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场杀戮停止时,所有人一拥而上,俨如一群抢夺食物的鬣狗。 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向停芳随手指了两人,“你,你,把她抬到衙门里去。” 那两人正同此间所有人一样,围在七甲旁垂涎三尺,突然被向停芳点去差使,表情立马垮下,显得极不情愿。 向停芳猜出二人心思,柳眉微微一蹙,道:“少不了你们的。” “好,好。”那二人连忙离开人群,快步走上刑台。 我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已成灰。 “慢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木然望去,只见人群的尽头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走来,透过一片化不开的水雾,我看到了见欢,也看到了商宧。 见欢竟还活着,我猛地一动,“见欢。”声音嘶哑地不像是从我嘴里发出。 但有点不对劲,见欢和商宧仿佛都已被抽去力气,商宧踉踉跄跄,好似下一瞬便会倒下。 而见欢则是捂着心口,步履更缓于商宧,嘴角有一丝淡淡血迹,飘然的步态令他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看到二人此番模样,我心头一惊,急声问道:“商宧,见欢,你们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我几乎断掉活下去的念头,整个人已是千疮百孔,再经不起任何变故。 在距我尚剩三丈之远时,见欢朝我微微一笑,他脸色煞白,唇无血色,这一笑似乎让他耗尽了力气。 只一瞬,见欢忽地皱眉,表情痛苦,轰然倒地,心口处鲜血急涌,徐徐摊开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粒染血白果,他颤颤地抬起手,望着遥远的天空,用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千樰,我要走了,我的风筝……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染血白果随着似乎未尽的话语陡然滑落,显出原形的见欢被逐渐涌上的人一点点围住,最终消失在我的目光里。 这时,向停芳突然跑到我边上,她左臂袖子已经挽至肘处,露出的白臂上赫然出现一排渗着丝丝血迹的牙印。 只见向停芳眼角泪光闪闪,一脸委屈地看着商宧,声气一改方才的狠恶,极尽娇软地道:“公子,你怎么过来了?你不知,这妖物方才狂性大发,咬伤了我。我见她可怜,本想给她送些糕点吃,到底她曾救过我,想来应当不太坏。谁知,我把糕点拿给她时,她竟一口咬住了我……”说话间,向停芳不断地执纱抆泪,楚楚可怜。 对于向停芳的恶意中伤,我既不反驳,亦不解释,只是怔怔地看着商宧,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思绪皆在见欢倒下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商宧未置一词,缓缓迈上刑台,看起来虚弱至极。其状态,活似人服下蒙汗药刚醒之时。 见商宧拾级而上,向停芳连忙迎上去,伸手欲扶。 商宧卒然变脸,一掌打开向停芳伸来的手,赫然震怒,近乎咆哮地冲她大喊:“蛇蝎毒妇。” “公……公子。”向停芳探手的动作当即一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动不动,恍若石雕。 商宧跌坐在铁笼前,一把抓起笼上之锁,回头冲向停芳吼道:“钥匙给我。” 向停芳低垂着头,两手交叠在身前,戚戚怯怯地道:“钥匙,被……被毁掉了。” 商宧登时抓起一块被人群丢上刑台的石头,使劲砸锁,白净修长的手很快被尖利的锁尖划出数道血口。 我自铁笼里探出手,握住商宧,迫使他停下,“商宧,砸不开的。” 商宧却不肯听,兀自发了疯似地砸锁。 我神情淡漠地看着他,宛如从前同他谈天那般,问他:“商宧,我是妖,他们都怕我,你不怕吗?” 商宧缓缓停下,隔着铁笼望向我,不答反问:“你可记得,第一次相遇时,我问你的那句话吗?” 我如实回道:“不记得了。” “那时,我问你是否看到过落在雪地里的太阳,你说没有。千樰,我看到过,五年前便看到过。那个太阳,是你。画摊相遇时,我便知是你。有些事情,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这里。”商宧指向自己的心口。 我将目光徐徐移到右腿的一处血泉上,云淡风轻地道:“你看到我身上的血窟窿了吗?商宧,我活不久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在我们白发苍苍时,还能一起去茶肆听书。你能活一百岁,我也能活一百岁,我以为可以陪你走完一世。我甚至……甚至想过我们老去时的样子。”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极尽不舍地摇头,“眼下看来,是不大可能了。余下的一百七十九年,就当我已经活过了罢。” 商宧再次举起石头,“我会救你,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救你。” 我拦住他,“看信了吗?” 商宧颔首道:“看了。” “我骗了你,你别怨我。那片桃花林,我很喜欢。若是你也喜欢,我便把那处让给你。日后,你便可以同心爱的姑娘在花下品茗、作画。”