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于我并无关碍,我于世人亦如过客,萍水一聚朝逢夕辞,实在是无趣得紧。” “三爷心在红尘外,自比吾辈这些身陷红尘之辈洒脱,纵我痛失吾父吾兄,可也不得不在红尘驻守,这本就是齐家人的天命。” 八爷轻叹之声微不可闻,但淡淡郁色却上眉尖,三爷没有开口相劝,只执壶斟酒一盏,一朵明艳桃花随风入酒轻绽芬芳,映照出人若美玉,月华生辉。 所谓“心领神会”,八爷只凤眸流转已知其意,大笑仰头一饮而尽,噙芳嚼华赏这无边美景。 三爷含笑展目,不远处水草丰茂之地,有只翠羽蓝翎水鸟正在掠波照影,似为三爷目注所惊振翅远去,翅尖点及水面,碧水波光晕开涟漪层层而后归于平静。 世间万事皆是如此,沸似水滚,闹若雷鸣,到最后,还是要归于平静而已。 胡九与球球不在人前便没了顾忌,一狐一虎变得跟奶猫幼犬相似,自刘家狗洞又钻回去,看热闹。 那热闹,可是真热闹! 刘玉兰原是青春少女,如今却丑若嫫母,发纠蓬草,面黑似炭,皱若鸡皮,双目浑浊,口中喃喃,尽是污言秽语,声声诅咒。 张氏自负胆壮,可再壮,听得这一声声似昔时婆母的怨怒之音,她也犹自胆寒,不怕?那是装的。 只是,自二十几年前她便没了退路,丈夫再软弱,也容不下她逼死自家亲母,若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拿捏,又有共患难的情分,早被赶出家门没了活路。 纵是如此,刘进文这些年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情份再深也经不住耗的。 若非她先下手为强,以娘家带来的苗蛊控制住刘进文,只怕如今刘家早无她母女立足地。 可蛊虫能惑人,却治不了鬼,原指望这便宜女婿能顶用,结果却同他那废材岳丈一般,就是个绣花枕头。 张氏此时心里到微觉后悔,白日那抱猫的小丫头虽是口利舌锋,却还比自家那便宜女婿看着靠谱,只是当时没忍住气,到是有些可惜。 正在左思右想时,耳听更鼓打三更,心下一凛,还不及做什么时候,就听得院中阴风大作,原本好好呆坐,只是口中胡言乱骂的刘玉兰一步冲出,两只枯瘦似鸟爪的手已狠狠掐向张氏咽喉。 好在,守于一旁的健妇仆女已然成了熟手,很是麻利的五人一起上,捉胳膊拉腿儿,麻溜儿把人就用儿臂粗的麻绳给绑在椅上,犹若人茧。 袁开山毕竟是外男,再有婚约也不能轻进岳家内院,自不知他那“小娇妻”,让岳母给拴成了粽子。 袁开山虽然有些憨,也爱凑热闹,但他不傻,女婿上门岳父不出面,岳母满宅子一把抓,象话吗? 而且家里出了邪事,闹到自家独养女儿都快丢命情形下,这家主连个面都不露,让老婆来蹦跶,耳朵软得也忒厉害了吧?! 袁开山的婚事是他长兄凌开川,与刘进文一次酒后所定,他这位泰山虽是个好脾气的,但也不是个一味听人啰嗦没主见的。 这不露面?只怕是,文章大了。 加之白日胡九所言,袁开山心有所觉,才会就势装熊,先旁观一切之后,再做道理。 张氏狠狠几掌掴在刘玉兰脸上,看刘玉兰那恍似不觉,犹想向她扑来的野兽一般疯狂目光,忍不住斥骂出声: “个老东西,你生时我尚不惧你,死了你还敢作怪,你以为上这妮子的身我就有所顾忌不成? 惹恼我,把你俩一起活埋,我不信人能变鬼两回不成!只要你能死个干净,这丫头我不在乎。” ‘这毒妇可够狠的,这丫头她好歹养了二十来年,养条狗也处出感情,何况这么个大活人,她也真舍得!’ 屋顶琉璃明瓦上,胡九摇着毛茸茸大尾巴,小脑袋直摇,在神识里同球球交谈着: ‘我说小球球,咱们这事儿,管吗?’ ‘管,球球帮婆婆鬼揍坏女人!’ 球球小脑袋狠点着,圆圆的大眼晴瞪着底下的张氏,若非嫌弃其人污浊,小东西非啃了她不可。 就这样,还气得小爪子上尖尖指甲弹出,划在屋瓦上发出刺耳牙酸的怪音,也成功让张氏闭了嘴。
第四十章 世人常说,可怜之人毕有可恨之处,这话反着说,也是对的! 张氏固然可恨,却又可怜,身为女子,命若飘萍,不得已寄身于夫婿别门,自不似做女儿般快意。 想要“白首一心人”,也想“恩爱两不疑”,可偏偏,疑,却是起于自身。 没法子,她是女人,世俗便天生矮男人一头,再强悍能干,也只能依附男人,甚至除了夫姓父姓,仿佛她的一生连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符号也是没有的。 所以,张氏才会对刘母提出让刘进文纳妾那么生气,那么怨恨,说到底,她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取代,被抹杀,再也没了自己的痕迹。 而刘老夫人亦然,她也怕。 只是,她是个母亲,她怕的,却是自家孩子的今后,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血缘的后代,会不会在儿子年老后供养他。 比起张氏,显然,刘老夫人更让胡九与球球同情。 这不能不说,是张氏的悲哀。 世外之人很少掺和俗世人的恩仇,因为,有时候这些恩怨是极难分清谁是谁非的,插手其中不仅无益,说不定自身还会沾染上不必要因果。 故,修仙道门,世外非人,都对这些事袖手。 反正天道至公,到最后,一边挨一顿,谁也没跑。 球球这小东西向来灵性得很,胡九原也不是多事的,此次却一反常态的搅和,里头没文章才怪。 