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与抿了抿嘴。 “你用过晚膳了么?回院子?” “良宵难得——你没听那书呆子说?” 姚都挥退马车,与他徒步走上南域的大街。 “带你去吃南明最大的馆子。怎么样,上君豪横不?” “嗯,豪横。” 程与眼角含笑,补充道,“比徐讨虏之流的小土匪豪横多了。” 姚都嘴角一抽:“这是句好话吗?” 华灯初上的南明街市里,夜晚才刚刚打开序幕。 红黄的灯笼高高低低地挂上屋檐,路边小贩的纸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将一条街市衬得温热暖黄。 不过——所谓乐极生悲…… “悲”便从姚都第二日早上起晚了开始。 ** 清晨姚都起床后,抬头发现侧院没有蒸早点的动静,便想是程与昨日在书院累得紧了,也没醒得来。 时间紧迫,她边拉着披风边向外走。 ……然后,兜头撞上了一张黑脸的吴淑。 她数月忘了联系、回南明也忘了找的,吴姨。 姚都:“……” 想逃已经晚了。 “嘟嘟!” 吴淑没好气地喊住她。 “你回来两日了,不回我的信就罢了,去南明山上见你爹娘了么?” “哎——姨姨,忙得脚不沾地啊!我连着几日都没睡上好觉了!” 姚都摆出一脸以假乱真的疲惫与匆忙,脚上跑起来,直接擦过她向外冲去。 “这不?起晚了!姨姨我回来再找你啊!” 一阵风轻飘飘地拍过了吴淑的脸颊,姚都已然在院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吴淑:“……” 程与被声音惊动,在阁楼上开窗,正对上吴淑闻声看过来的脸,那脸上此刻还怒意未消。 程与掩袖轻咳了下: “前辈。” 说罢便要下楼来。 吴淑表情更黑了: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不要下来了,在上头等我!” 程与:“……是。” “我前日见你,你还没咳得这样厉害?” 吴淑将手搭上他的手腕。 “我开个箱子的功夫,你咳了多少下了?” 程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垂眸不答。 “你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忌口?” 吴淑皱起眉。 “莫不是昨晚嘟嘟拉着你去那家大酒楼了?” “这怎么也能……” 程与对上她怒气冲天的目光,用微弱的声音说完了后半句,“……从把脉看出来。” “当然看不出来,想什么呢!姚都要是出去下馆子,十有八九都是去那家最大的。” 说到这儿,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而且每次都要吃那个酒酿的甜点——你跟着吃了?” “……嗯。” 程与微不可闻地答道。 吴淑的神情冷下去,不知在想什么,不答话了。 程与垂眸等着她把完脉,听她冷不丁开口道: “你从前在赵梁是什么出身?” 程与身形一僵,眼神有些躲闪地看向她。 “前辈……是何意?” 吴淑:“你是不是从没挨过大夫骂?出身好,没人敢骂你?” 程与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才惊觉自己是误会了,陡然暗自松了口气。 “……是,还没有过。” 十岁前的事记不清了。 十岁后跟着祖父母,隔代亲地被三朝元老捧在手心,还真没哪个大夫会骂他。 再后来,成了祭司,便真没人敢骂他了。 “那我便把丑话说在前头。” 吴淑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凡是交到我手头的病患,我都会尽心医治,助其痊愈。一种情况除外——明知禁忌却还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这种人既然不按我的要求忌口,想必也没多在乎自己这副身子,既然自己都不想痊愈,我还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 这话,俨然是有些重了。 程与垂眸: “……是。晚辈谨记。” “你是忘了忌口吗?我不信。我虽与你接触不多,但能看出来你是个心思细腻周到之人。” 吴淑合上箱子起身。 “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让我猜猜,是因为嘟嘟昨晚兴致好,你不愿扫兴,觉得自己喝上一点也没什么?不就是这副破皮囊吗?不要了都行,哪儿有哄她开心重要?” 程与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收了一半的手僵在原处。 “年纪大了见人多了……有时候对面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心里想些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你自己好好琢磨吧……不必送了。” 说罢,吴淑将箱子往肩上一搭,下了楼。 卷了衣袖的手腕裸露桌面上,被清晨的凉风吹散了血脉跳动处的热意。 瘦削的手腕被桌木映衬得愈发苍白,手腕处的皮肤微弱地搏动着,向躯壳内连接着他的心,规律地、不知所谓地下意识动弹着。 程与目光垂在自己的手腕上,数日堆砌的情绪一下如泡影一下破裂,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空旷灰黑。 就像那日灰白天色下的祭坛。
