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夜寒催寂,花枝之颠,玄衣轩昂,仿佛这幽茫黑夜是为他而生,日昼由他倾覆。 “让我出去。”扶疏站在花丛间,仰头而望,冷语冰人,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清冷的霜辉与晨风虚虚淡淡的眸光互相辉映,惺惺相惜,“不是走了吗?”辞气轻比风丝,好似稍不仔细便将一霎飞往远方,过耳无声。 “我再说一遍,让我出去。”扶疏被这么堂而皇之地摆了一道,现在还能如此冷静地同他说话,已经是极力压制了愤怒。 “哈哈哈哈……”一声穿云裂雾的朗笑破出花间,散在风中。 扶疏看不清他隐在夜下的神情,也断不出他笑为哪般,眉头顿锁,艴然不悦:“我走了半日都走不出这里,除了你在这上面动了手脚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我到底哪里开罪你了,引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捉弄。我自知打不过你,而你弄死我不过挥袖之事,算我求你,让我出去。” “你想出去?” 扶疏毅然决然地道:“对,我想出去。” 晨风微微垂眸,望向花间那抹素白,冷声冷气地道:“找个理由,说服我。” 权宜之下,扶疏决定受下他的刁难,这个理由早就盘踞在其心头,根本无需另找。因此,她不假思索地道出真实想法:“我要出去找一个人。” “这个理由不好,换一个。” 扶疏的拳头上青筋暴突,她咬牙道:“这里太冷清了,我喜欢热闹。” 花梢上的玄衣风袖一挥,满山红花瞬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灯火辉煌、鼓乐喧阗的闹市,男女老少自扶疏身旁擦肩而过。 流漫陆离之中,晨风站在灯影深处,含笑问道:“如此,可还喜欢?” “我……我……”扶疏一时哑然,埋头思索着一个能让他鞭长莫及的理由。 “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晨风笑意深深地望着她,方才冷傲一瞬化为乌有。 扶疏霍然抬头,目光森寒,“我要你的命,给吗?” “给。”晨风语气坚定如巍峨高山,不带半分玩笑意味。 这下轮到扶疏不知所措,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而他却回答得这般果决,甚至未经思考,教人一时断不出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面前之人还是那个永远都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鹯吗? 但一想到他此前所作所为,扶疏又猛然醒神,对他,绝不能掉以轻心,他这么狡猾的一个人,怎会将自己的命如此轻易地奉给别人? 借着盈天冷气,扶疏定了定心神,“我要你的命来没有半分用处,况且,你若是死了,我该如何出去?理由我已经找了,服不服那是你的事,倘若再戏耍我,我便将你这里毁个干净。” 晨风一步一步徐徐向扶疏走近,斑斓的光打在他身上,照入他眼底,映着一滴不曾抹去的朱砂,摄心夺魂,他笑盈于面,轻声说道:“曾经,我只知风来之向,却不知它最终会去往何方,而今我已知道。不,应当说,多年前我便已知。原来,风的尽头,是你。” 扶疏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言辞惊地当场愣住,他在说什么?莫非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此番是在交待遗言么?她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 “我日日以水浇灌,精心呵护,便是枯树也能开花。你是枯树吗?”晨风即便俯身,也要高出扶疏许多,此时,钦身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座弯腰峻山,而她不过是一片在山前漂浮不定的梨云。 “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你这棵枯树开花?”晨风见她不答,又加重语气一问。 扶疏脑子里像是被硬塞入了一团棉花,每一处血流皆被堵上。今下是待如何?枯树怎会开花?她该如何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经得一番霞思云想后,扶疏垂头看着身前的黑色,支支吾吾地道:“你……是不是……病了?” 晨风款款直身,眼梢微挑,带出一抹玄虚的笑意,淡淡地道:“对,我是病了。你不知道吗,我早就病了,或许我的这个病,此生都没有治愈的一日,你愿意照顾我一生吗?” 扶疏猛一抬头,“我不愿意。”回答得干脆决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脱口道出答案。 晨风似乎已经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因而并不诧异。只是,墨瞳里的光影正一点点暗去,不绝于缕的喧嚣声亦戛然而止。 扶疏扭头看向周围,但见所有人仿佛都被施下定身咒,停在某个不经意的动作和自然而然流露出或喜或醉的表情上。 灯火里的一切都于弹指间静止不动,随即一点一点模糊,直至全部消失,而后又回到那片走不到尽头的山茶花间,只有未被云幔遮去的清浅霄光对红雨冰蕤有着近乎执着的流连,忘记归回。 “我可以……走了吗?”扶疏这一次问得小心翼翼。 “走罢,想去哪去哪,有多远走多远,再也别来烦我。”带着浓浓嫌恶的话音一落,伴着一声响遏行云、震颤黑夜的的清啸,一对矫猛的黑翼倏地掠出漫野红花之中,迎向西蟾,涤入流华,尽展拏风跃云之雄姿。 扶疏看向周围的花海,似乎未起任何变化,莫不是他走时忘记收法,而她此刻仍困在幻境之中?一思之下,扶疏猛地飞起,借高遥望远处,夜下却看不分明,也不知道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是否有出去的路。 