心脏如被撕裂一般地疼,我捂住心口,“其实,我原本是想同你一起去的。那里,多美啊。” “商宧,我好疼啊。”视野逐渐模糊,我缓缓闭眼,商宧的声音明明游于耳畔,却旋旋缥缈。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忽然传来商宧的呼唤:“千樰,千樰……” 我霍地睁眼,但见商宧一壁拼命砸锁,一壁焦急呼喊,正欲开口,却发现一直封住红绳的风圈竟已消失。 弗及多思,我当即伸手,一把拽向红绳。 然而,红绳却似铁环一般牢牢扣在腕上,任我拉扯,始终纹丝不动。 红绳不离,灵力便无法施展,我焦急如焚,愤怒、怨恨也在这时齐齐冲上心头,而红绳却无丝毫松动的迹象。 一刹那,我崩如满弓之弦,满腔情绪霍地冲口而出,“啊!” 倏然间,眼前雪光一闪,只听“嘭”地一声,铁笼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红绳刹那断开。 须臾,天上流云卷雪,脑中闪过诸多人与事,仿佛一幅长长的画卷在我眼前缓缓铺展,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幕幕于画卷里纷呈而上。
第113章 进入前世 寒夜悄寂,风止雪停。白絮铺地,雪月相融。 离秋国北境,有一座名为官西的小城。在官西城之南,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平野上,生长着世间唯一的一片香木林,树逾万株。 香木树,名如其性,叶根皆有异香散出,无花无果,叶呈狐尾状,上覆白绒,故而又名白尾树。 其香,郁而不腻,香飘十里,但凡沾上,须经八日方散。 其叶,只在秋日落旧生新,其他时候则几无变化。又因其本就生有白绒,所以无论承雪还是覆霜,都与寻常无甚差别。 香木林地处荒野之中,周遭几乎别无他物,来此之人无一不是慕其名而至。 不过,香木树除了白尾叶及异香这两样独特之处而外,再无其他稀罕。是以,来此赏景之人倒也不多,一到冬雪之日,就更是冷落。 但凡事皆有例外,比如在当下这个大雪刚停的冬夜里,就有一青一藕两个身影,正徐徐行至香木林外。 雪光下,青色身影略微醒目,白色身影隐绰其间,二人皆作女子妆扮。青影人行似百足之虫,藕衣人步如流光回雪,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浅浅的脚印。 青影女子一双水眸若桃花忽落静湖,入水之际惊起微微涟漪,镶进漫天雪沙的墨瞳环视着面前的香木林,嘴角弯弯似玄月,入情流盼间,不忘啧啧称奇:“百闻不如一见,这香木林果然名不虚传,越走近,异香越甚,但一点也不觉得腻,倒是可以同你媲美了。” 白影女子闻赞宛然,上挑的唇尾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牵出一丝暖意,粉唇雪齿间流出娇声软语:“我同香木树,比不得的。” 青影女子朗声一笑,拖长了调子,道:“比得,比得,不可妄自菲薄。” 离香木林越来越近,青影女子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儿,给这阒寂的荒野添上一分悠然情致。 寒夜深雪,信步而来。但凡有些正经道行的僧道皆能看出,此二位非寻常女子,而是身负千年道行的妖。 青影女子本形乃七篁竹,白影女子本形乃血桂树,皆是世间罕有之物。 七篁竹,竹节有七,笋呈青绿,日渐增色,直至乌绿。 血桂树,类丹桂,花朵呈血红之色,一簇簇犹如方染新血。 青影女子衣袍上绣有乌绿竹叶,白影女子衣袍上点有血红小花。 二妖同生于一处,亦同开灵智,而后共同修炼,五百年时便能幻得人形。而后,每过五十年便移居挪地,在新处生根发芽。 迄今为止,二妖曾根居之处,不下四十。 今回也是因在上一处刚好待够五十年,又无意间听闻世上有一片十分独特的香木林,好奇之下,便想来瞧上一瞧,这才一路打听着到此。 风吹雪落白尾摇,月隙夜骋影婆娑。 二妖悠悠然踏入足有两人半之高的香木林中,皆昂首仰望这一世间奇景。 青影女子细嗅之下,出声问道:“太微,你觉不觉得,这香气乍闻之下似龙涎香,但又较龙涎香浓烈?” 被唤作太微的女子颔首道:“是有些像,细细一闻,似乎还嵌杂着一抹麝香气,但又较麝香淡薄。” “不错,有点麝香之气,但又好像不止这两种香气。”青影女子一时辨不完全,索性闭目深嗅,片刻睁眼,“似乎还有几种叫不出名的花香。” 太微也学着她的模样深深一嗅,继而赞道:“凉月,你的嗅觉如今是越发灵敏了。” 凉月打恭笑道:“承蒙夸赞。” 太微指着香木树的树叶,“你瞧这叶,雪绒绒的,倒真真像是一条条小白狐的尾巴。” 凉月一副很懂的样子:“那不然怎么又叫白尾树呢。” 二人边走边谈论着香木林的独特之处,不知不觉间已行入茂林深处。 香木树这两个众所周知的独特之处,无形中为自身赋予了一种神秘之感。 古往今来,入林探寻之人不计其数。不知为何,世人似乎都愿意相信,这样一片罕有且独特的香木林中定然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甚至于,有人大胆猜想,其中匿有登天之门也未可知。 即便此猜测毫无根据,却也不影响一众人乐此不彼地前来探寻,将光阴毫无节制地耗费于此。然则,直至生命的终结,也未能寻出那道所谓的登天之门。 不过,近几年来,此处探寻之人逐渐减少,不知是秘密久不现世,而致众人终失兴致,还是另有其因。总之,如今的香木林,仅是一处夜下风月的荒野美景。 凉月倒是不在乎其中是否有通天之道,纯然是好奇。 香木林,奇是奇,但并无足以令人流连的卓殊之处,凉月很快便兴味索然,皱了皱鼻子,正打算同太微说离开此处,顾盼间,前面一株树忽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