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几乎是在异香传来的同时,我猛地睁眼,目光寻向异香源头。 果不其然,见欢、小慈、小墨以及阿哥正在院外的巷子里,鬼鬼祟祟地趴在邻家门上。 我激动地就要大叫,甫一张嘴,又旋即咽回,一瞬望向正在树下作画的商宧,又一瞬望向外面正焦急寻我的族人。正踌躇不定时,不经意瞧见案上的砚台,心中忽生一计。 我状似恍惚地自树上倒缩而下,而原本埋头挥毫的商宧却似头顶生眼,当即搁笔,两手于我身下摊开,眼里小心的意味直让我哭笑不得。 计划落空,我索性将商宧逗耍一番,勾住树皮的爪子遽然一松,稳稳落入他怀中。 商宧将我放在腿上,扣入臂弯,而后单手执笔,继续涂描即将完成的画作。 阿哥四甲此时与我仅一墙之隔,即便不在此时随之回山,也必须得让他们知道我的下落,否则时日一久,本已乱成一锅粥的天穹山,只会乱上加乱。 思量之下,我当即散出异香。眼下唯有先留住人,然后再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相见。 我一瞬瞥向砚台,一瞬瞥向商宧笔下即将完成的新画,印章一盖,这幅画便值一百两雪花银。临到下手时,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但眼下却不容我心疼这一百两雪花银,反正商宧画技精湛,笔法娴熟,左不过再花些时间,重作一幅。区区小事,倒也难不倒他。 如是安慰后,我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不住地左扭右扭,显得极不耐烦,扰得商宧不得不停下笔,用未沾墨汁的手轻轻抚在我背上,问道:“怎么了?” 我趁机大展好奇之举,挥舞着爪子在案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乱抓。 商宧却不拦我,也未露半分不豫之色,甚至颇有逸致地看着我,任我动作。 倒是突然出来的向停芳在瞧见我宛如疯癫的举止后,惊愕非常,连忙放下手中筲箕,大步流星地跑过来,抬手欲阻。柔柔细手尚未触及,便被商宧摆手示停。 我全然不理会二人的手势交流,一门心思扑在捣乱上,有序地朝最终目的推进。 只片刻功夫,案上已是一片狼藉。 在痛惜下成功糟蹋了尚待完笔的新画后,我又将魔爪伸向砚台。 我一举捧起蓄满墨汁的砚台,状似好奇地细看数眼,接着旋身,看似无意地一滑,砚台赓即脱爪,落在我蓄谋之处。 “公子。”向停芳失声惊呼,登时钦身,自商宧腿上拿走砚台。又随手自襟内掏出一张粉色手绢,欲替商宧揩拭衫上墨汁。 商宧抬手一拦,连忙抱起一脸无辜、甚至稍显自责的我,将我放在桌上,而此举仅仅是怕我不慎沾到他身上墨汁。 见我耷拉着脑袋,商宧不顾处理自己身上的狼藉,反而用指头在我鼻尖一点,安慰道:“无妨,本就是让你玩的。” 他如此一说,倒真让我羞愧难当。 向停芳首鼠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快回屋换身衣裳罢,我去拿皂角粉给公子洗洗。” 商宧虽未应声,但也依言起身,迈步朝卧房行去。 走到门口时,商宧突然回头,煞有深意地望我一眼,只一瞬,便关上房门。 待商宧回屋后,向停芳也捧着砚台离开。 便是此时。 我一溜烟儿跑到院门口,整个趴在门上,费力地用嘴移开门闩,又用爪子扒开门,最后一阵儿风似的窜了出去。 早已等在门口的四甲,在见到我后,齐齐一呼:“千樰。” 我连忙伸出爪子朝前一指,随即一步也不停地跑进距商宧居处最远的一条窄道里。 四甲也紧随其后,鱼贯挤进。 本已十分局促的窄道,眼下变得更加绊手绊脚,不过也只能如此。 “妹妹,有没有伤着?” 本以为阿哥会劈头盖脸地将我一通斥责,却没想到责备声没来,反倒等来了关切和担忧。 看来我这次的莫名失踪没少让大家操心,看着四甲脸上的疲意,心里登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见我闷声不语,小慈顿时急眼,“你倒是说话啊,有没有伤着?” 我立马摇头,用族语沟通:“我没事,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一语刚落,只听得倚墙而立的见欢沉沉地舒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声音无力至极,仿佛说这短短一句话便已经耗上他所有力气。 小慈接着道:“你是不知,这回真将我们吓得不轻。那日一早,大伙儿尚在梦中,见欢便惊慌失措地跑回山上,将我们逐个喊醒。知道此事后,除了留下守山的几个,其余人都下来找你了。就这会儿,伯父他们还在邻县找着。” 我满含歉意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让大家担心了。”忽又想起一事,忙转头问见欢:“见欢,那晚我有召云去寻你,你可有见到?” 见欢往上支了支身子,点点头,“见到了。” 我追问:“那你当时有没有乘云回山?” 阿哥接过话:“见欢在山下寻了你一个晚上。” 我加重语气,略带责备地唤道:“见欢。” 在道口望风的小墨肃然道:“见欢没等到你,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见欢在狭小的窄道里蹲下身,与我平视,神情极其认真地道:“千樰,以后再不可做将自己陷入危难中的事了,我……我们会很担心。” 我郑重点头,“再也不会。” “此地说话不便,先回山再说。”阿哥从怀里扯出一块黑布,铺在地上,“你且忍忍,出了县就好。” “阿哥,我……我……”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阿哥问道:“何事?” “我……我想先留在这里。”