不过,这俩后台硬,到是不惧。 张氏死死瞪着刘玉兰,而刘玉兰喉中“嗬嗬”声响,猛地一口浓痰直喷张氏面门,幸她闪得快,否则非糊一脸不可。 张氏恶心得几乎吐出来,一跺脚带人离开,房中只留下疯疯癫癫的刘玉兰。 胡九刚要走,尾巴却被球球的胖爪爪给按住,胡九回身龇牙: ‘小球球,你胆儿肥啦!敢按姐的尾巴,不想吃饭啦?!’ ‘九九,看,老婆婆。’ 球球一咧小毛嘴,示意胡九往下看,胡九一低头,吓得后腿打滑,一个屁墩坐在屋瓦上。 刘玉兰的身形在灯火映照下变得十分诡异,一半身躯虽枯瘦却依如常人,而另一半,却已褪尽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偏那一半人形未动,一半白骨的半个骷髅头却在喃喃细语: “我的文儿养条狗都养熟了,你们这对母女却比白眼狼还白眼狼。行!不是要活埋吗?老太太我才不怕,只有活人才怕死,老太太我,死了。” 先前吃一吓的胡九,这会儿又无端觉得这底下的鬼婆婆并不可怕,到象个有点小可爱的平常小老太太,很好玩。 她觉得好玩,刘玉兰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那干巴但还算半个人的她,尖声道: “死老太婆,你是不怕,可我怕!我可不想死,而且你儿子身上的蛊虫我已经引到我身上,什么时候还回那个恶妇? 别忘了,你可答应过不会害死我,还会让我风光出嫁的,办不到,你可连鬼也别想做了。” “放心,放心,记着呢!” 白骨不耐烦的甩了一下头,很是不屑的嘀咕: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对它再好也白搭。” 而后白骨又复生血肉,刘玉兰依旧黑瘦,但一条黑影却蛇似的蜿蜒而出,往另一院落去。 东院是刘进文的居所,他与张氏分房已久,又忽然少见外人,服侍的也仅聋哑男仆,到让外者多有疑猜。 不过张氏强悍,旁人也不便插手人家夫妻事,到是少有风言。 球球和胡九这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居然也随黑影进了东院,依旧趴在房上看热闹。 黑影进房后,融入桌下阴影里,房里张轮椅上刘进文正由聋哑仆人服侍入眠,整个人呆呆木木,犹若人形木偶。 可等仆人灭灯离开后,原本呆沮的刘进文立刻睁开眼,神志清明,看向桌角,轻声细语: “娘,不是告诉您别来了么?有那丫头的精气养着您,我才放心。万一被恶妇发现,她也不敢妄动。 如今您冒然来看我,被她发现,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歹计对付您,快走吧,别来了。等我有法子收拾她后,再给您做法事超渡。 娘,儿子,对不起您……” 刘进文一行泪落,又忙拭去,他素性懦弱,才会事事听从张氏,结果却累及其母,甚至连为母收敛尽最后孝道也不能。 因此,他恨极了张氏,也恨极了自己,但,为母亲唯一,也是最后心愿,刘进文忍下了。 刘进文先前假做被张氏哄住,暗中挪移家产,在别地购房置产,并另娶妻房,生下儿女,如今儿女长成,他也是时候向张氏索命。 只一着不慎,被张氏下了蛊,若非其母相救,他下半生得做个活死人瘫床上。 所以,这对夫妻已然早是同床异梦,真论起来,各有各的难,又各有各的恶,这种纠葛,要真断个清楚,还是有些为难球球与胡九。 俩毛团子两眼晕成蚊香圈,小脑袋都要想破了,也想不明白个中因果何来,只能说一句: 你们人,好难懂! 两只鬼鬼祟祟的毛团看热闹,别人没发现,却没瞒过袁开山,好歹是玄门弟子,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就该回去跪自家祖师爷了。 胡九的真身袁开山认不出,球球那肥嘟嘟的小模样可是极好认的,他向来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便也跟着凑了一路。 这一看之下,袁开山再也忍不住,把婚书什么的整理好,往刘进文房里一丢,收拾包裹连夜遁走。 开玩笑!这种货色,心毒手狠不念恩,大爷才想娶回家坑自己! 袁开山跑了,张氏也没心情追,她把工钱一涨再涨,还是留不下人,眼看下人全走光了,就剩“瘫”着的刘进文,疯了的刘玉兰与自己,张氏的心悬在半天空,她也想走。 于是,张氏果断变卖尽产业,也不管刘进文与刘玉兰,收拾细软后,见天近黄昏却还没入夜,便独自赶车往娘家去。 张氏没发现,在她去刘玉兰房里,打包刘玉兰值钱的首饰细软时,与刘玉兰有半刻擦身而过,也在那时,刘玉兰指尖动了一下,一条小虫弹进张氏袖口,钻进她体内。 所以车行半道时,张氏便觉手脚麻木,还不及明白时已瘫软在车上。 老马轻喷响鼻,似不明白主人怎么停下了?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只是马尾轻甩,似有不安。 “这下,刘家的家产,全是我的了!” 道旁树后,刘玉兰闪出身形来,此时的她除了脸色微白,已然衣发光洁容颜娇艳,哪里象个被附身的人?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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