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若非生死关头,我绝然不愿用一雪万枯。 而现在,我已如燕之巢于幕上,正是生死关头。 手中的一雪万枯以眨眼之速越旋越大,源源不断的白蚁已经涌至我耳际,眼见便有覆顶之危,九鼎一丝之际,我蓦然旋踵,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雪球和一方白纱自我手中齐齐飞出。 雪球径直后飞,卷带着白蚁如降雪般簌簌落下。而与其同时祭出的天水纱则召下三团云朵,一团飞往临穹县方向,寻找此时应已在四下寻我的见欢,而另外两团则分别朝我和白蚁精的方位冉冉下落。 “嘭”地一声,一雪万枯毫厘不爽地砸在白蚁精身上,一股寒气乍然荡开,喷向四面八方。 白蚁精周身瞬即结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厚冰壁,而势在必得的神情和宛如奔马的追赶之姿刹那凝定在冰壁之中。 仿佛冬日降雪的白蚁则在白蚁精被一雪万枯牢牢困住之时,如日出冰消般不知所踪,连那幽熟悉的气息也一并泯灭。 白蚁精被困,我却也得不到半分快意,必须赶在幻回原形之前,将之送上云团,沉入水底。 我吃力地将白蚁精扛上云团,大手一挥,云团带着被冻住的白蚁精扶摇而上。至于会去往何处,沉入哪片水底,我却不知。 行完此事后,我已力殚心竭,勉强靠着一丝姑且清明的神智,跌跌撞撞地爬上最后那团云朵。 甫一倾身倒下,我便蜷回原形,却忘记在神识涣散前,对云团施下何令,只觉眼前一黑,百念皆止。
第57章 “啊!” 我正陷梨云梦中,冷不防被一声尖叫惊醒,梦境乍然破碎,昏昏迷迷的神识顿时清醒白醒。 而顷刻间,昨夜发生的林林总总一股脑儿涌入脑中。 我将将回神,又听得一道惊惶大喊:“公子,院里有妖兽。”声音听上去颇觉耳熟。 带着满腹狐疑,我起身转了个向,仰头一望,竟对上商宧诧异的目光。 而在商宧身后,向停芳正探头探脑地看着我,怯怯缩缩不敢上前。 向停芳今岁已十五,却因一脸稚嫩之气,而致其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此时,警惕与好奇在那张稚免的面庞上轮番交替。 我不由自主地往身侧的大石后躲去,想藉由并不算高却足以将我挡住的大石藏藏身,也好趁此当儿捋捋思绪。 若照常理,我就算不在寝洞里醒来,也决然会在天穹山,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可眼下却是怎么一回事?我因何会在商宧家中?难不成昨晚被迫幻回本身之前,我驭云之令并非是回天穹山,也不是在临穹县四处寻我的见欢,而是商宧? 绝无可能,是我的第一反应。 但是,沧水仙子魂归太极斧后,天水纱便只有我能用得,若有人要用天水纱暗算我,机会微乎其微。 那到底是…… 我反复回忆昨夜每一个环节,欲从中寻出是否有被我忽略之处,却丝毫不觉有人已站在我身后。 待一双温热的大手抱住我时,我当下一惊,连忙蜷起身子,瑟瑟发抖。 “别怕,是我。” 此声如凛冬中一道忽来的温风,拂在我耳畔,叫我瞬间卸下所有防备。 我抬头一望,对上商宧波澜不兴的眼睛,宛如一面一尘不染的明镜,将我的模样照得格外分明。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公子,这是何物?”向停芳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 “朋友。”商宧以短短两字作答,而后不紧不松地将我锢在怀里,朝屋里走去。 我从商宧怀里伸出头,望向向停芳,只见她也正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我心里凄然一叹,企盼冬日的脚步能快一些,最好一觉醒来,便能看到今年的第一场雪。 转念一想,此时已入深秋,没两月便是冬日,只要第一场雪降下,我便能恢复灵力。 然而,被一雪万枯困住且不知去向的白蚁精,却得过完整个冬季才能等到春日第一缕阳光。倘若在深水之底,是否有幸能被这缕阳光照到还未可知。 如此一算,倒是我稍占上风,遂而不再自怜。 我安稳地趴在商宧的怀里,两只爪子搭在他肩上,心里盘算着回天穹山之事。 眼下,我实在不敢贸然以这副模样招摇过市,万一被歹人捉去,便只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是以,若是商宧能将我送回,那是再好不过。 进屋后,商宧一只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推开桌上茶具,将我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如同他执笔蘸墨那般。 我曲爪而坐,长尾垂出桌面,只轻轻一摆,鳞甲便将桌缘刮出浊钝的声响。 商宧坐下后恰能与我平视,他问道:“自己跑下山的?” 我盯着商宧的眼睛,摇摇头。 “被捉来的?”商宧又问。 我依然摇头。 “如此,”商宧的目光投向我爪上红绳,“可要我送你回山?” 我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却见商宧那如叠翠峰峦的双眉略略一挑,清逸澶湉的眸子兴起一圈渐扩渐散的涟漪,嘴角勾出一丝起意不明的轻笑,“但是,近几日我都抽不出身,待我忙完后再送你回山罢。” 我面色当即一垮,他到底被何事绊住,竟连这少许时间都抽不出? 其实,商宧无须将我送上山,只需送我至山脚处方可。奈何我有口不能言,只能待得他忙完。 正苶然沮丧,“咚咚咚”,敲门声遽然响起。 