下阔院的某间屋子里响起。 我敛起辽缅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来了。” 此言刚出,对面屋顶上卒然闪出个皑白身影,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分明。 与此同时,原本淡薄似无的气息刹那浓烈,又被自对面吹来的风猛地扑在我脸上。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见欢也欲动作,我当下在他肩头并指一点,他顿时一僵,再动弹不得,眼里流露出的焦急与责备被我一笑置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