月下花间,一个白影不知疲累地跳上跃下,待看清前方一片空旷之时,扶疏登时一喜,终于如愿以偿地出来了。 走出一段路后,扶疏忽又停下,回首一望,蓦然瞥见一个黑影于花海之心凝立枝梢,再一眨眼,却又不见。扶疏随即敛起目光,不由暗想,方才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他已经飞走,怎会再回来? 原以为这些红艳艳的山茶花就像那场灯火熙熙一样,不过幻象一场,而当她走出之后才发现,这些花,每一朵都是真实,花瓣上的雪粒也没有半分虚假,便连冰封的小溪,也是本就存在。 或许,正如他所说,她从未懂过他,甚至从未信过他,哪怕一次,也没有。 寒风忽而掠过,扶疏双手交叠着抱了抱肩。这风,可真冷,冻地她骨头都麻了,呼出的热气刹那间冰冷消散。 抬眸之际,扶疏高高跃起,动作利落爽迈,就像他冲向紫霄那般,超轶绝尘。 只不过,他是飞向九天皓月,而她却是投入噬明黑夜。 此生注定不会同道而行,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袂,今后陌路,不再牵扯。
第90章 何去何从 那片开满山茶花的地方离归稷城当真如扶疏先前所料那般,很远,中间仿佛隔着一万座连绵不断的高山,扶疏夜以继日地行了约莫十日后,才终于到达。 一入归稷城,扶疏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凌空寺,汲汲皇皇就冲上山,急切得像是上山寻仇的架势引得过路之人连连驻足,将她从头到脚地审视。 扶疏却哪里管得上这些饱含深意的眼光,只顾一个劲儿地往上奔,全然将自己身为妖怪而断断入不得佛寺这般生死攸关之事抛于脑后,一上山便要往寺里闯。 在距离凌空寺百步之遥时,扶疏被无形无影的佛气猝不及防地给震了一震,这才霍地省起。 四年前,她便是被凌空寺的佛气重伤,现今当真是不要命,竟险些重蹈覆辙。 无论何事,只要关乎道川,扶疏就会变成个徒有一颗鲜活之心却浑然丢掉判断的糊涂人,多年练就的从容不迫顷刻间冰消瓦解。 但凡有威胁到道川性命之事,她又会成为一个大刀阔斧之人,却不是冷静思索后下出最切实可行的决定,而是不计后果地去做她认为可以为道川扫去所有危险的事,以此予他一世安平。 芸芸众生,扶疏却独独将道川放在心间,为道川,所向无惧。 红尘三千,无论曾经、眼下,还是将来,一应世事,并非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能得到一个相应的答案以及圆满的解释。因为,有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答案,而有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久而久之,人们便将所有的相遇和分离都归结于一个“缘”字,有缘则聚,无缘则散,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扶疏情非得已地后退数丈,呆呆地看着那道红漆玄扉,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只能远远观之。 佛气满寺,扶疏自不敢硬闯,正焦心时,红门里走出个手拿笤帚的小和尚,约莫八/九岁,看上去很是面生,似乎不曾在寺里见过。 扶疏立即提声唤道:“小师父。” 听得有人在唤,小和尚连忙放目望来,一手拄着笤帚,一手竖掌作礼,“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在唤小僧?” “对,就是你,小师父可否移下几步说话?我方才上山时没留神崴了脚,这会儿正疼着,不便上来。”扶疏说着便蹲身下去揉脚踝,眉心浅颦,牙关微咬。 小和尚立即操起笤帚,“蹬蹬蹬蹬”几步跑到扶疏面前,关问道:“施主可有大碍?寺里有一些药,劳施主在此稍候片刻,小僧这便回寺取来。” 扶疏立马伸手将小和尚拉住,摆头道:“不必了,倒也不甚严重,我还能忍耐,我有些事想问一问小师父。” 小和尚的眼睛却一直盯在扶疏抓他肩膀的手上,稚嫩的小脸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紧抿着小嘴,似有难言之隐。 扶疏对小和尚突然转变的反应不明就里,遂问他:“怎么了?” 小和尚结结巴巴地道:“施主,师父说……说……男……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扶疏霍地拿开手,小和尚的一番话直叫她哭笑不得,转即一本正经地道:“小师父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小和尚这才缓和了神情,必恭必敬地道:“施主有何事要问小僧?” “玄一方丈在寺里吗?” “施主有所不知,玄一方丈于一年前便已圆寂,现在的方丈是玄空师父。” “轰隆隆”一记闷雷破空而出,强贯耳孔,一场滂沱大雨在即。 扶疏仰起头,失神地望着天上厚厚的乌云。 “施主,快要落雨了,你上庙里避避雨罢。”小和尚的声音在粗狂的雷声下显得格外娇脆。 扶疏偏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我就要走了,小师父快回去罢,别淋着。” “施主。” 小和尚在后面唤着,扶疏却像是没有听到,头也不回,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刚行出几步,冰冷的雨点便“噼哩拍啦”地打在扶疏身上。 扶疏停住脚步,站在雨里,思绪不禁飞回到四年前,若是当年也能这么下一场大雨,该有多好,或许之后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或许她便不会失去他生命的最后三年。 三年光阴虽并不算长,但于扶疏却等同于一世。 “施主,施主等等。”小和尚的声音压过雨声,从扶疏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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