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时,挽丝之娘者以男子阳刚之身为居,挽丝之郎者以女子阴柔之体为所,占身为主,此乃其“调和阴阳”之道。 然,被占身之人,死无可死,存不由存,三魂七魄若被执以囚,且与挽丝共系一命,此消则彼亡。将成年之挽丝,冬莅方遍遴其身宿,意之则吐以冰蚕丝作记,待雪销之后遂按丝寻迹,鹊巢鸠占。 此番肉眼凡胎的清橼无故被挽丝娘缠上,也就不奇怪扶疏为何这般汲汲皇皇地要从寺里出来。倘若挽丝娘先一步将清橼的肉身侵占,叫扶疏杀是不杀? 想到此处,我背靠桌沿,偏头看向一脸愁容的扶疏,试探地道:“要是真叫挽丝娘先一步下手,你也无须过忧。左不过再花上十数年工夫,等他下一世,就看你是否能下得去手。” 扶疏顿然将葱指松松擎住的杯盏往桌上一磕,“我可以狠心折断自己的翅膀,却舍不得伤他分毫。在我心里,早已不只是将他当作救命恩人,而是水,鱼若离水,岂有命活?” 她抬眸望向我,眼里的坚决就像一块沉在水底的巨石,纵然水过万年,它自岿然不动。 “倘若我当真亲手杀了他,”扶疏垂眸摇头,目光恻然,“即便我仍能如以往那样寻到他的转世,但我心里的这条结,却永远都解不开。” 显然,我方才所言十分多余。不仅没提出切实可行的法子,反倒将气氛搅地甚为沉重,像是在逼迫扶疏去杀掉那个她守了三世,也爱了三世的人。 或许我不能感同身受,也着实理解不了,对一个三世皆遁入空门、与世缘情爱无关之人,为何执念竟能深刻至此。 尽管不解,但我尊重扶疏的决定。 每个人所生所长的境况有别,于处世为人之上自然也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有人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人却闻风而为魑魅之息。 我正了正身子,为扶疏杯中添满水,问道:“那晚从檀光寺出来后,你是不是去找了挽丝娘?可有觅得踪迹?” 扶疏颔首道:“我同她交上了手,只是她狡兔三窟,我一时轻敌,一个大意叫她给逃了。” 我想了想,又问:“可还见着她的同伴?” “没有,不过我无法因此断定她是否单行,她跑了之后,我便再寻不出她半点踪迹,这才万不得已来找了你。”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将她找出来?” “你可愿帮我?我日后定以命相报。”扶疏眸光灼然,衬得眉间朱砂越发夺目,她定定地看着我,等我作答。 思虑片晌,我换了个姿势倚在桌旁,眼睛半眯,问出于我而言的关键所在:“你为何觉得,我能找到她?” “因为此物。”扶疏从衣襟里取出月华冰晶,“那日在寺里,你走近时,我明显感觉到月华冰晶比往常寒凉了几分,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因此,我料想你应赋冰雪之能,不然月华冰晶也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地生起变化。” 我握着雀卵大小的月华冰晶,略略掂玩一番,笑道:“不错,我确有控雪之能。” 扶疏眼底厉芒隐现,“我虽也有冰雪之力,却微薄如蚁,若那挽丝娘存心要藏,单以我之力,断然是奈何不得她。” 我接过话:“挽丝常出没于冰雪之下,惯蛰于寒洞之内、白峰之巅。我虽从未亲眼得见,却知如何寻其踪迹。不过,即便一只道法尚浅的挽丝,也不可对其等闲视之。此地出现挽丝,也就意味着或许山下已经有人遭难。此事已不单单是清橼一个人的安危,而是关乎到整个临穹县五千六百余口人的生死存亡。” 此事的棘手之处便在于,倘使挽丝已经下手收网,它们就等同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挽丝便犹如得了天令,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繁衍,后果不堪设想。 若要连根拔除,必须要连着其居宿之身一并毁去,方得彻除后患,否则遗祸无穷。除此之外,尚无他法。 “兹事体大,我深知这其中厉害,但我独木难支,分身乏术。若能得千樰一助,我定全力以赴,驱除这祸患。”扶疏神情沈定,言语之中尽是对挽丝的痛恨,欲除之而后快。 虽已定见在胸,但在回答扶疏之前,我仍想一问:“扶疏,你当真是为了清橼,连性命都可以搭上?” 一抹决然的笑在她粉颊轻挂,瞳心摇曳的光瞬间静止,扶疏淡然开口:“在世上,我本就是孤星一颗,又有何不可?” 听闻此言,我心头猛然一震,如春雷乍响。 沧水仙子如此,姜赤缇如此,扶疏亦是如此,为了所爱之人,甘愿付出所有,如同对待一份信仰,虔诚得纵使献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好,你再多休息休息,今夜子时,我们便去沉凰谷。” 扶疏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站起,“沉凰谷?你是说,挽丝在沉凰谷?”辞气里激动难掩。 我摇头道:“他们在何处,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有办法让他们来。不过,扶疏,此事虽干系甚大,牵扯甚广,但今晚之行,只有你我二人。我的族人皆无道行,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人涉险,还有……”我忽地垂眸,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并非大事,只是山下有我两位好友,去沉凰谷之前,我想先去看上一看。” “应当的,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扶疏薄眉微拢,桃唇浅抿。 我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我定尽力而为。” 扶疏道:“不管今夜发生什么,只要我身未死,可否劳你……将我送回檀光寺?” 我当即颦眉,“为何此时便说这个?” “千樰,答应我。”扶疏目光深深,似乎十分迫切地需要我答应此请。 首鼠少时,我点点头,“好,送回檀光寺,交到清橼手中。” 扶疏微拢的娥眉登时一舒,笑如花靥。