我深埋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神色。 阿哥一听,果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你在这里能做什么?难道这里能比山上早几日降雪不成?” 见欢也甚是不解:“千樰,你留在此处,于你的灵力无丝毫帮助啊。” 小慈撇撇嘴,“我还不知道她,无非是因为商宧在这里。” “我……”我难得语塞,胸腔里的心正以前所未有的肆意上蹿下跳,没个终止。 “千樰,是因为商宧吗?”见欢的面色一霎间又惨白了些许,眼角挑着一丝莫名的悲意。 四双目光盯得我直发怵,像是作了亏心事那般。 “当然不是。”我特意坚定了语气,“我下此决定并非因为谁,而是经过了一番仔细的考量。山上固然安妥,却也极易被寻到。若白蚁精的同伙前来找我寻仇,首当其冲便是天穹山。山神当年布下的仙障逐渐变弱,你们不是不知。而远近精怪虽常受灵果之恩,大多数无私心妄念,但也不乏虎视眈眈之辈,伺机而动。届时,暂失灵力的我只能成为你们的累赘,甚至相挟的筹子。而倘若我隐于市间,寻我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而我也因此能有筹划之机。” 我滔滔说完后,阿哥和小慈似在反复思索,而见欢却展眉一笑。 静默片刻,阿哥率先开口:“如此也好,离第一场雪也就两个月左右,我们便时常下山来看你。” 阿哥虽已接受我这番说辞,但阿爹却不会那么容易被三言两语说服,我担忧地道:“阿爹那里,就有劳阿哥帮我说道说道了。” “阿爹那里,我自会去说。”阿哥叮咛道:“倒是你,独自在山下,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事小心。” 疲累得几乎快撑不开眼的见欢强提着力气,问道:“千樰,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我连忙用背抵住将倒未倒的见欢,“见欢,你究竟几日未睡了?” 小慈轻描淡写地道:“不多,也就八/九日罢。” “什么?”我又惊又愕,“你不要命了?” “很担心你。”见欢气若浮云地吐出这句话后便没了意识,倒地之时,倏地幻回本身。 “见欢。”我们齐声喊道。 距见欢最近的阿哥立马用本是给我准备的黑布将见欢裹住,又麻利地打成个包袱,而后斜挎在背后,再行叮嘱:“千樰,我们便回去了。阿爹那里我会同他说,你在山下万不可同在山上那般胡闹,尽量避人而行。” 我一本正经地道:“阿哥,我记住了。” “千樰。”小慈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沉沉一叹,“从未如此希望冬日能来得快一些。” 我眼眶一湿,而后强作轻松地催促:“好了好了,快些走罢,我也该回去了。” 小慈蹲身抱了抱我,“千樰,保重。” 从不知小慈竟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我此番并非是远行他乡,却生生叫她三言两语地判成了永别之感。 小墨轻轻地揽住小慈,柔声道:“我们时时都能下来看她。” 我挥挥爪子,“小墨,赶紧带你娘子回去,少在这里惹我伤感。” 小慈抹了抹眼睛,被小墨牵住手,一步三回头地从巷子里离开。
第59章 待三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后,我顾不上平复心潮迭起的情绪,顿时以白练倾泻之势跑回院门处,贼头鼠脑地探目一窥。 商宧和向停芳仍在屋中未出,我暗自一喜,当即自门缝里挤入,接着故技重施,关上院门。而后矫捷地攀爬上树,趴于树杈间,在树叶的掩映下隐去半个身子。 诸事妥当后,我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将四肢往下一垂,悠悠然然地荡来荡去,心中哼着小调儿,好不欢快。 须臾,商宧开门而出,身上已换了件青灰色素衫。 出来后,商宧先是往石案处一望,眉心登时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大步迈开,四下寻找,渐露焦急之色。 遍寻未果后,商宧二话不说又往门关疾步行去,右手刚触上门闩,正要拉开,忽又一滞,回首一望,目光投在树上时,正正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他顿时温舒一笑,缓缓迈至树下,摊开双手。 在他那双似能蛊惑心智之眸的凝视下,我竟如魔怔般徐徐起身,身子一歪,稳稳当当地投入其掌中。 商宧把我圈在臂弯处,仔细拈掉我身上被鳞甲刮下的树叶后,便将我放在傍石案而设的绿石上,随后着手整理支离破碎的残画败纸,若无其事的神色与举措,仿佛那幅尚未完成便被恶意毁坏之画不是他花费近一个时辰所作,而是出自于一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的手上。 绿石仅有石案一半高,刚够我将爪子搭上石案。我无比惋惜地抓了一片着墨碎纸,多好的画,一百两雪花银,却白白地毁在了我的爪下。 商宧偏过头看我一眼,不由分说地自我爪里抽走碎纸,毫不怜惜地揉入碎纸堆中,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一幅不甚满意的拙作而已,不可惜。你若爱玩,我房中的画都拿给你也无妨。” 我微微仰头,睇住商宧清隽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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