我扭头看去,只见向停芳立在门外,一手敲在门框上,一手托着一只累了三层点心的小碟,望着商宧,“公子。” 商宧却不回头,只问:“何事?”辞气十分生硬。 向停芳欣然一笑,而后不请自入,将点心小碟放在我身侧。初见我时的惧色已冰消雪融,柔软如柳枝的手抚在我背上,如挠痒一般,“不知公子的朋友在院里躺了多久,我担心它饿肚子,便自作主张带了些点心来,也不知是不是合它胃口。若公子不介意,便让我来喂它罢。” 言罢,向停芳伸出手,就要来抱我。我也欢喜地伸爪相迎,心里顿生感叹:停芳,好人呐。 岂料,我刚翘起双爪,却被商宧半道截住,朝我脑袋轻轻一拍,随即袒然自若地握住我伸向向停芳的爪子,继而若无其事地将我扳正,面向他,“不必,我会照料它,你出去罢。” 向停芳神情陡然一僵,手伸在半空,不上不下,僵滞片刻,双手落回,言笑自如地道:“也好,既是公子的朋友,便只有公子知其脾性。换作他人,恐将照料不当。若无他事,我这便去为公子和客人准备早膳,也不扰公子与朋友叙旧。”说完便退至门关处,返身后,又回头朝我一望,眼神有些复杂,微抿樱唇,而后迈开。 商宧拈起一块嵌着粉色花瓣的小方糕,掰下一小块,用掌心托到我面前,笑似春竹生花,道:“你喜欢的甜糕。” 我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含在口中,细嚼慢咽。 商宧此言真个莫名,不得不令人遐想,他哪能知道一只穿山甲喜不喜欢甜糕? 我心头一紧,莫非商宧已将我看穿?但思来想去,此事又经不起任何合理的推敲。又或许,这只是商宧随口一说的客套话而已? 刚咽下,略觉口干,一只盛满十分水的杯盏已放在我面前。 我看向商宧,只见他勾起一指,在杯壁上轻轻一敲,指甲击出清脆的“叮叮”之声。我立马伸出舌头,舔饮杯中清水。 下晌时,向停芳外出归来后,一壁清扫庭院,一壁对正在小瓷缸里洗浣画笔的商宧说道:“公子,昨夜你可有听到怪异的声响?” 商宧恍若未闻,自顾自洗笔浣砚,一眼不移。 向停芳对商宧的漠然仿佛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自说自话:“方才我出去时,听了一耳朵,大伙儿都在谈论昨夜的怪事。据说,昨夜子时,有两位仙子在各家房顶飞上飞下,时不时还有光团打在地上,好些巷子都被打出了大大小小的坑。而且啊,北边有个贵老爷府邸的房顶上破出个大窟窿,窟窿下的那间房,正是那位老爷的一位夫人所住。她那会儿睡得正沉,噼里啪啦的声音像爆竹似的在她耳朵旁响开。我还听说,那位夫人被吓得不轻,到现在都未回过神儿来。后来又听更夫说,他昨儿正巧在北边打更,是瞧见贵老爷府邸的方位像有一道闪电划过,亮了半边天。那时他只当是要落雨,快快地走完最后两条街便回家了。到今早醒来一问,才知昨晚根本没落半点雨。公子,你说奇不奇?” 商宧浣笔的动作仍然继续,但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漠然,略一思索,开口问道:“可有人瞧见那两位仙子的模样?”问这话时,却有意无意地朝我望了一眼。 我心虚地别开头,唯恐被他看出端倪。 向停芳见他来了兴趣,立马放下笤帚,兴致勃勃地道:“我问了,无一人看清那二位的模样,只看到衣色是一青一白。” 商宧甩了甩笔上的水,漫不经心地道:“也许只是两位武艺高强的寻常女子玩闹罢了,仙子之说,有些夸大了。” 向停芳连连点头,“我也赞成公子所说。” 我心道,若当真只是玩闹便好了,要不我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好在无人瞧见我和白蚁精的模样,否则定少不了麻烦事。 最初几日,向停芳每每外出归来,都要在商宧面前转述一阵关于此事的诸多传言,其中有几分真假,只我知晓。 再后来,种种版本漫天乱飞,众人倒也不再去寻求个中虚实,久而久之,此事便也逐渐掀过。 我一心等着商宧能尽早忙完,送我回山。不用问也知,这几日,山上诸甲定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对此,我甚是担忧。
第58章 哪曾想,商宧这一忙便是七八日,且丝毫没有忙完的苗头。 我本以为,如他所言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几日下来,我却发现恰恰相反。 商宧每日不是关起门在院里喝茶,就是自己与自己下棋。要么便将我放在铺垫得软乎乎的竹篮里,盖上一张一尺见方的深色绢布,去茶肆听书。偶尔携我去人迹罕至的江边、老林,观景作画。 更甚者,有两日里,几位姑娘叩门来寻。商宧明明就在屋里,却教向停芳谎称其外出未归,让改日再来。 在商宧家中住这几日,日日与他同进同出,几乎是形影不离,我却越发地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即便已与他相识五年之久。 而这几日,我从起初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山之事,到后来,在发觉短时间内回山无望后,竟慢慢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看似寡淡寻常,并不十分精彩,却是我一直求而不得。 我有时甚至在想,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挺好。 来到此处的第十日里,我正趴在一株耸过院墙的树上小憩,一道无比熟悉的异香陡然飘入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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