第93章 招引之计 墨洗长空,凉光湛溢,今冬的最后一场雪虽销,但寒气未尽,且大有余凌复起之势。 临穹县里,走衣巷内,我和扶疏静立于一道关闭的大门外。 院里无一丝声响,想必院中人皆已睡下,我转身对扶疏道:“我们走罢。” 云飘少时,我和扶疏御云行至沉凰谷。 沉凰谷四面环山,仅一条狭道小径可容人进出。谷内了无人烟,素日也鲜有人至,因而我选择在此处招引挽丝。 和扶疏置身于沉凰谷之心,我一边解开腕上红绳,一边提醒扶疏:“会很冷。” 扶疏不动声色地道:“无妨。” 红绳一收,我沉声道:“来了。” 话落之时,只见方还寂无声息的沉凰谷霎时风起雪旋,淅冽高鸣。 沉凰谷本就清寒,此时更冷下几分。 自姑瑶山那次释灵后,我对身负之灵便越发地游刃有余,若非因着一双与众不同的雪眸,即便不戴红绳,我也能控制得当。 雪片翾翻,我引袖扫风,月下幽谷,一派良景。 我侧首朝扶疏挽唇一笑,“等着罢,不出三个时辰,挽丝定来。”我敢如此断定,必是有十足把握。 挽丝对冰雪之气尤其敏锐,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业已落完,眼下就算踏遍临穹县方圆百里,也再寻不出一隅落雪之地。若在此时竟闻冰雪之气,挽丝必定赶来,不会错过。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已经消失了逾千年的挽丝到底有何厉害之处,隐藏这般久,此今突然出现,定是长了威势。 早便听闻挽丝之迹,据传,一千多年前,挽丝祸乱人间之时,曾被修为不凡的大妖诛灭。 至此,世上便再没传出过挽丝的半点音讯。我当挽丝早已绝迹,岂料这传说中的精怪竟出现在我家门之下,正好叫我领教领教。 我与扶疏双双退于谷里的一处石涧里,屏气凝神而候,活似两个守株待兔的猎人。 倾谷之雪速力渐稳,不再作大,仅一个时辰,整个沉凰谷的树石惧惧隐于一片白帛之下,月光打上,似呈星辉。 石涧内,两个雪堆,一皓眸,一清瞳。 又过去两个时辰,月落参横,一缕陌生的气息源源不断地飘入谷内,我牵唇而笑,“终于来了。” 闻言,扶疏已经忍不住摩拳擦掌,低声道:“好,今晚就来个瓮中捉鳖。” 颔首之时,我头上的积雪纷纷掉落,露出一段黑丝,“等他们全部到了,我便用冰封住入道口。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 “挽丝狡猾至极,我们不可小觑。”扶疏声色凛然,眼中之光如七月骄阳,亮而灼然。 随着入谷气息越发浓重,我周身战意俄然一盛,对挽丝的好奇心也不由加深。 眨眼间,几个分明的人影出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我当即大惊,转头看向扶疏,只见她也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彼此心中所悸,不言而喻。 没想到挽丝的动作如此火速,竟已开始收网。 入谷者,虽是人,但也不能算作人,饶是已有最坏的设想,亲见之时,仍不免一惊。 “千樰。”扶疏低声唤道。 凝目良久,我脑子里似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被挽丝占身之人,已与行尸无异,魂魄得不到释放,时日一久,便会逐渐被挽丝蚕食,以至魂飞魄散,再无轮回道可走。 我深吸一口气,继而徐徐吐出,双手紧握成拳,冷冷道出一字:“杀。” “好。”扶疏利落相应。 被挽丝夺身之人,死反倒是得救。否则,他们连被支配的份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囚禁的亡魂。 一炷香工夫后,入谷的道口又出现一青一黄两个身影,在数之不尽的未成人挽丝的簇拥下,把臂行来,风姿妖娆,如胶似漆。 我低低一哼,“祸首来了。”说话间,余光瞥见扶疏的身子往前一压,似欲伺机而动。 青黄双影,男媚女宕,齐齐迈入雪里。 我暗暗一数,共有八人,皆成双作对,神情举止好不乐哉。 “扶疏,分头相攻。”此话一出,脚上忽而一动,我和扶疏几乎同时自石涧跃出,朝两个方向围下谷心。 谷内八人眼见凭空忽出两人,旋即掉头朝来路跑去,却发现遁逃无门,入谷之路已被我用冰壁封住。 青黄二人施法强攻数下,冰壁却始终纹丝不动,甚至一点冰碴都未碎出。 此冰取自广北之海渊,乃七子山神留得,坚如钢铁,一般精怪无法击破,道行高的想要破开广北海之冰都不得不费些功夫。 扶疏在沉凰谷的一侧收拾尚未成人的挽丝,而我则周旋于那八人之间。 我款款行至八人身前,与冰壁形成合堵之势,将其进退二路截下,眼风淡扫八人面目,继而从容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赏赏雪再走?” 右近身瘦骨削的女子抛声一问:“你是何人?” 我眉头一皱,敛起玩笑之姿,厉声喝道:“这话应当我来问你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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