第20章 嘟嘟 “……事情便是这样,程执学拒绝了。” 夏开文道。 “哦?” 姚都搭着一只耳朵听着,一边兀自翻看案上文书,此刻才抬了下头,有些意外道。 “他拒绝了?” “上君,程执学拒绝得果断,臣等实在劝不动。” 夏开文抹了把头上的汗。 “夏试文试之期在即,本次南域诸多寒门学士汇集南明,一方面是为了参试,求取功名前程,算是给过往寒窗数载一个答复;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在文试场上一睹长赴治学风采,可眼下他以事务繁杂为由,不肯露面,如此岂不伤了天下文士仰慕之情?” “唔。” 姚都基本没听他在说什么,短暂地出了个神,“我知道了。” “呃……上君?” 夏开文道,“不知上君以为,是否可以亲自出面相劝呢?毕竟诸参试之人……” “嗯。” 姚都打断道,继续埋头案间。 “他若是不去,便不去吧。” 夏开文:“可……” 一旁协理文书的杨通明将一沓整理好的呈个姚都。 “夏堂使,” 杨通明插话道,“恕在下直言,天下文士之心哪儿有那么易碎,以至于见不到程执学就‘伤’了?” 姚都低着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夏开文:“这……此话怎能这样讲?” 杨通明:“若是这样便伤了他们的仰慕之情,那这情分不要也罢。再者,今年命题便是程执学亲自操刀,他们与试一场,也算是与程执学隔着纸页相会了不是?” 夏开文还欲辩解什么: “话虽如此……” 姚都直接打断: “行了。这两月书院筹备夏试事宜也辛苦,想必夏堂使这几日更是事务繁多,便不留了。” 待他走后,姚都摇了摇头。 杨通明:“程执学不去,是有更合适的‘考量’,是好事。” 姚都颔首: “这些书院的先生们,想不到那么多。” 杨通明:“两月前,程执学在书院总府一举打响了名声,之后又陆续整理着悬壶堂堆放的旧物,期间多少有了几个猜想,借着书院的名头,作了两篇短文扩散开去。这下好了,原本南域上下,还不乏质疑‘夏试’含金量之人,这下或纷纷无话可说,或迫不及待聚来南明,想看夏试到底能办成什么样。” 姚都:“本该如此,他名副其实。” “是。” 杨通明道,“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在下以为,程执学才正该回避露面以避嫌。夏试是南域的夏试,不该、也不能放任其演变为个人与仰慕者之间的会见。” 姚都顿了一下,轻笑一声: “嗯。” ** 程与刚添好油灯,吹灭手中的火舌,便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回来了?” 他扶到二层楼梯边,温声道,“今天这么早?” 姚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人还在楼梯拐角处,程与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是从姚某人身上飘过来的。 “你喝酒了?” 程与怕她脚步不稳,忙去扶她。 “怎么这么浓……这是喝了多少?” 姚都在二楼站稳脚,搭在他肩侧的手顺势而上,勾着他的脖子就将唇贴了上去。 程与整个人僵住了,脑子里一时被什么东西炸得一片乱麻,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 这两月以来…… 的确忙碌,但也的确平淡。 姚都忙着还上先前欠下的政务,还有应付申广帆那个找茬的老头,一面暗中留意此前在赵梁行踪透露之事。 程与则是在书院、悬壶堂、姚都院子之间来回奔波,又因处理的皆是文墨书写之事,到了晚上未免不便,是以只能白日里争抢时间。 如此一来,他们出门归家的时间几乎便都被错开了。 若是程与哪日走得晚,还能与姚都一起在院里用次早膳。 除此之外,便只有极其偶尔地,会在外头碰上偶遇的契机。 即便如此,那也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众人的面,也做不了什么事。 姚都只是轻轻一碰,一触即分,眼里露出笑意。 程与看着她那双清明的眸子,才觉得不对。 他被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一下弄得有些结巴: “你,不……你,没有喝酒?” 姚都挑了挑眉,声音轻不可闻,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尝尝不就知道了?” 程与气息有些不稳,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反复确认什么。 姚都看着他的反应,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彰显这此人此刻分明是再清醒不过了。 程与凭着直觉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脑后,吻了上去。 片刻后,姚都捏着他的下巴移开,不满道: “你就这么轻轻贴着,能尝个什么劲……” 后面的话猝不及防被封在口中。 程与单手托着她的脸侧,低头吻了下去,眼前长密的睫毛掀起片刻,温存地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地闭上了,揽着她后背的手加重了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跌跌撞撞地抵在了墙边,唇齿间松开了些,呼吸交抵在一起,借着窗外稀薄的月色静静地拥着。 “你没有喝酒,我尝到了。” 程与背后贴着墙,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那是哪里来的酒味?” “大祭司是在查问么?我可没有去花楼偷人。” 姚都轻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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